这个时代的火铳问题很大,一个是下雨不能用,另外一个装填很麻烦,基本上在战场上只够射一轮,等你装好可以再射,敌人已经冲到你面前了。其他的如炸膛等等缺点就更不必提了。
但火铳仍然重要,朱厚照也很重视。
他对靖虏侯和平海伯说:“出海的要带火器,这是几年前就讲过的,朕不多提。靖虏侯,你这次回京,休息归休息,朕可不打算让你闲住太长的时间。”
周尚文无二话,“臣自然听从陛下调遣,万死不辞。”
皇帝盯住他的眼睛,“去年朕下令伍文定远征日本,因为隔着海,他们到大明的时间固定,大约也就是每年的三四月份,咱们君臣没人知道那里打成了什么模样。”
“不错。”
“所以大朝会之后,你领一路人马以防范倭寇的名义进驻江南,而且要带精锐甲级卫,包括这一卫神机营,部队的规模大约在三万人。骑兵就少一些,江南水网密布,以步卒为主吧,到了那里以后平时正常整训,主要是以备不测。”
周尚文微微有些疑惑,“陛下虑事周全,此乃英明之举,不过防范倭寇……哪怕日本国有我大明那么大的水师,哪怕他们倾巢而出,最多不过一万人马,这……杀鸡焉用牛刀?”
朱厚照眼睛眯了眯,“这三万人马,大约六个卫所,你分城驻防,扬州、南京、苏州、杭州都要有你的人马。这样一分,三万还多么?但是倭寇是可以从任意一处进攻的。”
道理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
周尚文勉强被说服,其实说不服也没关系,反正他听旨行事,“臣明白了。陛下旨到之日,臣立马率军出发。”
实际上朱厚照还有另外一层考虑。
“早些年朕听闻,有些倭寇实为我大明无以生存的百姓假扮,这些不去提它。朕想说的是,你驻防在各地除了放外,也要防内,军营重地……你应当比朕更明白。而且不要觉得朕在危言耸听,朝廷,可是下了天下清田令的。”
成国公、平海伯和靖虏侯听到最后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是明里防倭寇,暗中掌控地方。
朱厚照看他们有些严肃,反而说起笑话来,“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你这个军功想挣不容易的,要他们给机会才行。”
他们?
也不知说的是谁。
第七百三十六章 伍文定
正德十一年三月初六,大朝会正式开始,前后持续了六天,到十一日完全结束。
流程上和往年并无不同,天下清田令有其正义属性,官员们改变不了皇帝的意志,土司的事天子都不拿到大朝会上说。
所以大朝会本身波澜不惊,只有哪个布政使干得较好、哪个巡抚做得较差这种东西引人注意。
大朝会之后的十二日午后,天子召见了一次内阁和六部诸臣,再次商定今年的主要事务。
内阁首揆王鏊统揽全局,包括新疆在内的各省,凡民生、刑狱诸事,一一不可错漏,内阁次辅杨廷和仍偏重于革新政务,凡海贸、产业诸事,事事要见成效,新阁老张璁就一桩事——清丈田亩。
当然,这并不是把三人严格分工,首揆是什么都要管的,只不过轻重程度不一样,杨廷和和张璁有些类似于辅助,帮他把那两摊先撑起来。
朱厚照还是很会使唤人的,他把臣子的事务分得明明白白,确保任何问题他能找得到人。
而内阁的格局也就此确定。
在遥远的东海之上,一直被朝廷众人牵挂的大明水师终于有了丝丝缕缕的消息。
皇帝虽然嘴上说担心出征的胜负,但实际上他心里是有信心的,除非遇到大的海上风浪,人船毁于自然灾害。
因为这个时候的日本是个分崩离析、七零八落的分裂国家,名义上的足利家族根本无力掌控全国,地方上所谓的强势大名,不管是细川氏、大内氏还是什么织田氏、京极氏,他们所掌控的疆土基本上也就是一个城镇的范围,所能组织的兵力更加不值一提。
这还有什么打不赢的?
按照当初皇帝面谕所下旨意,伍文定主要是解决两样事情,一个是征讨细川氏和大内氏,解决这两个家族的人威胁明朝官员,窃取造船、纺织等机密事项,当然这是出兵的理由,实际上是打击了这两个最为强大的大明也是向代表官方的室町幕府展现大明国威。
第二个就是解答当初梅可甲所提的‘大内氏骤富’之谜。
伍文定这个四十五岁、出身进士,当过推官,作风强硬,转为水师提督的大明臣子基本上是解决了这两个问题的。
石见国位于本州岛的西南部,是日本诸多令制国之一,哪怕是伍文定也是到了这里以后才知道,原来这也可以成为国,而除了石见国,还有出云国、备后国、周防国、长门国、安艺国……屁大点的一个小岛分了几十个国。
石见国的守护是大内氏,这个家族通过日明贸易发家,现任的大内氏族长名为大内义兴,其实是个当代的枭雄,也正是他带领大内氏摆脱内乱,并开始与出云、后备等邻国进行争夺领地。
这是简略的过程,实际上这些日本历史复杂得不得了,各种参与的人物多如牛毛,这其实就是侧面代表着所谓战国时代的混乱。
再了不起的英雄也要受时代的约束,天天搞镇与镇械斗的英雄,怎么面对上万大军?
等到伍文定打听好了地方,登陆石见国的时候,整个本州岛似乎都安静了。
从船上下来的、经过他常年训练的一万余士兵,根本是让这些人无法想象的,而且也没有想过大明的军队会到这里来。
这几个月是日本列国深受震撼的时代,远在东京的足利、细川等家族的人纷纷派人到石见国觐见。
大明大皇帝这个称号,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真实过。
翻过年到三月,伍文定准备离开。
而这个时候的枭雄大内义兴已经成了忍辱负重的明朝属臣。
但因为伍文定留下了三千士兵,所以他还得一直忍辱负重下去。
另外一边,邢观则在士兵护卫下仔细的观察了解了现如今的日本社会,因为他要向天子禀报,看完了以后,邢观感叹,“以往不知为何海上倭寇不绝,到此一观,皆了然也。东瀛岛国之民简直如坐烈火烹油之上,各地纷争战乱不断,杀人越货更属平常,当倭寇反倒是条生路了。”
伍文定也是开了眼,“是啊,读史书时知道元末之时民不聊生,但到了此地才真的亲眼看到。”
“去年出征之前,下官还和皇上说日本国也是数百万人的市场,现在看来最多几十万人,大概只有大家子弟、贵族和官员才有购买力。”
现在邢观也会提到购买力这个词。
伍文定并不担心,“有那个地下银脉在,这一趟就是值得的。”
他们这一趟回程的船上,不仅有本国的人,还有各地大名的人。他们都是跟随去大明向皇帝表明心迹、跪求友好的。
伍文定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等情况,他确实也动了武力,教训了几个不听话的所谓国家,但没有想到各地会纷纷来投,有种一打就服的感觉。
而且代表室町幕府的足利家率先向大明称臣。
最让他惊讶的是大内氏,大内义兴最初的桀骜不驯和后来的恭顺之姿简直判若两人。
像是他们回程,大内义兴亲自来送,所有的细节都显得恭敬。
大内义兴在码头上听着下人马屁,说什么家主示软,必定迷惑了大明的臣子,他自己也这么觉得,这也是前后态度改观的原因。
但是站在甲板上的伍文定和邢观两人都是熟读历史的,他们脸上笑着,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
伍文定提到地下银脉,邢观就提醒,“这个叫大内义兴的人,能屈能伸,心思深沉,绝非无能之辈,银脉他也一定很看重,这几年大内氏都靠着这个地下银脉,这也是命脉。命脉岂能拱手让人?”
说到这里,邢观就不禁想到在船舱里放着的一百万两白银。
那是从地下挖上来的,这让他感觉有些奇怪,以往是种粮食、挣银子,现在是有种‘种银子’的感觉。
“你是想说卧薪尝胆吧?”
“不错。”
“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卧薪尝胆。”
邢观笑了起来,大内义兴的这些计谋看似高明,但不知为何就有种耍得很幼稚的感觉,让人一眼就瞧了出来。
“想必应当是不知道,否则不该如此。”
伍文定也没有太复杂的心思,“总归是回去了,这样的人最终如何处置请皇上定夺即可。我只担心那银脉,三千人或许留少了,几百万两的银子若是有失……”
在大明国内,押运几百万两的税银一旦出了岔子,那不仅是多年未见、震动天下,而且会给朝廷直接带来损失,基本就是砍头。
伍文定是类比到这个罪名上了。
邢观则安慰道:“无妨的,大内义兴再厉害,但冶炼之法制约着他,哪怕偷偷行事也偷不了多少。再说,他挖出的银子也还是要到大明花。”
在邢观看来这才是关键,有银脉不假,但要有够好的冶炼技术,才能大幅提高产量,而这也是他要向皇帝禀报的重点。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把大明的冶炼技术直接移过来,他并不十分了解大明是如何冶炼的,是不是更先进,如果不行再向梅可甲求救,看看南洋是否有。
总而言之,发现了这处地方以后,他俩的功劳是跑不了的,大明也定会受益无穷。
邢观想及当初,觉得平海伯也应当有功,毕竟是他最早提出大内氏骤富之问。
第七百三十七章 君臣相睦
京师的春日暖意融融,皇帝换了常服离开皇宫,到京外梅府的庄园中闲住。
宫里的规矩毕竟多嘛,即便是皇帝有的时候也不能随意胡来,毕竟定那么多规矩本就是为了维护他的权威。
所以到外面会更自在一些。
庄园周围处处都是身着锦衣的神武卫将士,倒也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宁波港有急递飞速入京,打动了皇帝心思。
杨柳依依的湖畔之边,皇帝和自己的三位阁老说:“伍文定来报,征日本国有意外之获,原本咱们君臣都以为那是个海外苦地,不想人家坐拥银脉,真是开了眼了。”
天子给三人一人设了一个坐,边上再摆张桌子,桌上还有清茶。
如此君臣,倒是一派平和景象。
杨廷和言道:“皇上,大明为天朝上国,日本不过一蕞尔小国,如今派军强占,说出去可不中听啊。”
朱厚照拿着手中的纸扇,一点一点的敲着自己的脑门。
王鏊也觉得是这样,如此行事,绝非礼仪之邦。
原本他以为皇帝在犹豫,是听了进去。
不过杨廷和又说:“总得想个说得过去的缘由。”
“以惩罚的名义如何?”朱厚照现在想到还气,“日本国有不臣之心,同时还有诸多不轨之事。朝廷派大军征讨,本也是为了施以惩戒。”
张璁则说:“既然知道上国发怒,他们若是懂事,自己也该主动奉上的。”
“是这个理。”
王鏊听得后背冒汗,“陛下慎重啊。”
朱厚照则轻轻笑了起来,其实找个理由这种事还是需要做的,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弄成恶魔的形象呢?美帝国主义坏事做尽还天天标榜自己自由民主,关键还有一帮人信。
“慎重,当然慎重。不慎重都不去寻理由了,且朕岂会做那等杀人越货的盗匪之事?不过朕作为大明天子,有些事还是要提前谋划。日本国既有不臣之心,将来必有不臣之举,这种心怀不轨之国,难道要把这金山银山就送了他?王阁老,咱们可不能给后世儿孙埋下祸患,不然子孙会怨咱们这些祖宗愚不可及的。”
王鏊则说:“大明坐拥万里江山,日本国地狭人稀,老臣断不信他有反叛之力。”
“这些辩论你们去谈吧,朕就不参与了。”朱厚照摇摇扇子,他也知道王鏊就是要嘴上说两句,实际上并不会坚决反对到底,“伍文定给朝廷带了银子来,这总归是好事。靖虏侯已点兵南下,去都去了,没有叫人立马回转的道理,恰好便将这银子拨他三十万两,也省得再从京师运过去。”
前些日子,周尚文奉旨镇江南。
按照道理来说,既然伍文定已有捷报,他那个防止倭寇作乱的理由也就不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