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昭的两处伤,一个在左腿大腿正中,一个在右下腹,都伤到了下半身的经脉,后来摔落在石阶上,双腿亦有多处骨折,很可能痊愈后,也再不能再站起来了。
但这些,不该由他来告诉她。
这是靳昭自己的事,太医说,第一次诊治时,已告诉过靳昭,那便该由靳昭自己决定,是否告诉亲近之人。
云英听后,目光变得有些凝重,显然十分担忧,但她并未说什么,只是抬手抽出插在发间的木簪。
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堆在半边肩上,再顺着柔软的衣料滑落下来,在灯下闪动出绸缎一般的光泽。
傅彦泽再次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仍旧不敢多停留。
这样的场景,就像数月前的那个夜晚,他鬼迷心窍似的,在她的屋里留宿一整晚,那如梦似幻的感觉,让他直到第二日上朝,都有些魂不附体。
可其实根本什么都没发生,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只觉自己像个没头脑的愣头青,被她眼神一瞟,手指一勾,就巴巴凑上去。
同样的错误,他不能再犯第二次。
“我明白了,辛苦大人,这般关心靳将军,”她再次抬头的时候,目光盈盈,宛若春日水波,“我记得,白日在大牢门外,也见到了大人,大人那时可也是去探望将军的?”
提到这件事,傅彦泽的面色便又紧了一分。
“不是,白日里我是去探望其他羽林卫侍卫们的,靳将军身份紧要,晌午之前,未得吴王殿下的允许,旁人不得探望。”
说到这儿,他那股藏了许久的怨气终于找到了个小口子要发作起来。
“我只是个小小的从六品官员,比不得娘子,受吴王殿下的特别关照,能越过所有人,进入大牢探望靳将军。”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叫人说不清到底是嫉妒,还是不赞同,甚至是鄙夷,又或者,都有几分。
云英不禁微微扬眉,目光毫不遮掩地盯着他:“大人生气了?”
傅彦泽紧抿着唇,不愿承认,装作义正言辞的样子,说:“我犯不着为这样的事生气,不过是想提醒娘子,娘子如今的行事似乎太过张扬了一些,既然怀有身孕的事已让朝臣们知晓,便该保持警醒,不该与吴王殿下走得太近才是,以免惹人非议。”
云英的心情原本还因为靳昭的情况而有些沉,可听到傅彦泽这一番明显带着酸味,却还要欲盖弥彰的话,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大人果然生气了。”
傅彦泽冷着脸不看她,更不愿意承认:“我说了没有生气。”
云英不再说话,而是低下头,双手撑在榻上,费力地想要起身。
孕期身子笨重,她又格外疲累,光是要从侧倚的姿态重新坐正,便已耗去许多气力,让她变得面颊绯红,气喘吁吁,待那双光裸的玉足踏到脚踏上,还要弯腰去拾地上的丝履。
她身段婀娜玲珑,哪怕月份大了,那隆起的腹部看起来半点不显臃肿,而此刻想要弯下去,才让那肚子看起来十分碍事,甚至教人胆战心惊,生怕她一不小心,就压着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娘子这是在做什么!”傅彦泽本只是拿余光看着,此刻终于忍不住,紧皱着眉,大步上前,将她扶住,语气有些冲,“身怀六甲,该自觉些才是!”
他冷着脸弯下腰,将那双搁在脚踏边的丝履搁到她的玉足旁。
只是,手还未从那丝面上离开,一只光裸的玉足便自半空中挪过来,是朝着丝履的方向来的,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白嫩莹润的脚趾,竟若有似无地从他的手背上擦过。
他本不敢多看,可那双足,就这么直愣愣地呈在眼前,让他不得不看过去。
手背上那一下,触感温热柔软,不输手指,让他惊讶女人足尖的肌肤,竟也能这样细嫩的同时,又暗暗回想,似乎感受到了一层湿意。
“大人还说不生气。”
她似乎才净过身不久,难怪身上披的衣裳这样单薄。
此刻,弯腰靠近她的裙摆边,一种带着湿意的熟悉馨香便悄然钻入鼻尖。
他觉得荒唐极了,自己和这个女人之间,明明清清白白,他却连她身上的气息,都觉得如此熟悉。
也知晓她这副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就是有意引他低头,他不该上钩的,可她一个弱女子,又怀着身子,他身为丈夫,断没有让女子受伤的道理,只能次次往她的坑里跳。
他咬了咬牙,想要装作什么都没感觉到,快速收回手,可捏在丝面上的指尖才一松开,还没挪走,她的另一只玉足便也绕了过来,一副要伸入履中的样子,却“恰好”挡住了他那只手的去路。
这迎面而来的“挑衅”,让他心中一阵烦躁。他咬了咬牙关,不知哪来的冲动,手腕一翻,扣住她一只玉足的后跟。
饱满圆润的形状,恰好填进他的手掌心,五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拢上去,贴在她的足背、脚踝处,看起来,像是将她这一只裸足牢牢抓在手中一般。
“娘子何时才能安分些!”
他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总是那么令人熟悉。
云英露出一抹笑容,扶了扶肚子,小心地弯下几寸,停在不压到肚子的位置,恰好靠近他的额头。
“那郎君能不能替我穿上鞋?”她温柔地开口,说出的请求,却是强人所难,“我不大方便,要不,便要请人进来帮忙了……”
傅彦泽感到自己的额角跳动得仿佛要炸开一般。
他绷着脸,一声不吭地捧着她的足,送入丝履。
云英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昨夜事发之时,大人一直都在,亲历了一切,可否同我说一说?”
傅彦泽面无表情地捧起她的另一只玉足,冷冷道:“傅某不过是个小小六品官,即便在场,也不知晓太多内情,娘子想知道,不妨直接问吴王殿下。”
云英搁在他肩上的手动了动,指尖挪到他的衣领边缘,拨动着那件氅衣的系带。
“他哪有大人这般耐心?”她轻声道,“大人先前给我写的那些信,都让我受益匪浅,我自然更愿意听大人说。”
细细的系带被解开,厚厚的氅衣自他的后背滑下去,落到地上,露出里头的官袍。
轻微的寒意包围过来,让傅彦泽感到脑海中有片刻的飘忽感。
他知道她的回答只是糊弄,可到底还是开了口,将昨晚发生的一切重新说了一遍,包括靳昭替太子挡了第一箭,也包括他自己在事发之前,对靳昭说过的话。
他知道这件事不能隐瞒,也不该隐瞒。
云英听得很认真,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靳昭坚持认为自己有错,也许,就是在最后的那一瞬间,他真的犹豫了。
不过,更让她吃惊的,还是傅彦泽。
“大人为何要告诉靳将军我腹中孩子的事?”
傅彦泽缄口片刻,慢慢道:“我只是想告诉他实情,让他在完全清楚一切的情况下作出最后的选择。”
云英在心中掂量着他的话,又问:“那大人你呢?”
“你的选择是什么?”
第147章 妄想 实在是痴心妄想!
她没有明说这个“选择”到底指的是什么, 但傅彦泽的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他沉着脸,忍耐着衣领边缘处,由她柔嫩的指尖带来的若有似无的痒意, 那股烦躁的怨气仍旧没有消失。
一双丝履,没有繁复的系带, 其实早该穿好了,可她偏像有意戏弄他似的, 才穿好一只,玉足微微提起, 足背微压,勾勒出一道下行的角度,那丝履的后跟处便滑脱开来, 只余前端还看看挂在足趾上, 一副随时要掉落的样子。
傅彦泽穿好一只, 再回去替她将丝履按回去, 另一边又松滑下来。
他又生气了,干脆双手各握住她的一只足,让她不能再随意动弹, 恨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云英没有回答, 却噗嗤笑了起来,整个身子轻轻颤抖,搭在他衣领边缘的手指蜷缩起来,在他的脖颈处挠来挠去。
这回她可不是有意的, 实在是他的手指修长,有两根指尖恰好触到了她的
足底,敏感的痒意传来,让她难耐不已。
两腿带着双足在他手心里挣了挣, 没有挣开,反而被他握得更紧,好不容易勾在脚尖的丝履又砸落到地上。
“别别别,”云英顾着身孕,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只得半伏在他的肩上,连连笑着告饶,“我不敢了,我不再动了,定然安安分分,求大人快饶了我吧!”
这话说得连笑带喘,语调娇柔,仿佛床笫间的私密情趣一般,听得傅彦泽面红耳赤,一股难言的渴望和麻痒从心头开始流淌,直淌到下腹处,滚烫岩浆似的,烧得他浑身滋滋地响。
这个女人……
他咬紧牙关,快速松开双手,重新替她将丝履穿好。
这一次,她果然安分极了,没再作乱,只是身子仍旧软趴趴地靠在他的肩上。
他额头已浮出许多细小汗珠,想要站起身离她远些,但她不起来,他也不敢强行动作,只好沉声道:“放手。”
云英没动,微微侧过脸,就凑在他的耳边:“请大人将我搀起来,可好?我的双腿好似有些肿了,使不上力,得起来走走,才能令血脉顺畅。”
傅彦泽的目光自她乖乖穿在丝履中的双足挪到那两条掩在衣裙之下的双腿处。
布料遮挡之下,看不出来什么肿不肿的,方才她侧卧时,那柔美纤长的线条,更不像是肿起的样子。
但他懒得再与她争个长短,总不好为了证明此事,教她撩起衣裙,让他瞧一瞧底下双腿的模样吧?
“娘子小心些。”
他说着,脑袋偏过一寸,想要看清她的半边胳膊,好将她扶住。
可是,就这么一寸的角度,两人的脑袋便凑得更近,中间相隔的距离几乎消失殆尽,鼻尖交错之际,唇瓣相触,一擦而过。
傅彦泽的呼吸猛然停滞,感受着唇间若有似无的柔软与馨香,那悠悠的温热气息,像绸带一样,将他缠绕住。
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脑袋往前压进极小的,肉眼几乎瞧不见的距离,与她双唇贴得更近。
然而,理智终究还是占领上风。
他猛地挪开脸,深吸一口气,抬住她两边的胳膊,带着她从榻上站起来,也不敢再与她靠得这样近,待她站稳,便迅速松开手。
一张脸红得宛如被熏蒸过一般,不必摸,就教人觉得滚烫。
他侧过身,重新看向地面,无需她再问,便低声道:“我只求大周江山稳固,百姓安定。”
朝中的权力交替,若能顺利进行最好,但眼下已经血光,便只能希望尽量平稳,别再波及更多无辜之人。
他已不再是最初那个一心将太子奉为正统储君,不论何种情况,都不容更改的初生牛犊了,这不单是因为他逐渐发现太子的表里不一,也因为事情发展到如今,他们已没有太多其他选择。
云英明白了,他没有偏向哪一方的意思,这便最好了,也恰在她的预料之中。
“可是,我听说,齐相公十分坚决地反对吴王殿下继承大统。”
终于说到正事,傅彦泽面上的红褪了几分:“不错,齐公态度鲜明,不肯让步,今日一醒来,便直接发作了。”
他遂将白日的所见所闻,尤其是齐慎说的那些话,都同她说了一遍。
这本也是太子咽气前就说过的,云英隐隐有些明白齐慎的意思,只是想向傅彦泽求证罢了,他素来聪慧无比,如今与齐慎的关系又十分亲密,定然知道内情。
“齐相公对吴王殿下无法放心。吴王在军中颇有威望,若不继承大位,将来在军中亦能一呼百应,可如今杀太子,夺皇位,到底影响不好,若就这般顺从退却,不但有失风度,将来,在朝政大事上,身为人臣,也会失去许多话语权。”
齐慎这样做,一是为了正礼法,匡大义,二则是在为满朝的文臣争取日后的地位。
大周素来文在朝,武在外,治理朝中大事,虽都以天子为尊,但臣子们的谏言亦十分重要,君臣相商,最后方有定论。如此,朝堂方能平衡,君主亦能在朝臣们的督促下,做出更合理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