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翊轻嗤一声,低笑出声,“你无需向孤认错,于孤而言,你如今到底知不知错已无大碍。”
“聪慧之人重在观其行,愚钝之辈才听其言。”晏翊说着,抬手指向那坛中的郭氏,“当初她也是同孤这般认错的,但后来还不是对着孤破口大骂。”
晏翊说话时,云舒已是走到坛子旁,她颤抖着打开了那木桶盖子,那里面是数十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不,妾不会如此的。”似是已经猜出之后要发生何事,宋知蕙别过脸去不愿再看,再次字字句句向晏翊保证,“妾日后定会一心一意服侍王爷。”
可晏翊似乎根本不信,那唇角勾出的笑意里看不出任何温度,“孤记得,你不是害怕孤哪里厌倦了你,便将你杀了,你应当处心积虑逃跑才是,怎会耐下心来服侍孤呢?”
宋知蕙袖中的双手用力握拳,匀着呼吸将眼泪咽下,“让王爷厌倦,是妾无能,无能之人便该死,又怎能怨怪王爷?”
说的比唱的好听,晏翊敢打赌宋知蕙心里绝不是这样想的。
又是一声冷笑,他抬眼朝那坛子看去。
随着无数条细长的毒蛇倒入坛中,刹那间痛苦的呻吟便在面前响起,因那郭氏早已失了喉舌,她所有的咒骂与哀嚎皆变得断断续续、含糊不清,而她的面容也在极度痛苦中不住地扭曲,狰狞。
云舒最初看到这画面时,吓哭到趴在地上站不起身,而现在的她只是退去一旁,一面垂泪,一面神色木然地盯着鞋尖。
宋知蕙却是初见,在看到那蛇入坛中的瞬间,她顿觉头皮发麻,整个身子下意识便朝后趔去。
揽在她身后的手臂不由缩紧,让她再度回到了他的怀中。
望着怀中那双眼紧闭,满面泪痕的宋知蕙,晏翊心头又是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烦闷,他索性再次捏住她下巴,迫她去直视那郭氏此刻的惨状。
“孤知你胆子大,这点事应当吓不到你啊?”他语气中尽是戏谑,“杨心仪,你可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一路去幽州不是还亲手杀过人么?”
“给孤睁开眼睛好好看着。”晏翊手上力道倏然加大,宋知蕙被迫抬眼。
“还没有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孤,杨心仪啊,你还是头一个。”晏翊说着,又让自己声音更加阴冷,“孤有时在想,是不是孤太纵着你了,让你误以为可以将孤随意拿捏?”
虽不知郭氏到底与晏翊有何纠葛,但明显眼前这一切已是超过了她可承受的范围。
宋知蕙紧闭的双唇在不住颤抖,也不知是应为疼痛,还是因为惊惧。
她越是如此,晏翊心头那股烦闷莫名越甚,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那些狠戾的话全被咽下,默了片刻,转而道:“死了的人,孤没有法子,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是翻遍整个大东,孤也能帮你寻回来。”
晏翊终是松了几分手上力道,他将她脸颊摆到自己眼前,“另一个叫安宁是么?那丫头应当很讨你喜欢,孤定会帮你将她寻回。”
这骤然缓了几分的语气,落在宋知蕙耳中,却生出了更浓的惧意,她眼睛登时睁大,瞳仁都在不住颤动。
晏翊低睨着面前这张脸,粗粝的指腹将她颊边泪痕拂去,唇角勾出一抹淡淡弧度,“待此番孤回来,便让这云舒回你身边伺候,可好?”
宋知蕙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朝他谢恩,但谢恩之后,便又试探开口:“王爷可否让云舒现在便……”
“又再挑衅孤了?”晏翊沉声将她打断。
宋知蕙立即噤声,垂眸低道:“好,那妾安心盼王爷归家……”
归家。
晏翊漆黑的瞳仁微缩,但很快便又是那惯有的沉冷,他抬手重新将那丝带系在宋知蕙眼睛上,随后将她横抱起身,朝那石阶而上。
原来夏日的夜风也能让人通体生寒,比那年在荒山的冬夜里还要让人颤栗。
晏翊一路将宋知蕙抱回了降雪轩,在他踢开门将她放在榻边之后,才再次出声问道:“你要那么多草木灰与杏仁油做什么?”
屋内未曾点灯,碧桃也不知去了何处,整座院子只他们二人。
宋知蕙眼前一松,丝带被抽开。
黑暗中她额上已是一层细汗,“妾……”
不等她扯出谎话,晏翊便又是一声嗤笑,“是想等孤明日里了兖州,一把火将这降雪轩烧了?”
“你这般怕死,显然不是想自缢。”晏翊勾起一抹冷笑,“兖州夏风多是东南朝向,此处为西苑最北,夜里那北侧府门只四人看守,若起火势,势必要吹至北侧府门……”
晏翊不必再说,宋知蕙已然清楚,原来自己这些日子的筹谋,全部落在了晏翊眼中。
“妾……”她唇瓣刚动,晏翊便抬手压在她双唇上,用那沉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你这张嘴,还是用起来更舒服,日后那哄孤的话,还是莫要说了……”
所有的辩解在此刻都显得无力又苍白,宋知蕙彻底不再言语,只回望着晏翊,任他那粗粝的指腹从她唇瓣上轻轻揉抚。
“孤不会信了。”晏翊喉结微动,嗓音比之前又沉哑了几分。
他指腹刚一移开,宋知蕙便倏然踮起脚尖,仰头含住了面前那冰凉的薄唇……
马车自快至寅时起,便停在了王府一处偏门外,通常这个时辰晏翊应当已经出来,可今日等了许久,眼看已迟了半个时辰,还未等到晏翊现身。
这不是晏翊平日的作风,除非有了要事耽搁,两位侍从眉心紧蹙,互相看了一眼,当中一个便打算立即入府去寻,刚一提步,却见晏翊忽然现身,他三两步跨上马车,坐进了那车中。
随着马车前行,晏翊缓缓合了双眼,可一合眼,那昏暗中晃动的身影便顿时浮现在眼前。
他自诩欲念淡薄,却没想到他竟没忍住去吃那耳珠。
倒也不能全然怪他,实在是今日的宋知蕙太过乖顺,太过迎合……
想到方才那滋味,晏翊似是自嘲抬手轻触着喉结上那抹红痕,他还是不信她所言,但经了今晚那一出,她的确吓得够呛,应当能老实一阵,便是她还要生事,他此番离府也留了两名暗卫在她院中。
与此同时,绛雪轩的床帐内,宋知蕙慢慢撑坐起身,她浑身酸软,尤其这双腿,站起身时都在打颤,她费了好半天才来到桌旁坐下,一口气饮下两杯冷水。
坐了片刻,她又起身去了妆台前,从妆匣中取出羊脂膏,往那耳珠上轻拭,这两边的耳珠已被吮到又麻又肿,完全没了知觉一般。
宋知蕙这边刚抹完羊脂膏,门外便传来赵嬷嬷的轻唤。
“哎呦,这个时辰原是不该扰了娘子清静的。”赵嬷嬷语气与神情皆是恭敬,但话锋一转,赔笑着道,“但老奴也是听了王爷吩咐,说娘子有东西要让奴婢来取。”
宋知蕙此刻腿脚皆软,自是无法自己去拿,索性直接让赵嬷嬷来了里间。
那赵嬷嬷在惊愕中掀开床板,看到那盆杏仁油时更是擦起冷汗。
“还有院里那些花草,我不喜了,一会儿差人搬走吧。”宋知蕙疲惫道。
赵嬷嬷走后,碧桃进屋换了床褥,宋知蕙又简单洗漱了一番,等她彻底合眼睡下时,天已微亮。
在这之后,宋知蕙再也不提修剪花草的事,那杏仁油也不再涂抹,倒是忽然想起来要做画。
碧桃拿来纸笔给她,她还是喜静,支开碧桃独自一人在窗后作画。
她知道暗处有眼睛在盯,所以没有做出任何可疑行径,只老老实实在作画。
她所画是一幅山水图,不论如何看都觉不出问题来。
可不知为何,宋知蕙每落一笔都需要深思熟虑想许久。
晏翊腿长,步伐也向来宽阔,一步约为三尺半……从安泰轩府门之处的第一步,便是朝着左侧廊道而行。
宋知蕙那笔尖落在山中左侧,朝着东边的方向弯去了一条小溪。
笔尖微顿,宋知蕙合眼开始继续回忆,约摸走了十五步,晏翊又朝右侧走去,似是走了三步便抬腿上了一层台阶。
睁开眼,笔尖顺着溪流又朝右侧画去。
宋知蕙画了许久,画到外间天色已经开始暗下,再之后有许多地方变得难以梳理,她揉了揉太阳穴,终是收起了笔。
夜里洗漱之后,她上榻而眠。
许是害怕忘记,自那日之后,她每晚上了床榻都会再将那晚的一切在脑中细细过上一遍。
不知不觉宋知蕙呼吸变得冗长起来,再次睁开眼时,她又回到了那潮湿阴暗的密室中。
晏翊站在她身后,用臂弯将她紧紧揽在身前。
面前那坛中钻出一条细长的黑色毒蛇,正在朝着她不住地吐着信子。
妾错了,妾再也不敢了……
她一遍又一遍向晏翊保证,晏翊却默不作声,只看着那蛇一点一点向她靠近,从她腿脚爬至身前,慢慢缠在了她脖颈间……
妾真的知错了……求王爷宽恕……
“王爷!”
冰凉又湿滑的触感让宋知蕙猛然一个激灵,惊呼出声。
原本以为只是梦境,却在睁眼的瞬间,切实的感受到有人正在触摸她的脸颊。
眼看她要出声叫喊,那脸颊上的手却忽然紧紧捂住了她的唇瓣。
“蕙娘,是我。”
赵凌低沉又带着几分不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第四十七章 随我回幽州
昏暗的屋内, 赵凌一身夜行衣立在床榻边,见宋知蕙慌忙坐起身,他摘了脸上面罩, 那脸上的神色不算好看,却也还是对着宋知蕙挤出了一丝笑意。
却没想宋知蕙神情中未见半分激动与喜悦, 有的只是惊慌与不解。
“你疯了?”
这是她今晚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是, 我是疯了。”
赵凌俊朗的面容上, 沉郁更重, 他抬手将宋知蕙的手臂握在掌中,起初力道极重,但感觉到宋知蕙瑟缩了一下,便立即松了手劲。
宋知蕙却是趁着这个空挡,连忙将他甩开, 还不住朝那床榻里侧退去,“世子不要闹了, 快些离开!”
一想到方才她在睡梦中唤的那声王爷, 赵凌便顿时觉得有口气憋在心口处,上不去也下不来。
眼看赵凌脸色越来越冷,宋知蕙终是缓了几分神色,毕竟同眠三载, 他的性子她是了解的, 虽不比晏翊阴狠,但也绝不是什么善类。
“世子。”她软了语调,像从前那般低声唤他, “我是为了世子的安危着想,那靖安王喜怒无常,万一让他得知你我私会……”
原以为赵凌多少要忌惮一些, 谁知他一听到宋知蕙这番话,神情更是不愉,“蕙娘别怕,我此番便是要带你回去。”
“回去?”宋知蕙连连摇头,那对他的抗拒又压不住般向外倒出,“我上次明明与世子已经说过了,世子怎么还不死心,我现在靖安王的姬妾……”
赵凌不等她再说下去,直接沉声将她打断,“你便这样想跟他?”
宋知蕙默了一瞬,索性点了头,“是,烦请世子不要再纠缠我。”
说罢,她又想起一事,不安地朝四处打量。
许是看出她为何忧心,赵凌冷冷道:“放心,这院中此刻无人。”
那两个守在暗处的暗卫,已被他的手下引开,但那二人武艺极佳,他的人能招架多久,便不好说了。
所以赵凌还是想先将宋知蕙带走,再与她细细去说这些事。
眼看赵凌又来拉她,宋知蕙又朝一侧躲去。
赵凌伸在半空的手悬了片刻,最后膝跪上榻,再度将宋知蕙手腕紧紧攥在了掌中,“蕙娘,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绝不会让你用此身份在后宅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