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蕙疼到快要受不住,却又不敢将晏翊推开,最后她拿起地上的笔,用那笔杆在晏翊的鞋靴上敲了两下。
“想至兖州必先经过颍川,先去问清颍川那边作何打算,若颍川……”
晏翊话说一半,脸色骤然大变,一股狠戾瞬间从眼底生出,垂眸便朝身下看去。
迎上晏翊那似要吃人的眸光,宋知蕙露出几分哀求之色,用笔来与他示意,又指了指他鞋靴下那已经踩得红肿的手指。
意识到宋知蕙是用笔来碰他,并未直接上手,晏翊眼底狠戾似是渐了两分,可眼前这一幕,让他恍然想起了许久前的那个梦。
在梦里,宋知蕙跪在他床榻边,正是用这哀求之色望着她,隔着那薄薄纱帐,用那透着光泽的红唇……
那属下原本正在认真记着晏翊的话,却听他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他等了片刻,还是未见晏翊继续开口,便微微掀起眼皮,飞速朝上首扫了一眼。
只一眼便立即垂眸。
那属下不解,怎么提到颍川时,王爷脸色会这般难看,可又不敢问,只好垂首耐下心来继续等。
书案下,宋知蕙还在做着哀求模样,那余光却无意间扫见了晏翊薄衫下那起了异样的一幕。
书房暖和,晏翊也只着了一件单衣,那丝绸质地的薄衫,根本藏不住这般景象。
宋知蕙缓缓抬眼朝上方看去,迎上晏翊那似有几分失神的眸光时,她心中一动,再次用笔在那墨色纹龙的鞋靴上缓缓滑过。
晏翊瞬间回神,看到那笔杆从下至上正一点一点向上滑动,他下意识又沉了眸光,正要警告宋知蕙,却是在对上那水润眸光的刹那,那梦中隔着纱帐湿滑又温热的触感,仿若顷刻间便能再现……
“兖州这边不必心急,先看颍川如何。”顿了许久再次出声的晏翊,声音似是哑了些许,但那语气与神情却是沉得吓人,让人不敢直视。
那属下赶忙应是。
只听那上首又传来晏翊深深吸气的声音,那属下下意识便觉晏翊这是要发怒,虽不知原因,但还是赶忙将头垂得更低。
“晏疆那边对流民是何态度?”
那吸气声后,晏翊顿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似是又哑几分,且更加低沉。
宴疆便是东海王,先帝长子。
他所处封地位于徐州,与此次水患之处更近。
那属下道:“徐州未曾开城迎流民,却是在城外特地扎了营帐……”
宴疆每日亲自会去城外施粥,甚至有日未曾回城,在那营帐内与流民共住了一晚,也就是那个时候,宴疆染了风寒,再回去之后,又有大批冬日补给送出了城外。
晏翊冷笑,“此番举动,既得民心,又不会让城中生乱,嗯……”
那笔尾原本正在一圈又一圈轻柔地画着,却毫无征兆地忽然停在当中,不重不轻地压了一下,晏翊话说一半,骤然吸气。
他立即垂眸看向案下,宋知蕙发髻不知何时拆开,那散乱的墨发从在她颊边,将她那本就白皙的面颊,衬得更加柔嫩。
晏翊抬起了鞋靴,朝后微仰,用那故意压出的沉冷声道:“退下。”
那属下早就听出他语气不耐,赶忙应声离开。
房门合上的瞬间,晏翊又是一声微颤的喜气,整个身子朝那椅背靠去。
可紧接着,那沉冷声音缓缓从喉中呼出,“依你所见,兖州当如何?”
半晌没有回应,只那笔尾还在不住的画着,晏翊忽地冷笑两声,“你之才智在洪瑞之上,此话你当真是……”
“王爷。”宋知蕙沉缓声音在身前响起,“依妾所见,王爷所说无错,兖州的确不急,但兖州所需不是要等颍川,而是先要筹备款项,不论是充盈国库对灾后修建,还是流民至此的应对,只有足够款项,才能解此危难。”
晏翊道:“筹款一事,于整个大东都是难事,孤是在问你解决之策。”
宋知蕙动作微顿,那水润的眼睛朝上看去,“王爷难道不疑惑,徐州为何能筹到款项?”
徐州那般近,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流民安置妥当,这所耗资金绝非少数。
晏翊眸光虽沉,但那唇角却是微微扬起,“继续。”
宋知蕙垂眸望向眼前,一边继续画着,一边用沉缓的声音道:“妾曾听闻,东海王舅父郭框,曾在先帝身前得以器重,家中珍宝无数,不如王爷先派人去洛阳暗查,那东海王可曾与郭框暗中往来……”
提到郭框,宋知蕙下笔时力道不知不觉加重几分,晏翊没有说话,那眸光却始终在看她。
“假公济私?”晏翊问。
“当年杨家之案,郭框确有推波助澜,但他与此事可否相关,还需王爷去查。”宋知蕙平静道,“若查出与郭框无关,便是妾推测有误,若是有关,东海王称病得了圣令不归京,却又与京中重臣暗下往来,此为何罪,相信圣上与王爷自会定夺。”
晏翊唇角含笑,显然对这番回答极为满意,但片刻后,他那涣散的眼神,似又逐渐锐利起来,“可知皇上为何给赵凌赐婚?”
兜兜转转一大圈,又回到了赵凌身上。
宋知蕙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温热的气息就呵在身前,晏翊蓦地又颤了呼吸。
“忌惮幽州,像用赐婚来牵制广阳侯。”宋知蕙道。
“那你觉得会许何人?”晏翊声音沉哑,但那眸光始终不离宋知蕙,似是要将她任何一个细微神情都不放过。
宋知蕙却是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分析道:“若许公主,赵凌会被留在京中,可作为牵住广阳侯的掣肘,但如此,也可能引得广阳侯不满,反而适得其反。”
“那依你所见,许谁最为合适?”晏翊问。
宋知蕙道:“保守起见,应许京中权臣之女,随赵凌嫁娶幽州,但到底会是何人,因妾这些年很少关注朝政,所以不敢妄下结论。”
说至此,她倏然再度抬眼,正与晏翊那审视的眼神撞在一处。
与此同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又呼出一口幽兰之气,那早就氤湿的深蓝丝绸,瞬间便感觉到了这股温热。
晏翊不再说话,那袖中的双手却是倏然紧握,片刻后,沉闷之声缓缓而出。
宋知蕙落下手中的笔,又是一语双关,“此番,王爷可满意?”
“尚可。”晏翊说完,唤她起身。
宋知蕙暗暗松了口气,拿起那笔从地上起身,却不料刚站起来,那眼前便倏然一黑,朝着一侧便要倒去。
晏翊下意识抬手要扶,可那手臂只在半空僵了一瞬,便立即转去书案,飞速抓起书册,抵住宋知蕙腰侧。
这一幕落在宋知蕙眼中,她却佯装没有看见,半阖着眼揉着太阳穴,待片刻站稳,才慢慢朝后退开,躬身谢过。
晏翊脏了衣衫,要洗漱更衣,宋知蕙便正好回去休息。
回到降雪轩,那灶房送来一碗当归红糖水。
宋知蕙喝下后,又躺下睡了片刻,待再次醒来后,小腹的疼痛便缓了大半。
她让云舒腾出一个箱子,又要她多取些蜡烛,要亲自做些蜡布。
云舒不解,问她要做什么。
宋知蕙没有过多解释,只淡笑道:“再过几日兴许要出趟远门,想提前做好准备。”
云舒更加疑惑,“娘子要去何处?”
宋知蕙道:“别问了,还未定下呢,待定下了再说也不迟。”
宋知蕙原是想今日趁晏翊满意之时,向他提出要一并跟去洛阳,却又一想,他明显在意那赵凌,若当时提出来,他定然要拒。
不如缓些时日,最好是能耐下性子,等他主动提及,那时她在提出,便能有十成把握。
第二日,云舒便备齐了东西,宋知蕙将她支开,自己坐在那窗边开始做蜡布,之前她做的那蜡布亵裤,在来时的路上便已被割开,里面的路引与户籍皆让那晏翊扔出了窗外。
如今没有这两物,她便只能自己来。
缝制好那蜡布亵裤,天色已然暗下,宋知蕙让云舒去房中收拾,说要来院里透气。
却是在那假山的一处花盆下,寻到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她将木盒收于袖中,抬眼朝东边那屋中看去。
顾若香从那露出一道缝隙的窗后,朝宋知蕙弯了弯唇角。
宋知蕙点点头,转身回了自己房中。
夜里,她落下床帐,盘腿坐在榻上,在那微弱油灯下,打开木盒,盒中有朱砂印泥,小刀,磨砂纸,黄杨木块……
早春的风光最好,且为了避开流民,想要顺利入京,最优之选自然是乘水路而行。
宋知蕙想到即将要面对的一切,那雕刻许久的手不由开始发颤。
她停下来,擦了擦手心的汗,匀着呼吸心中默念: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第三十一章 怎会不满意
那日之后, 宋知蕙每日都会去书房待上几个时辰,书房里多了把圆凳,就搁在书案旁, 晏翊的手边。
那凳子没有靠椅,也不够宽敞, 但对于宋知蕙而言, 已是足够, 尤其那凳上还有软垫, 坐在上面倒也算舒服。
起初宋知蕙还没有在意,认真伏案书写,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为何要给她圆凳,而非座椅。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 宋知蕙也算对晏翊的习性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他在纾解的时候,很少会做到真正的静下享受, 而是会与她说话, 并非是那软侬细语,而是肃着一张脸,与她相谈正事。
比如此刻,晏翊看了许久的书, 明显乏了, 他先是喝了一盏茶,又起身来到他立于她身后,抬手抽掉那发簪, 他一面看着她书写,一面还会询问当中不解之处。
气息明明已经乱了,声音也是低沉沙哑, 可那说起话来,脑子不见半分含糊。
那些离开之后需要用到的东西,宋知蕙已经全部备齐,如今只差让晏翊开口让她一道跟着回京。
酝酿了许久,以至于在晏翊沉乱的呼吸下,宋知蕙都有些失神,那手中的笔已是停了许久。
“为何不写了?”身后晏翊问她。
宋知蕙回过神来,索性搁下笔道:“先生从前讲过,哪怕再多智谋,也不能单论书册而论道,必要结合当今局势,书写出的才具实用性。”
晏翊动作渐缓,半晌没有说话,不知是在暗忖,还是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到底还是宋知蕙等不下去了,毕竟还有三日便到了要离府的日子。
“王爷。”宋知蕙袖中双手渐渐握住,“妾想帮王爷分担,但苦于对天下局势所知甚少。”
晏翊似是嗤了一声。
那声音很轻,宋知蕙都怀疑是不是听错。
但紧接着,晏翊便忽然开口:“孤以为,你到了后日才敢提。”
宋知蕙猛地一顿,这才意识到原来晏翊早就看出来了。
“怎么?”见她不敢再说下去,晏翊便低低笑道,“从那日你得知赵凌要回京开始,便时不时提醒孤,你不知朝中局势,如此反复暗示,不正是想等孤先开口?”
晏翊猜出了她的心思,却没有完全猜对。
宋知蕙暗松口气,与那身后已经彻底不动的晏翊开始解释,“王爷没有说错,妾的确是想跟着一道前往,此事与旁人无关,只是……”
“不可。”晏翊声音骤然沉下,他背过身用那屋中一直备着的温水开始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