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进门时,姜予微已经坐在黄花梨卷草纹桌边,肩膀耷拉着好事被霜雪打过一般。
她走过去,皱眉问:“夫人,您怎么了?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吃食为何不给爷送去?”
“还是算了。”姜予微苦笑了声,言语出透出些许落寞。
杏容很是不解,“这是为何?”
姜予微没有回答,摇了摇头只起身往里间走去。
杏容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躬身告退。
夕阳的余晖渐渐散去,两三倦鸟划过天际,奋力的往回飞去。屋内已经点上灯,姜予微坐在窗前翻看自己带来的《梼杌闲评》,手边还放着那碗冰酥酪。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她以为是杏容便没有在意,头也不抬的道:“进来吧。”
第40章 甜点
话音落下,有人推门而入,安静的屋内响起窸窣的脚步声。姜予微神情专注,看完一页后翻到另一页继续往下看,未曾理会那人的动静。
然而下一秒,她面前突兀的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的光线。她一愣,微微抬眸,首先看到的便是那人腰间佩戴的双螭纹海棠式玉环。
杏容怎么可能佩戴这样的玉佩样式?
姜予微陡然反应过来,抬头一看,发现来人竟然是陆寂。
陆寂身穿一袭月白色杭绸直裰,袖口处绣着金线。深邃的眼眸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高贵昳丽,凛不可攀。
她慌忙放下书,有些无措的起身,“爷,你怎么来了?”
陆寂见她惊诧之余眉眼间还有藏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欢喜,心头一软,柔声道:“听杏容说,你有事找我?”
姜予微闻言秀眉紧蹙,咬唇低声埋怨道:“杏容姐姐怎么擅作主张?”
陆寂笑了笑,拂袖坐在了她原来坐的位置上。看到旁边黄花梨马蹄炕桌上摆放的冰酥酪,挑眉问:“可是给我的?”
“爷既已都听杏容禀告过来,又何必多此一问?”她抿着唇,不情不愿的回道。
陆寂勾出唇角,只觉得她这幅娇俏别扭的小女儿情态煞是好看,笑问:“既是给我的,那为何到了我的门前却又中途折返?”
姜予微束手恭立,站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幽暗的烛火在地上勾出一抹残影。纤腰细若柳枝,朱唇榴齿,环姿艳逸,眉间点点愁容。
过了半晌,才听她用沙哑的声音道:“我怕爷怀疑我别有用心......故不敢来送。”
陆寂眸色微僵,响起那晚自己同她说的话,立即明白过来。
乌云蔽月,外头黑的十分匀称,连一丝光亮都透不下来。烛祸晃动,照映在小轩窗上的人影也随之摇曳不定。
“我与爷相处不过短短一月,之前我还利用过爷来教训刘妈妈,爷不信我也是自然。”
姜予微艰难的扯出一抹笑,苦涩道:“爷怀疑我忘不掉前尘往事,心里还惦记着旧人。忘不掉前尘是真的,但心里惦记旧人却决计不曾。予微自幼失恃,多亏温伯母细心教导才有今日。倘若我忘掉了这份恩情,那与畜牲何异?”
她如同鸦羽的眼睫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可姜予微却倔强的不肯让它落下。
“那日在湖边,我对爷所说的句句都出自真心。予微出身寒微,离了溧州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之所以敢孤身随爷北上,乃是相信爷对我的情意。若是......若是这份情意不再,我也绝不会纠缠。左右我是没脸再回溧州的,倒不如一头栽入淮水中淹死干净!。”
陆寂的心猛地一震,想起杏容说她兴致勃勃的忙碌一个下午只为给自己做一碗冰酥酪,结果却是不敢送来,顿时涌起一股愧疚之情。
罢了,往后的时日还长,慢慢调教就是,总归她都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想着,他拉住姜予微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叹息一声,用指腹轻轻擦去那滴泪,道:“别哭了,是我的错,那日我不该对你说那些重话。”
姜予微一抽一搭的看着他,湿漉漉的眼尾泛起红,梨花带雨,芙蓉泣露,甚是惹人恋爱,“那爷会厌弃我吗?”
陆寂失笑,“是谁在你面前说的这些混账话?”
“不是谁说的。”
她抿唇,瓮声瓮气的道:“话本子里都这样写,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私定终身,共许鸳盟。好不容易终成眷属,可临了才子却变了心,独留佳人暗自神伤,孤独终老。”
“那些都是假的,怎能做数?”
陆寂揽住她的纤腰,心想待会定要叫人去把她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统统扔出去。
以往他不明白男女之情有何值得人放不下的,如今美人在怀,互诉衷肠,温柔缱绻,发现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你这辈子都只能留在我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姜予微破涕为笑,目光柔似春水,俯身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陆寂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眸色由惊讶渐渐的转变为惊喜,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那湿润柔软的触觉格外清晰,仿佛是要在他心口烫下一个烙印般。
姜予微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羞红了连起身欲走,然而才有动作立即又被他拉了回去。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被禁锢在了身下的鸡翅木直棱围子罗汉床上。
方寸之间,陆寂的气息强势侵入,好像是一张天罗地网,让她无处可逃。姜予微咽了口唾沫,紧张的问:“爷,你这是何意?”
陆寂凑到她耳边,薄唇轻启,带着隐隐笑意,“这话该我问你,卿卿何意?”
姜予微别过连去,耳尖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爷明知故问。”
说罢,她佯装动怒,推开眼前的人想要起身离开。谁料反被陆寂扣住双手,彻底动弹不得。
陆寂顺势贴了上来,眸色翻涌,低低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不知是否是他故意为之,温热的鼻息全都喷洒在姜予微耳后的嫩肉上,激起层层鸡皮疙瘩。
“卿卿勿恼,我这就向你赔罪。”
赔罪?
姜予微脑中混沌,还没有想明白赔罪是怎么回事,一道阴影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紧接着口中的气息尽数被人掠夺,衣襟散乱,陆寂的手更是放肆的从中探入。
掌心粗糙的老茧磨得肌肤生疼,从内心深处不可遏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姜予微从未有过,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扭动身子想要拼命逃离。
然而无论她躲到何处,那罪魁祸首都立即会逼上来,强硬的侵略每一寸土地。姜予微的身子紧绷成弦,指甲嵌入肉中也感觉不到疼,只是觉得时间缘何会如此漫长。
玉炉冰蕈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声,敛眉含笑惊。
二更的梆子声响过不知多久,庭阶寂寂,明月半墙,流萤梳织于枝叶扶苏之间。陆寂终于松开了她,翻身而下躺在旁边,手仍揽住她的腰,喘着粗气喃喃自语道:“看来要早些回京了。”
姜予微没有理会他话中的深意,不动声色的将散开的衣襟拉上,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柔声道:“爷,咱们还要在此待几日?”
“大约四五日罢。”
陆寂牵起她如葱削般的玉手放在唇边轻啄,“可是无聊了?”
锦衣卫专司情报,耳目众多。就算杏容不说,白天她想要离开客舍的事情也瞒不住陆寂。
姜予微乖巧的伏在他的胸前,道:“我带来的几本书来,爷不在我可以看书打发时间,只可惜了没能看到鱼龙百戏。”
“你若喜欢,我让裴仪把人叫到客舍来。”
姜予微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客舍不同于府内,鱼龙混杂,万一混进来不轨之徒便坏了。”
陆寂哪会没听出来她话中的失落?笑道:“你若实在无趣,可让杏容陪你出去走走。”
她的手猛然握紧,忙按捺住内心嗯狂喜,故作担忧的问:“可会耽误了爷的要事?”
陆寂见她粉颊杏面,双瞳剪水,盈盈望着自己,一时间爱煞不已,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卿卿放心,你家爷还没有这般不济。只是你不可离开客舍太远,近日城中不太平,出门时也要多带上几个人。”
姜予微差点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忙稳住心神,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爷放心,我都记下了。”
两人又在罗汉床上躺了好一会儿,陆寂才起身离开,临走前拿起那碗冰酥酪,硬逼着姜予微一口口喂给他吃完才算罢休。
等他一走,姜予微立即命杏容备水,里里外外的洗了好几遍。然后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去想,蒙头就睡。
翌日卯初一刻,朝涂曦霞,轻烟笼罩在茫茫江面之上。青山远黛,近水含烟,木楫划破水面向浓雾深处而去。
姜予微自帐中醒来,看着窗外行露未晞,人还有些愣怔。
昨夜杏容在她床前悬挂了一个金镂花嵌松石香囊,里面放了安息香,让她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又赖好了一会儿,她才披衣而起。杏容带着竹韵推门而入,有条不紊的将屋子收拾整齐。陆寂早早又出门去了,她独自用过膳便吩咐杏容去准备幕离,待会她要出门。
这次有了陆寂的交待,无人再来拦她,姜予微径直来到那扇柳木小门前
说是小门,但是打开门看到的是一条可以有两辆马车并排通行的青石街道。街道两侧是商铺,看着还算热闹。
只是眼下时间尚早,路上无甚行人,只偶然能看到夜宿在城中的赶路人正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姜予微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带着杏容和两名护卫往外而去。她只准备在附近走走,所以也没让杏容准备车马。
沿着这条青石板街道往前走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便能同洲客舍的正门,其实这样的小门,客舍有好几扇,都是为了方便住在后面院子的客人出行所用。
她往前走了一会儿,果然来到了客舍的正门。
刚想再往左边的巷子里去看看,忽然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姜大姑娘?”
第41章 余環
姜予微一顿,寻声望去,正见一个身穿银灰色云锦道袍、头戴玄色方巾、脚踩青布鞋的年轻男子从同洲客舍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略显单薄的书童。
透过朦胧的幕离,她看清了那人的相貌,是温则谦的同窗余環。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余環见果真是她,面露惊喜,疾走两步上前,道:“没想到当真是你。”
然而还没等他靠近,姜予微身后的一个护卫立即拦住了他的去路。
余環呆愣住,显然是没有料到会被拦下。面子顿时有些挂不住,刚想要出言呵斥,跟在他身后的李叙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公子不可,此人身份不简单。”
余環这才注意到那人脚上穿的是绿滚边皂靴,身形气度一看便是练家子,多半还有可能是锦衣卫。
陆寂竟然会派锦衣卫来保护一个女人,当真是色令智昏啊!
他心中不悦,却也不敢造次,只得生生把这口气忍了下来。
姜予微和余家的人其实都没什么交情,以前她倒是和余家那位庶出的大姑娘一同参加过诗会。见余大姑娘独自坐在角落形单影只,她便上前攀谈了两句。
谁知余大姑娘得知她的身份后,不屑的撇了撇嘴竟直接离开了。
自那以后,她对余家的人再也不费那力气。与余環更是只有三面之缘,如今他大献殷勤,大抵也不是因为自己。
想着,挥手让那人退下,道:“余公子,许久不见。”
余環脸色仍是难看,勉强拱手一礼。
姜予微不甚在意,看了眼他身后同洲客舍的正门,问:“余公子怎会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