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从一开始,这可能便在他的计划当中了。
陆寂眸色微沉,看向骚乱的人群,问:“老人家,你可知今日是怎么回事?”
“这......小老儿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今日出门前曾碰到了我那侄儿。他说知府大人今晚回来锦市,兴冲冲的拿着状纸走了。”
远处不知是什么东西烧了起来,滚滚浓烟笼罩在半空中。百姓们争先恐后的往回跑,地上还能看到跑到的鞋。
郭老头忽然问:“两位恩人可是外地人?”
陆寂道:“正是。”
“不瞒两位,我听人说那日在锦市上遇到的那位姑娘正是刘家嫡出的小姐。你们得罪了她恐怕后患无穷,今日我来也是想提醒两位早些离开。刘家在淮阳只手遮天,你们不是对手的。”
陆寂拱手,“多谢老人家提醒。”
此时,一队手持横刀的衙役从他们面前经过,朝浓烟最甚的地方赶去。裴仪道:“爷,此地混乱,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陆寂点了点头,再次谢过郭老头后便带着姜予微又上了马车。
好好的一场盛会还没开始就闹成了这样,一路上小孩子的哭喊声不绝于耳,听得人心烦意乱。车内很是安静,谁也没有说话,一行人很快回到同洲客舍。
杏容见他们回来的这么快,有些惊讶,忙迎上前道:“夫人,你们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姜予微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待会再说。杏容见众人都沉着连立即明白过来,忙闭嘴不再多问。
陆寂唤来裴仪,吩咐道:“你派人去打听下发生了何事。”
“是。”裴仪躬身行礼,领命匆匆告退。
姜予微见他有事要忙,不敢打扰便先回了自己屋内。
同洲客舍离广德门很近,在这里依稀还能听到锦市上的动静。不过锦衣卫早就把这个院子护得滴水不漏,所以她倒也没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危。
喧哗声似乎一直闹到后半夜才停歇,客舍里借住在此的客人惶惶不安,生怕会牵连到这里来,许多更是整宿未睡。
姜予微也睡得晚,等醒来时陆寂已经不在了。她识趣的没有去问陆寂的行踪,以免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早膳是紫苏粥、蒸鲥鱼、樱桃肉山药和一盅汤,用自己带来的甜白釉暗纹碗盛着。
杏容递过银筷,她接过后尝了一口那盅汤。味道鲜美浓郁,出乎意料的好喝。她眸子顿时一亮,问:“这是什么汤?”
杏容笑道:“这是他们客舍的拿手好菜,叫做腌笃鲜。用新鲜的问政山笋,以及咸香色红的火腿和刚宰杀的猪骨,小火慢炖三个时辰而成。”
她用汤匙舀出一块火腿肉,笑问:“可是昨日摊主送来的那条?”
“夫人说笑了,乡野粗鄙之物怎敢拿到爷和夫人的面前?这火腿是用上好的宣威火腿,形似琵琶,肥瘦适中,听闻连骨头都呈桃红色,可媲美薄鲈。”
姜予微愣住,看着这道菜忽然觉得食不下咽了。昨日的情形犹在眼前,不敢细想那位老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将这份礼物送到他们面前。
杏容见她不语,疑惑的问:“夫人,您有心事?”
她摇了摇头,趁机问起昨日的事情。
杏容道:“听客舍的堂倌说,昨晚上那个叫郭楠的人打听到周大人会去春晓楼,意欲拦轿状告。但半路上碰到了同样来春晓楼用膳的刘大人,刘大人命人将他们带回去。两相争执间,不知是谁踢翻了门前的鱼灯,鱼灯又点燃了幌子,随后就烧了起来。”
那个叫郭楠的以前读过几年书,看上去文文弱弱,俨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他有个义兄,名叫郭大贵,手脚功夫颇为了得,是个练家子,而且为人仗义。
昨晚郭大贵也在场,见自家兄弟被人欺负,哪里肯作罢?当即闹了起来,一来二去的所以有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奴婢听闻烧了好几间铺子,好在没有伤亡。只有几个轻微烧伤的,都送到医馆里去救治了。”
姜予微舀动碗里的紫苏粥,问:“那郭楠和他的义兄现在如何了?”
“全都关押在府衙的牢房当中,只等明日问罪呐。”
先皇在位时早就明令禁止官绅富豪侵占百姓土地,刘怀青还当真是无法无天,竟然敢明目张胆的欺压百姓,也不知陆寂是何打算?
她抿了口粥,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不动声色的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我们一时半会也离不开淮阳。待会我想去城中逛逛,来了好几日一直都闷在屋里,实在无聊的紧。”
杏容一听,眉头立即皱在一起,为难的道:“夫人,爷吩咐了,让您不要随意外出。况且眼下外头这么乱,您要是出了意外,奴婢担待不起啊。”
“怕什么,都带上几个人人便是,谁还敢在锦衣卫头上动土?好杏容,你就让我去吧,不会有事的。”
“这.......”杏容顿了顿,道:“夫人,不是奴婢不愿。只是没有爷的吩咐,您只怕走不出这间院子。”
姜予微一愣,“你此言何意?”
“夫人若是不信,不妨去一试究竟,届时您自会知晓。”
姜予微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蹙眉透过窗户朝院子外看去。除了竹韵在洒扫外,院外再无一人,更无人把手,何来的不能出去?
她当即放下碗筷来到门外,竹韵忙停下手里的活向她行礼问安。姜予微没有理会,径直穿过乱石铺成的小径来到院子外面。
院子前不远有条岔路,一条通向客舍的前院,左边这条则是一扇柳木的小门。小门看上去有些年头,上面的痕迹斑斑驳驳,从这里出去便可以直接离开客舍。
姜予微思索片刻,刚朝小门的方向迈出两步,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拦在她面前。她吓了一跳,胸口砰砰直响,三魂六魄差点离体而出。
好不容易缓过来后,她才发现那人腰间佩戴的是绣春刀。
“请夫人留步,爷吩咐过您今日不可外出。”
姜予微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表面上看这里无人把守不到人,但实则早就在陆寂监视之下,难怪杏容会说她走不出去。
她脑海中思绪一转,道:“知道了,不出去便不出去。只是我今日胃口不佳,不知可否请你去锦市上帮我买一碗馄饨来?就要槐树下拐角的那家。”
“夫人稍等,属下这就派人去买。”
“那就有劳你了。”姜予微点了点头,带着杏容往回走去,心缓缓沉到了谷底。
看来陆寂还是不信任自己,这下该如何是好?
锦衣卫办事的效率很高,没过一会儿馄饨便买了回来。闻着香味,是那位娘子做的无疑。
第39章 吃食
用青花缠枝牡丹纹大碗盛着,汤汁清爽明澈,馄饨皮薄如纸纱,隐隐能看到里面饱满的肉馅。再配上一把翠绿新鲜的葱花,一口下去回味无穷。
姜予微已经用过膳,原本也只是想尝尝味道,但奈何这碗馄饨着实好吃。一个接着一个,不知不觉中竟是吃了大半碗,然后毫不意外的吃撑了。
小腹涨得圆鼓鼓的像是怀胎三月有余,再加上她胃里难受,反起酸来便更像了。
杏容又气又觉得好笑,吩咐竹韵从随行带的百宝婴儿戏官皮箱里拿些消食化积的保和丸来,盯着她吃下去后又陪她一起在院中散步。
阳光从繁茂的树影间倾泻而下,在地面投下一片耀眼的光斑。绿荫蔽日,乱蝉嘶鸣,浮瓜沉李,骄阳正好。
杏容一边打扇,一边道:“夫人,您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贪嘴了。食多伤脾,您瞧,难受的不还是您自个儿?”
谷雨过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哪怕是有人在旁边打扇,姜予微也热得浑身是汗,闻言道:“香饵之下,必有死鱼,这只能怪那碗馄饨太过好吃了啊。”
杏容见她摊开手一脸无辜的模样,不经失笑,“是是是,下回奴婢偷偷往里加点盐,定不叫那馄饨再有可乘之机。”
两人笑做一团,已经走了半个时辰,姜予微实在有些走不动,扶着发酸的腰招呼杏容先休息一会儿。
她坐在树荫下的醉翁椅上,接过杏容递来的冰帕子擦去额头上的细汗,漫不经心的问:“杏容姐姐,你可知爷平日有何喜好?”
杏容倒茶的手一顿,抬眸为难看着她,道:“夫人恕罪,爷的事......奴婢不敢说。”
姜予微愣了愣,随即自责道:“姐姐何错?原是我不该问的。”
“多谢夫人体恤。”
姜予微一笑,拉过杏容的手示意她一同入坐,“姐姐到爷身边有多久了?”
“再有一月便满两年了。”
“那......除我之外,爷身边可、可还有别的什么人?”她满脸通红,羞得直抬不起头来。
杏容瞬间明白过来,笑道:“爷少时读书夜以继日,从无半刻松懈。入朝为官后更是案牍劳形,日理万机,于男女之事上向来不甚在意。”
姜予微闻言秀眉微蹙,幽幽的长叹一声,“说来不怕姐姐笑话,自那日我惹爷动怒后总感觉爷对我比往日要冷淡了许多,我心中着急,所以才投其所好......”
杏容了然一笑,“夫人多虑了,奴婢还从未见爷对哪家的姑娘像是同您这般上心。”
“姐姐别怪我多想,生为女子,性命荣辱全系在郎君一身。爷是宣宁侯府的世子,将来总有娶妻的一日。都说红颜未老恩先断,爷现在待我好是觉得还新鲜。等他日新夫人入了门,焉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她神色戚戚,用帕子压了压湿润的眼角,哽咽又道:“我如今只有趁这段时日多陪在爷的身边,日后爷也能念在这段情分,不叫我落得长门买赋的地步。”
杏容安慰道:“夫人多虑了,爷不会弃夫人于不顾的。”
说是这样说,但她也理解姜予微为何会有这样的顾虑。
窦家未出事前,她哥哥也曾偏宠过一房妾室。那妾室借着宠爱每每对她嫂嫂不敬,可她哥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此她嫂嫂不知哭过多少回。
可是后来她哥又另纳了一个姨娘,对先头那位竟是弃若敝履了。
爷既然把她拨给了姜予微,若是姜予微将来失宠,于她而言也绝非好事。
想着,斟酌道:“爷平日忙于公务,鲜少在府里,就算回来也大多是裴仪和桑虎在近前伺候,所以奴婢也不知爷有何偏好。不过爷的画技一绝,时常会在书房作画。”
“作画?”
姜予微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思考半晌决定作罢。因为她的画委实是拿不出来,连三岁小孩都不如,“那爷平时有什么喜爱的吃食吗?”
杏容摇了摇头,道:“爷除了不喜食鹿肉外,别的并无忌讳。”
这条路也行不通吗?姜予微叹了口气,没想到拍个马屁都如此困难,真是不给她留一点破绽啊。
杏容忽然笑道:“如今天气渐热,爷在外奔波一天想必酷暑难耐。夫人可亲手做一碗冰酥酪送去,一来可以解热消暑,二来也可以表示夫人的心意。”
姜予微一听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但随即又泄下气来,“可我不会做冰酥酪。”
“这有何难?奴婢教您。”
两人说干就干,找客舍的掌柜借来灶台。幸好厨房现成的牛乳,省去了她们许多麻烦,不然光是找全这些东西都要耗费大半天的功夫。
姜予微按照她说的,先将牛乳倒入锅中小火煮沸,然后倒在豆青色卧足碗中放在井水里湃两个时辰,等成型后再加入桂花蜜、酒酿汁和些许樱桃肉。
从晌午一直忙碌到傍晚,红日西坠,霞光万道。院中的那株合欢树染上绚烂的光彩,而在东边,一轮下弦月已经垂在半空当中。
姜予微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豆青色的碗中盛着乳白的冰酥酪,光是这卖相便足以让人食指大动,不枉费她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她羞涩垂眸,两颊染上一抹桃花般的红晕,怯生生道:“杏容姐姐,你说爷会喜欢吗?”
杏容见她眉眼盈盈,笑道:“夫人放心,爷定会喜欢。”
说话间,竹韵过来禀告,说陆寂已经回来了。
姜予微忙端起豆青釉碗,兴冲冲的往陆寂的房间而去。然而当走到门前时,她忽然停下脚步,所有的喜悦都凝滞在了脸上。
杏容狐疑的看着她,轻声问:“夫人,您怎么了?”
她贝齿紧咬,一言不发,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杏容还没有反应过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房门,不明所以的忙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