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寂应了声,转身离开。
他一走,杏容立即进到屋内。见到姜予微脸色惨白,心道果然如此。有些不忍的安慰道:“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
杏容微怔住,有些不确定的问:“爷......方才可有说什么?”
第37章 下棋
姜予微指着桌上的龙泉窑梅子青釉小罐,道:“他只留下这个,然后叫我好好养伤。”
杏容怔住,不敢确信的又问了一遍。待得到同样的回答后,她脑中所有思绪才又开始流转。顿时便想起离开溧州的前一晚,裴仪看到在她为爷缝制云靴时所有的那句话。
彼时她还心存幻想,以为自己对爷而言是不同的,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杏容苦笑了声,垂头恭谨的行了一礼,然后退出门外。
有些人终归不是她可以肖想的......
陆寂送来的药果然有奇效,入睡前姜予微又用了一次。等翌日醒来后发现竟然不痛了,下床走了两步也丝毫没有感觉到不适。只是膝上的淤痕还未散去,所以瞧上去还是有些骇人。
合欢树上的黄鹂鸟一大早便叽叽喳喳的叫个没停,昨晚不知何时起了风,毛茸茸的花落了满地。
古人惜花,见此情形难免悲春伤秋一番。姜予微也觉得可惜,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觉得此物可以入药,有解郁安神的功效,若是能拿去换些银子就好了,说不准还能赚上一笔。
坐在窗前简单梳洗过后,她起身去前厅用膳。陆寂今日难得有空,一整日都待在屋里陪她下棋。
说是陪她,其实是相反。
姜予微自诩棋艺不错,可每当她觉得自己快要赢下这盘时,陆寂忽然会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落下椅子,瞬间扭转局势,然后杀她个片甲不留。
一连输掉十五局,她气馁的扔掉手中的黑子,闷声道:“不玩了,每次都是我输,没意思。”
陆寂哑然失笑,“是你说要下棋,怎么输了还恼起来了?”
“爷哪里是在下棋?分明是故意在戏弄我。明明每次都可以将我一网打尽,可在关键时刻你偏又放我一马,等到我以为自己快要赢时又当头一棒。”
陆寂见她桃腮带怒,薄面含嗔,颇为受用。起身走到她前面,将她拉起坐在自己怀里,温声道:“善弈者谋局,不善弈者谋子。你一心想压我一头,如何能赢?”
说罢,他指了指棋盘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道:“你瞧,黑子若是下在这里当如何?”
姜予微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原本死气沉沉的黑子立即又活了。而且只需要再堵住附近的白子,那这局必定是黑子获胜。
棋局之妙,变化莫测。她惊叹不已,“爷智谋无双,这手妙棋当真了得。”
温香软玉在坏,陆寂陡然想起那日在锦市上,她回眸看向自己的那一幕。张扬明媚,潋滟生辉,璀璨的眸子仿佛将所有的星光都盛在其中。
顿时喉头攒动,揽住她纤腰的手也缓缓收紧。
天气日渐炎热,杏容怕她受伤后体虚,所以特意寻了件厚实些的春衣让她换上。
又正值午后,姜予微额头上早就浸出了细汗。被他抱在怀里,后背像是贴在了滚烫的火炉上,只想尽量离他远些。
“姜予微。”
陆寂将她拉回,哑然唤了句。
她听到声音下意识的回头看去,两人的目光顿时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交之际,她明显看到陆寂的眼神与往日不同。炙热的,危险的,仿佛要把她剥皮拆骨吞入腹中般。
姜予微咯噔了一下,佯装羞涩的垂眸,“爷,外头还有人呐。”
“知道你我在房内,哪个不长眼的敢进来打扰?”
他牵起姜予微的手放在唇边流连,哑声道:“予微,那日我在锦市上帮了你,你还未曾报答我呐。”
姜予微强忍住想将手抽回的冲动,娇声道:“爷想要什么报答?”
陆寂闻言顿了顿,见她眉眼含春水,竟是不躲也不避,眸色顿时便深。
姜予微心如擂鼓,胸中忐忑不安,到底之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实在无甚把握。
然而就在这时,她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棋盘上的黑白两子尽数滚落在地,黑与白交融在了一起。
姜予微躺在罗汉榻上,感受道他灼热粗重的呼吸喷洒在耳后,紧接着绵密的吻便落了下来。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只面前能看清旁边架子上的青釉博山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又或者是渡过了三个春秋。她感觉到身上之人的不安分,忙按住了那只作怪的手,喘着粗气道:“爷,你答应过我的,回京之前不会同我圆房。”
最后两字由她说来,格外的耻辱。
陆寂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沉闷,让人听不出喜怒,“嗯。”
姜予微忙解释道:“爷,我自知出身卑微配不上宣宁侯府,能得爷看中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可我不想被人瞧不起,亦不想让人以为我追随爷是贪图荣华,所以还望爷垂怜。”
“慌什么?”
陆寂贴在她耳边轻笑,灼热的鼻息尽数洒在耳旁颈后的嫩肉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我既答应了你,自不会反悔。”
说罢便加重的力道,在她雪白的颈上留下点点红梅。
姜予微呼吸急促而压抑,屈辱不已,只得别过头去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然而陆寂却忽然遮住了她的双眼,看不见东西,耳后的触觉越发清晰起来。她不受控制的轻颤,在绵密不透风的网下软成一摊春水。
好在陆寂并没有做得太过,半晌后便放开了她。
姜予微红着脸一把推开伏在身上的人,头也不回的跑了,身后传来那人“哧哧”的闷笑声。
她暗骂了句,急忙回到自己房间把所有人遣了出去。
等房门关上后,她冲到黄花梨六足高面盆架前,用水一遍遍冲洗上面的气息,直到那股清幽的檀香味淡到闻不出来后才作罢。
看着窗外那绚烂的合欢花,姜予微忽然想起了温则谦,也不知道他现在可还好?......有没有把她忘掉?
锦市的最后一晚,沿街的商铺都不做生意。大家尽情狂放,享受着丰收的喜悦。入夜之后,火树银花,星桥铁锁,一眼望去宛如白昼,热闹得紧。
姜予微早早收拾妥当,只等夜幕降临便催促陆寂快些出发。
一行人乘车来到广德门下,人山人海,热火朝天。各式各样的花灯用长竹竿串起来,挂在两侧的屋檐下。
头戴摊戏面具的小孩子三三两两的凑成一团,一通欢呼之后叫喊着从他们的马车旁跑过。仔细听,发现他们是在嚷嚷泥人张在前面。
姜予微才下来,看到不远处也有卖这种面前的,觉得十分好奇便过去瞧了瞧。面前千奇百怪,听说戴上可以驱鬼辟邪。
她拿起一个猪元帅面具,刚想问陆寂可有何说法,忽见裴仪走了过来,道:“爷,夫人,前日那位摊主求见。”
她抬眸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站在一个干瘪的小老头。瘦弱的肩膀上背着一个足有他半人高的竹篓,不过看上去精神不错,想来前日那伤并不要紧。
陆寂道:“让他过来。”
“是。”裴仪应了声,不多时便把人带了过来。
老人躬身行礼,笑呵呵道:“小人见过两位恩人。”
陆寂忙抬手虚扶,温言道:“老人家不必多礼,您找我们可是有事?”
“前日小老儿受两位贵人的大恩,无以为报。故而今日略备薄礼,还请贵人能收下,聊表心意。”
说着,他放下背上的竹篓,从里面拿出一条黑乎乎的猪腿来。那猪腿的表面像是发霉了般不过从断口处后看里面的肉质竟然泛着红。
摊主笑道:“知道两位贵人平日里定是不缺什么,但这东西是小老儿自家做的火腿,希望两位贵人不要嫌弃。”
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堆着真挚的笑容,姜予微看着却只觉得一阵心酸。
穷苦的百姓家平日能吃上一顿好肉已经是难得,这条火腿足足有十几斤,估计是老人家不舍得吃,专门用来买了换银子的,如今却拿来送给了他们。
陆寂让桑虎收下,道:“多谢老人家。”
一旁的裴仪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递过去道:“劳烦老人家辛苦跑一趟了,这钱您拿去买些好酒好菜吧。”
摊主看着那沉甸甸的银子连连摆手,“公子误会了,小老儿承蒙公子和夫人那日的大恩,今日是特意来表示谢意的,并非是为了图财。还请公子收回,小老儿实在受之有愧。”
“是我唐突了,”陆寂看了他一眼,挥手让裴仪退下,拱手行礼道:“还请老人家勿怪。”
“不敢不敢!”
摊主受宠若惊,慌乱的想上前来扶一把,但又怕自己手上不干净污了别人的衣服,只得紧张的在腿上摩擦,“公子言重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说话间,前面的锦市忽然起了喧哗。很多人都开始往回跑,脸上尽是惊恐之色,原本还欢歌笑语的灯市顷刻间变了一番天地。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让所有人都反应不及,裴仪拦住一个往回跑的人,问:“发生了何事?”
那人眉间急色尽显,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西泉庄的人又与官府起冲突了,眼下衙役门正在四处抓人呐。你们也快走吧,别叫牵连了。”
摊主闻言“啊”了声,踮起脚尖不住的往前面张望,慌张道:“该不会是楠哥儿吧?这可如何是好?”
姜予微见他似乎知道内情,问:“老人家,你可知那西泉庄是怎么回事?”
第38章 骚乱
摊主顿了顿,神情有些犹豫。但是想到那日在锦市上发生的事情,还是道:“小老儿便同两位恩人说了,但您两位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姜予微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样的顾虑,眉头紧锁,不由的看了眼陆寂,“老人家但说无妨。”
“西泉庄是淮阳城外十里处的一个庄子,庄子里的百姓以养蚕为生。他们会把养好的蚕茧做成布匹,然后再拿到月市上贩卖。”
摊主回忆起往事,浑浊的眸中顿时泛起一股酸意,忍不住哽咽道:“小老儿便是西泉庄的人,家中原本有薄田三亩。虽然儿子早亡,但媳妇勤勉肯吃苦,所以一家人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三年前,刘家铺子的掌柜忽然来到庄子里收购各家的蚕丝布。起初给的价钱还算公道,所以乡亲们纷纷把布卖给了他,也省得再去城里跑一趟。但是后来他们给的价钱越来越低,有几个乡亲便不愿再卖布给他们,想去城里另谋买家。结果才走出庄子就被刘掌柜带人给打了一顿,此后他们还经常去家里找这些人的麻烦。”
听到这里,姜予微已经大致猜到后面发生了何事。村民们不敢得罪刘家,只得把布卖给他们。但是价钱压得太低,长此以往百姓们的生活无以为继,此时刘掌柜再以高价诱使他们卖地。
地一旦被卖,想要赎回再无可能。刘家通过这种方式一点点蚕食,最终把西泉庄变成了自己的私产。而百姓们想要耕种,便只能从刘掌柜的手里再把地租赁回来。
她把这个想法一说,摊主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夫人所料不错,小老儿家的那三亩地正是如此卖给了他们。原本以为渡过难关后还可以把地赎回来,谁知刘家竟然要三倍的银子。”
他顿了顿,才垂头丧气的又道:“一年前,刘怀义忽然涨了地租,让我们让我们每月四成的收成,剩到自己手里的只有三百文钱。”
“我孙女胎里带疾,这点银子哪里够吃药的。无奈之下,我只好另谋生路,到城里来做些小买卖。”
士农工商,商人最末,后代子嗣甚至都无法参加科举。若非是走投无路,谁又愿意如此?
姜予微冷声道:“他们如此欺压百姓,官府竟也不管?”
郭老头苦笑了声,“哪里有人敢管?那刘掌柜正是通判刘怀青的亲弟弟,听说与宫里的淑妃娘娘还有亲呐。我那远房的侄儿咽不下这口气,写了状纸告去衙门,结果连知府的面都没看到就被打了十棍杀威棒给赶了出来。”
见不到父母官,那只可能是故意躲着他了。
姜予微默默看向陆寂,看他是何反应。锦衣卫与淑妃一党势同水火,想来他应该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