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史……”缙云惊住,迅速决断之下,只能先拦住宁晏礼,与其他几个影卫将他向房外拖去。
“阿鸾!”宁晏礼眼角猩红,急火攻心,登时气血逆涌,噗地一下涌出大口鲜血。
青鸾侧头见他被拉到院中,心下稍松了口气。可正待此时,抓着丝线的手却是一紧,被谢辞猛地攥住。
他神色仍旧温和,眼底却浮出一丝阴鸷的底色,笑问:“你就当真这么想让我死?”
青鸾想起吴氏小姑坠楼时那双绝望的眼,狠声道:“谢未离,若非你泯灭人性良知,你我或许还能有初见时的情谊。”
“呵。”谢辞看着她,微笑道:“知你生出二心时,早该将你除去的。”
青鸾手背因用力几乎暴起青筋,竭力推紧匕首,将锋利的刀尖逼近他喉咙:“这话——你便留到地下,与李慕凌去说吧!”
谢辞另一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温声道:“可你并未真想与我同归于尽,不是吗?”
“……”青鸾看向他,咬紧了牙关。
谢辞垂眼看向刀刃,掌心在青鸾手腕逐渐发力,温和道:“刚好,我也想和你一起活着。”
第128章 第128章
“你——”青鸾手腕吃痛,却仍旧忍耐,二人僵持须臾,谢辞突然发狠,只听有骨骼错位的声音响起,青鸾的手便再握不住,匕首随之坠落。
“你在淮南王府学的本事,当真不错。”谢辞看着青鸾因疼痛而惨白的脸,笑道:“只是还差了一点心狠。”
屋顶的砖瓦不时掉落,青鸾痛得直冒冷汗,耳中嗡嗡然一片,似乎听到宁晏礼在身后的呼喊。
谢辞仍攥着她的手腕:“你方才若再果决一些,将那檐柱彻底拉断,或许我此刻已经死了——”
“如今也不晚。”
谢辞话音刚落,一个冰冷酷戾的声音突然响起。青鸾只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笼罩过来,接着就双肩一紧,被一把揽到身后,再抬头时,就见谢辞已被一脚踢飞了出去,轰然撞上柜架。
架上瓷器哗然倾倒,碎落一地。
谢辞咳着擦去嘴角的血,扶着柜架缓缓起身,冷然看向宁晏礼。
轰地一声钝响传来,他面色微变,转眼看向细线连结的檐柱,原本支撑在中间的断木已然脱落,上半截檐柱沉落,房梁骤然倾斜,屋顶哗地坍塌大片砖瓦。
“你真是个疯子。”谢辞对宁晏礼戏谑道,而后抬起手,唰地一声轻响,于腰间抽出软剑。
砖瓦不断砸落,扬尘弥漫,透出剑身寒凛凛的银光。
宁晏礼眼梢冷冽上挑,一道墨影血淋淋隔在青鸾和谢辞中间,苍白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如魑魅般妖冶的冷笑。
“你想和谁一起活?”他声音如温不化的寒冰,凉的刺骨。
青鸾盯着他浴血般的背影,惊得说不出话。
下一刻,就见尘嚣之后,剑光骤闪,宁晏礼仰身避过,直见剑刃从面前穿过,反手就抓住谢辞持剑的手臂。谢辞冷扫他一眼,旋即将剑锋调转,向他回刺。
“啪嚓”一声,房梁承受不住屋顶沉落的巨大重量,沿着木纹被挤压出扭曲的裂缝。
瓦片簌簌从屋顶脱落,不断砸在身旁,青鸾刚要上前帮忙,便又有数块青砖忽而坠下,将她与二人隔开,幸而被缙云飞身扑倒才没被砸中。
这时宁晏礼不知从何处捞到一段浸血的布条,迅速拧结成绳,反绞住谢辞的腕。苍白的皮肤瞬间淤血,剧痛中,谢辞不得不松开开剑柄,却又被宁晏礼抓住青紫的腕,狠力一掰。
谢辞在骨骼脆响中闷哼一声,就听宁晏礼沉冷问道:“方才你伤的,可是她这只手?”
“呵,你从前恨不能取她性命,如今倒是会装善人!”谢辞咬牙冷嗤,惨白着一张脸,猛地发力将宁晏礼推至檐柱上。
“咳!”先前被死士砍伤的刀口经此一撞,登时又涌出血来,
宁晏礼咳出血沫,眼底猩红地望着谢辞,飞快抽下他腕上挂着的布条,反勒住了他的脖子,迅速将他拖出数步。
本就摇摇欲坠的檐柱被这一下撞得一歪,再也承受不住房梁的重量,轰然剧颤后,朝二人砸落下来!
“宁晏礼!”青鸾神色陡变,也顾不上不停掉下的砖瓦,拔腿扑了上去。
轰隆!
梁柱将案几石板砸得粉碎,灰烟四起,崩飞的砂砾划过脸颊,刺痛让青鸾骤然回神。
“咳咳咳!”她吃了满嘴的灰,从一个人的身体上爬起,抬手刚要挥开尘雾,未来得及看清身下是谁,就听头顶“啪嚓”响起木梁断裂之声。
青鸾蓦地一凛,极度紧绷的神经仿佛将这一刹那得无比漫长。
她只听身下人沙哑唤了一句“阿鸾”,就被一只手倏地紧护住头,抱着她迅速翻身一滚,反将她掩在身下——
木梁砸落的瞬间,青鸾听到身上人极尽忍耐地闷哼了一声。接着,便有温热的血滴掉在脸上,青鸾睁大双眼,在尘埃后看清了那张因浴血而昳丽近妖的脸。
“宁晏礼……”青鸾干裂的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声音。
近乎断裂的痛从背脊蔓延,穿透四肢百骸,宁晏礼撑在青鸾身上,双肩和整个脊背都随着呼吸微微颤抖着。
像是听到她在唤自己名姓,半晌,他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将眉头竭力舒展,让黑眸渐渐从涣散中凝聚,深深地,却又虚弱地看向她。
阿鸾……
闷窒的血腥凝固在胸口,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将苍白的唇染成绮丽的红。
青鸾瞳孔剧震,颤抖地回望着他,喉咙里不知是因灰尘还是什么,只觉像是被火灼烧般炙痛。
屋顶的砖瓦仍在掉落,青鸾听到缙云的呼喊,还有搬动梁柱砖瓦寻找他们的声音,霎时间,她心脏猛地一跳,仿佛终于清醒过来。
她要带他离开!
她要带他活下去!
青鸾咬紧牙,起身去扶宁晏礼。正待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一阵碎瓦翻动的声响。
一道身影从尘灰中缓缓站起,蹒跚步过一片狼藉,向他们走近。
青鸾眼睫一颤。
竟是谢辞!
加上先前与宁晏礼的殊死厮杀,谢辞也受了极重的伤。
他一身白衣破败,半是鲜血,半是尘土,早没了原本温润清俊的儒雅模样,脖颈上一道乌青的勒痕,更将整个苍白之人显出三分鬼相。
他手中拖着长剑,剑刃划过砖瓦,发出刺耳声响。在看清宁晏礼几乎是拼死护住青鸾的瞬间,他神情有一刹那的凝滞,但很快,便露出一抹森冷的笑。
“……宁晏礼,这一局,你又输了。”
大约听到谢辞如魑魅般的喟叹,宁晏礼缓慢地闭了闭眼,薄唇翕动,对青鸾艰难道:“阿鸾……走……”
话音将落,一大口血顿时涌出,落了青鸾满襟。
青鸾心口一揪,视线忽地模糊起来。
她五指紧紧抓住地面,指腹被瓦片磨破也毫无知觉,狠狠拼命扣陷进去。
谢辞走到宁晏礼身后,带着胜利者的笑意,眼神幽深,将剑柄高高握起,剑尖向下,朝着宁晏礼的后心,笔直刺下——
噗嗤一声穿透的闷响,血光在谢辞和青鸾眼前炸开。
谢辞面色一滞,双目缓缓放大,不可置信地望着青鸾,而后又缓慢低下头,看向插进自己心口的匕首。
那是他的匕首。
“你……”谢辞唇色灰白,张了张嘴,溢出满口的血。
青鸾狠狠咬紧牙,将匕首又推入半寸,让整个刀身没入谢辞的胸口:“谢未离,到此为止了。”
长剑“当啷”坠地,谢辞的身子晃了晃,在将要倒下时,忽而一把攥住了青鸾的手。
她还握着那把匕首,手上全是温热黏腻的血,是他的血。
“……到此,为止吗?”谢辞抬手缓缓抚上青鸾的脸,用血将她苍白的皮肤染得猩红:“可我……不甘……”
青鸾别过头,双眼赤红地瞪着他:“你不该将自己的不甘变为旁人的痛苦。”
“哈,”谢辞艰难喘息,无力地垂下手:“……生来注定,我能如何?”
青鸾讽刺一笑:“事到如今,你仍在为自己的恶找借口。谢未离,你果然就该输给他。”
“是吗……”谢辞闻言却也不恼,只是贪婪地望着她,望着她此时带着煞气的双眼,望着她被血染红的面庞,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成就:“我若早些,早些认出你就是青龙……你若永远都是青龙……该有多好……”
她本是他打磨出的刃,偏到最后,这把利刃,却插进了他的胸口,宣告他此生的落败。
多么讽刺。
谢辞虚弱地笑了笑,随之涌出一口鲜血,后悔道:“若是不能一起活,便该带着你一起死的……”
剑刃落下时,他眼里看得分明,青鸾推开了宁晏礼,手中抽出不知从哪摸出的匕首,迎了上来。
他就该让那剑刺入她的胸口,让她与自己一同埋葬于此。
他本该狠下心的。
屋中墙壁蜿蜒出不断扩大的裂缝,周遭尽是土崩瓦解之声。谢辞的话音很轻,但仍清晰落入青鸾耳中。
她眼瞳微缩,见他死死攥着自己握刀的手不放,心下一紧。
青鸾奋力抽手,却不知谢辞濒死时竟还有那么大的力气,任她如何挣脱都纹丝不动,紧紧抓着她,仿佛那才是他最后吊着的一口气。
“女史!”
“大人!”
缙云和其他人的声音不断传来,隔着簌簌坍塌的屋脊,与眼前晦暗的尘埃之间,分割出两方天地。
青鸾拼尽全力大声回应他们,同时去掰谢辞的手指。谢辞不知是死是活,眼神灰败,只是看着她挣扎,唇边竟还挂着平静的笑意。
情急之下,青鸾开始狠狠撕咬他的手指,边掰边咬,急切得近乎疯狂,口中尽是血和灰土的味道。
哪怕将他手指尽数咬断,她也不想和谢辞一起死!
她想活!
她想带宁晏礼一起活着出去!
然而突然的,青鸾下颌被猛地抓起,谢辞另一只手绷着青筋,抬起她的脸,垂眼看她因挣扎几近狰狞的神情,似是怜爱,又似惋惜,忍痛低下头,逼近她的唇边。
血腥的热气吹在脸上,青鸾却只觉不寒而栗,下一刻,就听谢辞喘息着低声道:“……若不想死……吻我,我放你走。”
青鸾浑身一战,惊愕地看向他。
谢辞染血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半边衣衫已被血沁透,眼底却闪着偏执病态的光。
他灰白的眼瞳紧紧盯着她,又像是穿过她,看向她身后某处,神情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得色,仿佛他终将是这场博弈最后的胜者。
“你、做、梦。”青鸾颤抖着,一字一顿,几乎是从齿缝中逼出这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