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拗着谢辞的力气,再度开始挣扎,试图从地上捞起方才他掉落的长剑。
便是砍了这只手,她也断不可能遂了这恶鬼的心!
混沌昏暗,剧痛到麻木。
大约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被青鸾推开的瞬间,宁晏礼在恍惚中昏厥了片刻。
直到依稀听见青鸾的喊声,听到她不顾一切的挣扎,他才扯开又沉又痛的眼皮,竭力让意识回笼。
视线蒙着一层血色,模糊不清,唯见有两个人影在眼前,只是一个轮廓,他便能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青鸾。
接着,他就听到一个嘶哑如鬼的声音,说出了一句令他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的话。
宁晏礼缓缓抬手,抹去唇角的血,撑着几乎散架的身骨,站了起来。
第129章 第129章
屋顶塌陷越来越大,散落的木屑被先前掉落的火折引燃,一缕青烟从扬尘中升起,继而有跳跃的火苗出现。
零散的火苗随后蔓延至废墟,呈愈演愈烈之势,随即燃烧成片。
火光照亮青鸾狼狈血腥的脸,她急得浑身是汗,挣扎得愈发没有章法,可偏此时的谢辞却如同一具死尸,任她如野兽搬撕咬踢捶,也无法动摇他分毫。
掉落的长剑不知所踪,青鸾左手腕先前被谢辞拧断,早肿得不成样子,逼到最后,她不得已忍着撕心的疼,攥起左拳,颤抖着一拳一拳砸在谢辞脸上。
一道鲜血顺着谢辞眼角蜿蜒而下,他额角嘴角,乃至整半张脸尽是鲜血,可还是执拗地笑着看她,像是要耗尽她最后的耐心。
他已是将死之人,再多伤害和痛楚都能忍受。
青鸾甚至不知在自己左手废掉之前,究竟能否让谢辞彻底断气。
但她没有办法。
即便被困于这方寸死地,她也无法轻易认命。
这场意志的拉锯其实只在片刻,却让青鸾没来由地想起前世——
毒酒入腹,焚绞五脏,那濒死前漫长而又痛苦的折磨,比作眼前,毫不为过。
火势不断蔓延,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在耳边催促,浓烟窒息弥漫,就在青鸾几近崩溃时,已经攥不住的左手,却被突然握住了。
她涣散的心神蓦地一聚。
木然抬眼,只见一只血淋淋的手,轻柔地覆在了她青肿的手背上,将她挥出去的“拳”拦在半空。
“再打下去……手要废了……”宁晏礼眸底映着灼灼燃烧的火光,沙哑道。
话音落下,青鸾和谢辞几乎同时一震。
“……”谢辞艰难地吞了口血,眼珠缓动,看向了他:“呵……居然,还不死……”
“你快走!”青鸾见宁晏礼还能站起,不知为何,强忍了半天的泪倏地涌了上来,心底竟似被一种万幸的喜悦填满,好像全然忘了自己正身处绝境,几乎语无伦次:“快!缙云他们在外面!你走!快走!否则来不及了!”
火焰和砖瓦簌簌掉落,泪水冲刷着血迹,宁晏礼抬手在青鸾脸上抹了一把,轻道:“别怕。”
而后,他转头看向谢辞。
谢辞已气若游丝,为了保持惯用的伪装笑容,面目都变得狰狞起来:“……留她与我同死,还是,还是你与我同死……”
“痴人说梦。”宁晏礼黑眸寒意慑人,哑着嗓子冷声道。
言罢,他握住青鸾的手,一把将匕首从谢辞胸口拔出。
“噗!”谢辞喷出满口的血,但攥着青鸾的手仍死死不放,甚至还抬起眼皮,挑衅般望向宁晏礼,笑道:“……你,奈我何?”
宁晏礼冷嗤一声,视线挪到他手上,眼底泛起一抹阴鸷,旋即用双手抓住他的手臂两端向下弯折,同时猛地抬腿一掂——
咯嘣!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谢辞的手臂登时以一种恐怖的角度向反扭曲过去,接着便传来他歇斯底里的痛叫:“啊啊啊——”
青鸾手上的桎梏骤然松开,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还未回过神,宁晏礼就再度握住她持刀的手,唰地向上一挥!
刀刃划过谢辞的咽喉,倏地带起一弧飞溅的血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青鸾愕然看向谢辞。
他瞳孔剧缩,脸上露出惊恐绝望的神色,就像被他毒哑,又被逼于仙乐楼坠亡的吴氏小姑,张着嘴动了动,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冥冥之中,青鸾只觉仿佛有一道牵引自己行至与此的线,在这一霎,终于伴随前世所有纠缠的恶因,骤然崩碎,化作尘埃,飘落于她和那些无辜枉死之人的归墟之处,聊以告慰。
谢辞双膝轰然跪地,双目涣散望向远处,手缓慢摸上腰间的香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攥住,少顷,终于栽倒在地。
火光映在他灰暗的眼底*,炙烈燃烧。
风起了,大火瞬间将废墟吞没,黑烟滚滚上升,带着一声渺远的喟叹,飞上天际。
南城门下死伤无数。
一个身影从马车滚落,在地上翻滚数圈,印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童让紧随其后飞身而出,趁对方撑起身前,揪着领口再次将其摁住。
双方厮杀许久,早杀红了眼,童让看着身下少年鲜血淋漓却仍不屈服的脸,另一手调转剑锋,反以剑柄末端抵在他喉咙上,狠道:“小哑巴,你还不认输?”
坚硬的剑柄压在喉管,引起窒息的干呕,稚奴眼底憋红,艰难地仰了仰头,嘴角扯出一抹肆意的嘲讽。
“你——”童让气急,举拳就要向他脸上砸去。
正待这时,稚奴余光一动,忽然侧头看向东北方向天空漫起的灰烟。
那是城东暗道的方向。
几乎是瞬间,稚奴突然爆出极大的力气,率先挥出一拳,掼在童让下颌,将童让打得一懵,而后一把将其推开,挣扎起身,向城东方向跑去。
谁知刚迈出两步,脚腕却是一紧,稚奴低头看去,竟是童让伸手抓住了他。
“想跑?”童让吐了口血沫,旋身而起,顺带一脚将他踢退数步。
稚奴身上剑伤无数,早难抵抗,这一脚直踢心口,当即让他呕了满口的血,踉跄跪倒。
死士皆已伏诛,剩余的黑甲士卒蜂拥而上,将他双臂抓住,反扭在地,对童让道:“大人!这逆贼杀了我们许多兄弟!不如当场诛杀了吧!”
童让抹去嘴角的血,提剑走近,刚要开口,却闻一阵急促的打马声由远及近,抬头一看,竟是缙云。
“缙云阿姊?”他愣了愣,疾步上前。
缙云翻身下马,向四周看了一眼,便对南城门的情况基本明了,蹙眉道:“跟大人估计的差不多,童让,你迅速整顿余部,大人召见!”
童让闻言,声音有几分激动:“大人可是也已将那村夫拿下了?”
这时,被摁倒的稚奴忽而一凛,转头向他们看去,死死盯住缙云,像是在等她如何作答。
想起方才惨烈的搏斗,缙云顿了顿,颔首道:“那恶贼已被大人诛杀,葬身火海了。只是大人也受了重伤,眼下时间紧迫,东路包围过来的魏军就快到了,耽误不得,你快去见大人,这边的百姓我来安顿——”
噗嗤!
一声利刃贯穿血肉的闷响将缙云打断。
她与童让同时转头看去,只见压着稚奴的一个黑甲士卒摇晃几下,之后咚地栽倒。未待众人回过神,鲜血再度飞溅,稚奴握紧从黑甲士卒腰间抽出的长刀,将几人喉管唰然割裂!
“!”童让瞪大双眼,以为他听说魏军将至,借机要逃,登时冲了上去。
刀剑铮然相撞,童让被震得一退,这时机刚好被稚奴抓住,捂着冒血的剑伤,咬牙一脚将他踢飞出去。
童让倒退数步,撑剑单膝跪地。这时缙云已抽刀冲了上去,谁知稚奴竟似没有再打下去的意思,扭头就跑——
众人顿时怔住,只因他跑的方向,竟是正燃着熊熊大火的南城门!
火墙烧起数丈之高,通红的火焰仿佛能将一切接近之物焚毁。童让当即明白了他的意图,神色陡变,拔腿追去:“小哑巴!”
灼热的大火近在眼前,几乎要将皮肤烧化,稚奴闻声回头望了一眼,抬手将刀飞掷出去,唰地扎在童让脚下。
“你——”童让微微一顿,诧异看向他。
只见稚奴微微挑眉,抬手比出几个简短,但他却一点也看不懂的手势,之后便转过头,纵身跃入火海。
……。
沉黑天幕下,青鸾默然立于原地。
她抬头望着,前方有一个纤薄的背影,正踽踽独行,头也不回地向前,踏上一条漫长辽远的路,走过刀光血影的尸山,穿过明争暗斗的人海,从王府走向皇宫,又从宫闱迈上沙场。
没人会比她更清楚那条路的结局,青鸾想追上去叫她停下,可一抬脚却发现自己已被困住。
青鸾低下头,看到一只厚重的棺椁,才想起自己置身何处。
原来她早就死了。
汲汲营营挣扎一生,最后背负污名,不得全尸而死。
所以那重活的一世是真的吗?青鸾在黑暗中如是想道。
大约是不甘心吧。她笑了笑。
自己魂飞天外,竟也做了那样一场美梦,让她在梦中弥补了前世遗憾,朗朗存活于天地之间,不哀不叹,无悔无怨。
事到如今,不安的孤魂终于得以安抚,便也到了梦醒时分。
她该走了。
青鸾蜷缩回棺椁,阖目静待。
阿鸾。
可是好像有人在唤她。
阿鸾。
那声音沙哑得难以辨认,但她还是一下就听出了是谁。
“阿鸾!”
青鸾浑身一震,只觉一道堵窒在胸口的血气被突然打通,猛咳一下,倒过一大口气来——
她蓦地睁开双眼,剧烈地呼吸,又被呛得一阵猛咳:“咳咳咳咳!”
青鸾只觉口鼻和嗓子里尽是烟灰,想抬手捶捶胸口,怎料右手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和宁晏礼仍紧紧交握在一起,正如被困在大火和废墟中时。
“阿鸾,你怎么样?”宁晏礼将小心她扶起,靠坐在斑驳的院墙上,将影卫方才送来的外氅为她盖好。
“咳咳咳!”青鸾咳着摇头,嘶哑道:“没,没事……你呢?”
在她记忆中,宁晏礼伤得要比她重得多,先前中那一刀,又和谢辞厮杀许久,还有被木梁砸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