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心都要被揉碎捏烂了,无奈,还是认命般在和离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那一手娟秀小楷,写的比杨志维好得多。
也是从那时,赵溪音改了姓,随母姓赵,还在官府过了明路,从此和杨志维再无半点瓜葛。
这些往事赵溪音都知道,只是她从没见过薛家的人,从前她和阿娘都是穷苦百姓,根本够不着和侍郎家的人有交集。
不想今日竟在这珠宝铺见到了杨志维的现役夫人,对方还一眼认出了自己,可见对丈夫的前妻女没少了解。
赵溪音的目光正面迎上去,似笑非笑:“薛小姐原来目不识丁啊,所谓‘寡妇’是指死了丈夫的人,而不是和离的人,难道说杨志维在薛家已然去世?那薛小姐岂不是也成了寡妇?”
薛静不料赵溪音如此伶牙俐齿,当即被气红了脸,伸着手指道:“你、你竟然敢咒本小姐成寡妇!”
赵溪音反说:“我只是在跟小姐解释何为‘寡妇’,你这回知道了,下次就不会再闹笑话了嘛。”
薛静差点撅过去。
凉依解气地笑了笑,从前还真当师父是个无害的小白兔,现在看来,只是没触碰到她的底线,,一旦过了线,这口齿伶俐起来,还真没几个人是对手。
赵溪音本不欲和薛静为敌,错是人是攀慕权贵的杨志维,可这位薛小姐一见面就跟眼红的兔子似的乱掐,让她不得不咄咄逼人。
阿娘,就是她的底线,谁敢伤害阿娘,势必要扑回去。
薛静已经缓过气来,见赵溪音面前放着一串珍珠项链,一股莫名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你也配看这么好的珍珠项链?买得起吗你?掌柜的,你们这儿可真不讲究,看珠宝首饰也没个门槛,我告诉你,这位客人就是个农家女,你再费心,她也买不起。”
掌柜的笑说:“小姐说笑了,来着都是客,咱们铺子一向一视同仁。”
薛静被噎了下,这狗屁不是的首饰铺,好心帮他们涨身价,还不领情。
她今日算是被赵溪音惹毛了,势必要和人作对:“这项链,本小姐买了。”
农家乡巴佬买不起的项链,她便要一口价拿下,让乡巴佬瞧瞧,什么叫天堑般的差距。
掌柜的有些犹豫,刚想去拿那托盘,却被赵溪音一手按住。
“掌柜的,这项链是我先看的。”
“你先看的又能怎么养?你买得起吗?”
赵溪音怎么可能买不起,她这几个月可没少赚,皇上、文才人、丽美人、鲁婕妤的赏赐,加起来有小千两,光是鲁婕妤给的那条御赐翡翠镯子,还不够换这一条项链?
赵溪音反问:“你买得起吗?”
薛静问:“掌柜的,多少钱?”
两位客人突然扛上了,抢着要买同一件珠宝,掌柜的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条项链是上好的东海珍珠,卖价七百五十两。”
七百多两银子,普通农户可能几辈子都见不了这么多钱,即便对于京城富家来说,也不个小数目了,周围人听到这个价格也都颇为诧异,这大概是铺子里最贵的珠宝了吧?
薛静结巴了一下;“七、七百五十两?”
这,这她一下子也没那么多钱啊。
虽说挪动家中的钱父亲也不会生气,可七百两买一件首饰,对薛家来说负担还是太重了。
这农户女真是不知者无畏,这么贵的项链也敢拿出来看?
赵溪音见薛静脸色有变,低头再次打量项链,越看越漂亮,真的蛮喜欢呢,而后果断道:“我买了。”
薛静诧异地看向赵溪音,她买了?她在开玩笑,对,她一定是在开玩笑。
直到赵溪音从怀里掏出银票,薛静才确认,赵溪音是真的要买,也是真的有那么多钱。
这怎么可能?赵溪头不是农户女吗?母女俩还被亲爹抛弃,应该连吃穿都成问题,怎么可能买得起七百多两的项链?
这无疑是在打她的脸,堂堂工部侍郎家的小姐买不起的珠宝,却被一个农家女买走。
薛静咬了咬牙:“我也要买!”
掌柜的为难地左看看、又看看:“两位贵客,你们究竟谁买啊?”
薛静说:“我买。”
赵溪音说:“我买。”
薛静补充说:“我可是工部侍郎家的千金小姐,你不卖我,难道要卖这个农户女?”
掌柜的犹豫着,把托盘往薛静那边推,侍郎家的千金,还是别得罪了。
“啪!”
托盘被一掌摁住,凉依不客气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开门做生意还要看身份,有钱都不行,既然是这样,我也告诉你,我是国相府的千金,你看着办吧。”
凉依本没有亮出身份的打算,但也不能看赵溪音任人欺负,只好拿着相府外孙女的名头在外面狐假虎威了。
她看向赵溪音,两人对视各自眨了下眼,别说,狐假虎威的感觉还挺爽。
薛静睁大眼睛,相府千金?她怎的从未见过?在看她们身边跟着的丫鬟,似乎确实是相府丫鬟的打扮。
连丫鬟都穿丝绸衫,其他府里哪有这实力?
掌柜的又把木盘往赵溪音这边推,跟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似的。
薛静不服,大声道:“相府千金又怎么样?又不是你要买,她赵溪音也是相府千金吗?”
凉依说:“赵溪音是我师父!”
徒弟给师父撑腰,不是应该的吗?
薛静彻底惊呆了,赵溪音,农家女,相府千金的师父!
这就是杨志维口中不入流的女儿?为什么和他的描述天差地别,和她的想象也天差地别?
赵溪音豪放地把银票拍在柜台上:“掌柜的,包起来。”
凉依的手按在银票上:“出门时外祖父叮嘱过的,师父的花销一律由相府来出。”
赵溪音摇摇头:“若是些衣裳吃食也就算了,这可是七百多两的珠宝,我才不会让李国相觉得我贪得无厌。”
凉依还是不同意:“那我用我的私房钱,先前向师父隐藏身份,是我不好,这个项链就当道歉。”
“那你这道歉礼物也太贵了些。”赵溪音笑道,“你的身份背景想不想说出来,本就是你的自由,无需道歉,我收的徒弟是凉御厨,不是凉小姐。”
说完,她把银票抽出来,交给掌柜。
项链到手,两个姑娘头挨着头,一起拿在手中细细观赏,光洁的珍珠表面几乎能映出人影,在手上抚摸时冰凉如玉、手感绝佳。
赵溪音爱不释手,这还是她给自己买的第一件首饰,十分满意,见凉依也喜欢得紧,她苦笑道:“我可没有银子再送你一条了,这样,咱俩轮着戴?”
“行,我想戴时找师父借!”凉依脸颊红扑扑的,指了指前面的成衣铺,“咱们再去瞧瞧衣裳。”
赵溪音点点头,笑说:“得好好挑两身衣裳,这回得让国相出些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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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静气鼓鼓地回到府中,杨志维不在,府中丫鬟说姑爷去郊外巡查钻井工事去了。
她受了杨志维女儿一肚子的气,结果这个男人还不在家,真是越来越把自己当根葱了。
“你去派人告诉姑爷一声,我不高兴了,让他赶紧回来。”她靠在椅子上,对家中仆人说道。
仆人立刻套了马,立刻往城外去了。
杨志维如今遂愿当上官,是得了工部侍郎的剂,如今是工部员外郎,时常在外视察工程,是个辛苦活。
这和他预想中的当官不一样,官场是个关系勾结之处,他出身不好,没有朋党,万事只能靠着老丈人,因此越发讨好薛家一家,有时候真的跟条狗似的。
见到家中仆人来找,他不得不在一众视察官员中,独独抽身出来,急急忙忙往府中赶。
入赘薛府这几年就是这么过的,薛静只要有一点心情不好,他就得立刻舔着、哄着。
下了马,他用袖子抹了把一脑门的汗,没有先进正厅,而是先去了厨房,叮嘱下人备好热水、花瓣,而后他亲自打了盆洗脚水,亲手端过去。
“听下人说,夫人逛了一下午首饰铺,定是累了,快来洗洗脚,我给你按摩。”杨志维已经知道薛静生气的来龙去脉,他也不知道,溪音怎么会有钱买那么贵的首饰,怎么会和国相家的小姐成了朋友,自从和赵氏和离,他就再也没理会过赵家的事。
薛静任凭杨志维拿着她的脚,放进盆中,水温有些高,她“哗”的抬起脚,怒道:“你想烫死我!”
杨志维被热水泼了满头满脸,也不敢吱声,抹了把脸,默默去加凉水。
府中的下人很会看局势,知道这位姑爷没地位,连个帮他打水的都没有。
杨志维拉着井绳打水时愣了神,突然想到从前还城南时,他外出回到家,赵氏殷切地端来洗脚水,小溪音嚷着要给爹爹阿娘洗脚。
这样的场景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他端着水盆回去:“这回水温正好,我试过了。”
薛静这才任由他洗:“你的手和我的脚,那能一样吗?你出身贫贱,手那么粗糙,还不如我脚后跟的皮肤细腻。”
杨志维默默不做声,他是贫农出身,娶了当时家境还不错的赵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赵氏家境再不错,嫁给他也和娘家出身没有关系了。
是他把赵氏坑害了,更对不起溪音。
洗完脚又开始按摩,按摩的手法也是他入赘薛家后学习的,从未给原先的妻子按过。
“脚上舒坦了,心里的气尽可消了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消气?”薛静厉声说,“杨志维,我家赏你一口饭吃,还让你做官,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竟然还纵容从前的女儿欺负到我头上?”
杨志维懦声懦语:“溪音她没什么见识,不知道夫人的家事有多高,她才多大啊,你跟一个小辈计较什么?”
赵溪音十八,薛静三十八,光是年龄足足比人大了二十岁。
薛静冷哼一声:“她可不像是没见识的人,你女儿不听话,惹了不该惹的人,定是你那前妻教导不善,也是,她一个寡……”
她又要脱口而出“寡妇”二字,想起赵溪音说的,又改成:“她一个农户妇人,能有什么学识和教养,自然教不出有教养的女儿。”
杨志维嘴上说着“是”,心里却想到赵氏一手漂亮的簪花字,溪音打小就跟着阿娘念“人之初、性本善”,是虞河村乃至南郊学识最好的姑娘。
“是什么是!”薛静嫌弃道,“既然是你的前妻,你就去教训她一番吧,我让丫鬟跟着。”
杨志维猛的抬起头,他的长相还算英俊,四十多了也韵味十足,否则当初薛静也不会看上他:“不可,我和赵、那妇人都和离了,为何还要让我去寻她?”
“让你去教训人,不是让你私会旧情人。”薛静翻了个白眼,“你最好去帮我出气,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杨志维低着头,片刻后,低低道了声“是”。
永兴街、麻辣烫铺子。
天擦黑的时候,客人总算少了,收拾完桌椅碗筷,伙计阿齐也回家了,铺子里总算安静下来。
赵氏拉着赵溪音一起坐在床榻上拉家常,小小的卧房里点着盏昏黄的油灯,却满是温馨。
“阿娘,我买了条特别贵的珍珠项链。”赵溪音从怀里掏出项链给赵氏看。
说实话,赵溪音自己都觉得这钱花的夸张,当初买这铺子时都才花五百两,她这等于是才脖子上戴了一间半铺子啊。
赵氏细细端详:“好看着呢,特别适合我家溪音。”
赵溪音苦笑:“您不问问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