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相连连点头,等大夫去旁边开药,他便唤来赵溪音:“赵丫头啊,今日多亏你。”
赵溪音略感抱歉:“到底是在我家铺子中吃坏的,我本就该承担起这个责任。”
李国相病痛缓解不少,笑容很有劳者独有的慈祥:“本想送你些金银玉器作为报答,可那些东西都太过俗气,这样,今日的恩情老夫记下了,来日你有需求,尽管来国相府寻我。”
赵溪音哭笑不得,李国相还是不够了解她,她在宫中可是出了名的爱财,不过也不惋惜,国相势力滔天,有这份恩情在,起码能护着她与阿娘在京中的平安。
权势,有时候比金钱好使。
“国相客气了。”她道,“听闻刚才大夫说让您多食五谷温养,我正好明日休沐,您若信得过我,我来给您做道养生的美食,您若吃着好,我就把食方写下来,往后让相府的厨子做来吃。”
李国相并没有因为赵溪音是司膳司的厨娘而低看一等,相反,能在尚膳监的压制下杀出来,给万寿夜宴奉膳,给端午佳节做御粽,本身就是不俗的实力,若再轻视,那就是自己没眼光了。
他的笑容更甚:“有赵御厨亲手做膳食,是老夫的荣幸。”
这老国相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说话也让人舒服,赵溪音对这样的长辈有天然滤镜,就像自己去世的外祖父一样亲切,笑道:“说什么赵御厨,我明日是肆厨小赵,客官可随意吩咐。”
李国相撑不住大笑,笑得好不容易缓解的胃都抽了下,又捂着肚子,脸上笑开了花。
翌日,李国相一家聚在正厅用早膳。
一桌子的阳刚正气的儿、孙,硬是没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看得李国相直叹气。
亲儿子知道他心里烦什么,劝慰道:“凉依今日不就出宫回来了,顶多午时,您就能见着您水灵灵的外孙女了。”
李国相哼了一声:“凉依这丫头,被她娘培养出个小子性格,又冷又硬,哪里像个女孩子。”
凉依是他孙辈中唯一的女孩,这两年他上了年纪,越发想要个漂亮可爱的孙女,哪怕是庶的也行啊,可他老李家儿媳的肚子跟商量好的似的,只生男,不生女,越生他这心越凉。
李老爷子想到远嫁扬州的那庶女儿,只有她生的是个闺女,于是乎,老爷子好说歹说,总算说服凉依来京城居住。
谁知见了面才知道,凉依这性子啊,比小子还硬。
性子硬就硬吧,模样倒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李国相照旧把她捧在手心,要什么给什么,要去宫里当御厨……也给当,就是要说好,得时常出宫,回府看望外爷爷。
“怎么就不能像昨日那赵丫头一样,又机灵又可爱。”李国相喝着粥,嘟嘟囔囔道。
桌上摆着皇上赏下来的五彩粽子,李国相的胃吃不了,都让一群嘴馋的孙儿给瓜分了。
那粽子做的实在好吃得紧,堂堂相府孙儿,吃得丝毫不顾及形象。
看得李国相直摇头,把粥碗往桌上一撂,转身往院中走去。
廊下有架太师椅,他就在上面坐着,边摇蒲扇,边等赵溪音来,那小丫头好啊,又乖又有趣,还能做好吃的膳食……
直到快中午,赵溪音总算来了。
她今日穿着一身青绿,数着两把双髻,发带随风舞动,嫩得跟把小青葱似的,阳光下笑得灿烂:“客官,我来啦!”
李国相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等你一上午了,快过来。”
赵溪音走过去,在事先准备好的马甲上坐下,一老一少在紫藤花架下,相谈甚欢。
“他们有什么共同话题,能聊这么欢快?”花架后面,偷看的李家嫡孙子忍不住犯嘀咕,他这爷爷平时无趣得很,很少搭理他们,却能和一个刚认识一日的小丫头打开话匣子。
“不就一个女御厨吗?值当请回家做饭?”李家少爷百思不得其解。
随从也帮腔:“就是,又不是尚膳司和光禄寺的,只是小小司膳司的御厨罢了。”
李国相虽然五十多了,可耳聪目明,把这背后的抱怨听得一清二楚,转头就道:“你早上吃得停不下来的五彩粽,就是赵御厨做的。”
那少爷忙捂住嘴:“糟糕,让老爷子听见了,快跑!”
“没事。”赵溪音起身,“快午时了,借客官家厨房一用。”
李国相笑道:“来人,带小丫头去厨房。”
赵溪音准备做竹筒饭,她自带来的小篮子里有新买的竹筒,碗口粗、一掌长。
和她所料相同,相府厨房的食材不说应有尽有,也是琳琅满目,起码她要用的胡萝卜、玉米、豌豆、香菇、腊肠和腊肉都有。
胡萝卜、腊肉和腊肠切丁,玉米切粒,香菇泡发后也切丁,再就是香米和黄米也在清水中泡着备用。
起锅烧油,把腊肉和腊肠煸炒出香味,腊肉和腊肠中本身就有猪肉,经过翻炒,油香浸出,等素菜丁下锅时,油香就能裹满所有食材。
厨房中飘散出香味,相府下人伸长了鼻子去闻,今日这是做什么好东西了,这般香。
泡水的香米黄米也下锅翻炒,等各色食材翻炒均匀切断生,便把饭盛进洗净的竹筒中,粽叶封口,上笼屉大火蒸。
窗外虫鸟啁啾,树荫萌动。
笼屉出冒出的蒸汽逐渐散发出竹筒和米饭的清香,竹筒饭蒸好了。
赵溪音衬着笼布,把竹筒饭从锅中取出时,听见院中似乎有说话声,细听是李国相和一名女子的声音。
“我一早就说了,今日回来看望外祖,亲手做饭,你怎的还从外面请肆厨来做?”
“哎呀,你有所不知,这丫头昨日救了我的命,做饭也是一流。”
“我就不信,这京中还有人做饭比我好吃!”
“诶诶诶你要做什么?人家远来是客,你可千万别失礼!”
凉依破门而入时,刚好看到赵溪音浅笑着挑起的眉。
“师父?怎么是你?”凉依都惊呆了,仿佛在相府瞧见赵溪音是件很神奇的事。
李相国气喘吁吁地跟来,就听见凉依即诧异又规律地喊着师父,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户:“喔,原来赵丫头就是你在司膳司的新师父,我竟忘了,你俩如今都在司膳司。”
赵溪音知道凉依身份不一般,只是没想到,竟是当朝国相家的小姐,她这兜兜转转,竟到了徒弟家中。
也是了,若不是位高权重的李国相,胡尚食怎么可能态度转那么快,还想让凉依认她当师父。
“是我。”她笑着解释,“我被李相国请来当私厨。”
凉依刚才还气鼓鼓的想要和人比试一场,证明外祖父请外人来做饭绝对是多此一举,看到赵溪音后,所有冲动瞬间偃旗息鼓。
京城比她厨艺高的人不多,赵溪音算一个。
看到赵溪音在取竹筒饭,她条件反射似的挽起袖子,走过去:“师父,我来吧。”
凉依在司膳司时得赵溪音点拨很多厨艺上的细节,是真心把她当师父敬重的。
赵溪音也没勉强,让她小心些。
李国相看得啧啧称奇,他这个外孙女,自从打扬州接回来,就目中无人,尤其看不上家中那几位表兄,却独独对赵溪音殷切有加。
“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他哭笑不得说道。
竹筒饭出锅,凉依端着大步流星往正厅去,丝毫没有等等腿脚不好的李国相的觉悟,赵溪音倒是和李国相走在后面,这一老一少合拍得很。
“我做的膳食是竹筒饭,食材都是好克化的,又经过蒸煮,柔和得很,您尝尝。”赵溪音把竹筒饭上的粽叶取下来,露出五彩缤纷的饭,绿色的豌豆、橘色的菠萝丁、黄色的玉米粒、莹白的香米、金黄的黄米,还有腊肠和腊肉丁……光是看这卖相就十分勾人馋虫。
李国相是个无辣不欢的,正是多年食辣,才把胃辣坏了,往后吃不了辣的诊断让他十分惋惜,还以为要从此告别美食了。
直到看到赵溪音这“碗”独特的竹筒饭,才知道,世上美食千千万,不只有辣菜才好吃。
李国相瞬间被吸引了,刚才就闻见香,现在看了这卖相更是忍住不住,迫不及待拿起勺子,沿着竹筒挖下去。
刚出锅的饭还冒着热气,尚未吃到口中,就闻到竹筒和粽叶的清香,还有各种五谷的稻香,腊肠腊肉的油浸润在饭中,给整碗饭增香不少,饭中添加的佐料不多,尽量保存了食材的原汁原味,吃的就是一个纯真。
李国相刚吃一口,就瞪大了眼睛:“这,这也太美味了。”
凉依颇为自豪地说:“我做的饭好吃,我师父做的更好吃,外祖父,你就说这能不好吃吗?”
李国相顾不上搭理凉依,捧起竹筒,接二连三地吃起来,香米和黄米蒸得软乎,他这胃也好克化。
不一会儿,竹筒见了底,李国相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没吃够。
赵溪音笑说:“您的胃还很弱,应少食多餐,我一会儿就把这道食方写下来,交给府上的厨子。”
李国相吃得胃中十分熨帖,心满意足道:“哎呀,我要有你这么个晚辈就好了。”
凉依愤愤:“把我接来还不算,还想让我师父当您的晚辈,孙女肯定当不了,因为这样就差辈分了,那就只能认干女儿了呗。”
李国相算是怕了凉依这张嘴,连忙举手止战:“好好好,算我多嘴,我也不耽误你们年轻人玩,这样,你下午带赵丫头在京城好好逛逛,女孩子家的衣裳啊首饰啊,看上什么就多买些。”
凉依对衣裳首饰没兴趣,她的心都扑在做饭上,但她因为身份的事瞒了赵溪音,挺想找个机会解释一下的,便同意了。
午后,赵溪音被凉依带着来到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十分阔气道:“师父,随便挑。”
赵溪音笑道:“那我可只看成色,不看价格了。”
她其实也不是真要买,女孩子一起逛街,乐趣当然在于“逛”,瞧瞧京城最好的珠宝铺子里,能有什么成色上佳的货。
在铺子里看了一圈,赵溪音看中一串珍珠项链,硕大的珍珠颗颗饱满,每一颗都足足有佛珠那么大。
她指着那串项链:“掌柜的,这串项链拿出来看一下。”
掌柜的是个女子,十分讲究地带上丝绸手套,也给赵溪音拿了一对,又取出一张绒布打底的托盘,才小心翼翼把项链取出来,放在上面。
“小姐好眼力,这是我们铺子中最贵的首饰之一,这些珍珠都是在东海中打捞出来的……”
赵溪音细细端详一番,的确很不错,即便她原先没打算买,此刻都有些心动了。
凉依也凑近了看,眼中俱是惊艳。
果不其然,女子对珠宝天生没有抵抗力。
正看着,突然听到一声刻薄的话语:“呦,这不是赵家寡妇那女儿吗?叫什么来着,赵溪音?”
赵溪音皱着眉抬起头,说话的人脸生,在脑子里搜寻半天也没想起来是谁。
还是跟着她们的相府丫鬟低声说:“是工部侍郎薛大人的千金。”
赵溪音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她那赔钱爹,入赘的不就是薛家的门?
第53章 竹筒饭(二)
薛侍郎的千金薛静, 今年也三十有加了,人不如其名,天生一副尖利的嗓音, 说起话来尖酸刻薄。
她前面有过一任丈夫,是户部侍郎家的嫡子,按说也是门当户对,婚后夫家受不了她的不安分, 和离了。
薛家知道她的性子, 不指望能再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只求能顺利嫁人,也算祖上烧高香了。
恰巧这时, 杨志维“壮志难酬”,在酒楼偶遇薛静,得知薛静是高官家的小姐,立刻变着花样地恭维起来,好言好语把人哄得晕头转向。
薛侍郎膝下就这一个独女,想着招个入赘的夫婿也好。
杨志维见“嫁”入高门有苗头,立刻要跟赵氏和离。
赵氏无疑是晴天霹雳,她那丈夫虽然懒散, 整日做梦当大官,可她也从未嫌弃过,仍家里家外一把操持,相夫教女, 没有半点不妥当。
她哭问杨志维缘由, 杨志维却张口说不出话, 一条错处都挑不出,最后被逼问地紧了, 才承认是已经爱上一门高官家的千金,傻子才不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