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问题就在于皇帝死了以后。
现在那么多人都忌惮老四,只是被他压着,可将来的嗣皇帝不要说压了,就是自己可能都会害怕,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老四仍然手握重兵。
那么嗣皇帝必杀之!
更加恶劣的是,老四如果有这个意识,意识到自己即将身陷死局,那么即便实力不够他也会全力一搏。
一如当年的奉天靖难!
朱厚照望着湖面怔怔出神,他不能够重蹈覆辙,他要给嗣皇帝留下一个局势稳定的朝堂与边疆。更加不能够刚愎自用,自以为那种局面也能掌控,人一死就什么都掌控不了了,人都会为了自己的活路拼命。
唉。
叹息一声,他将尤址叫了过来,“去告诉严嵩,说朕不会再让豫亲王担任南洋总兵了。”
尤址脸色有些变化,皇帝还很少被人劝动呢。
“是。”
……
……
正德三十五年六月,赶路四个月的四殿下、征西大将、安西都护府大都护、豫亲王朱载基终于抵达了京师。
或许是因为有蒙古人血统的关系,这个家伙长得是人高马大,身高九尺,膀阔腰圆,三十岁的年纪络腮胡子也出来了,实在是个猛将。
至于他的身后也都是这般体型的大汉,有些人一看就是蒙古人的面孔,宫里的小太监望见了都害怕。
朱厚照搁着镂空的木门看到这家伙走了进来,刷刷两下跪下,声音洪亮,“儿臣恭问父皇圣躬安!”
“朕安。”他走了出来。
老四则兴奋抬头,“父皇,两年不见想死儿子了!”
朱厚照嗤笑出声,“一方大将了,注意些仪态。”
“嘿嘿,父皇教训的是。”
“让父皇瞧瞧,身上有没有哪里伤了?”
“当兵打仗不比在京,总是会有磕碰,不过父皇放心,儿子好的很!”老四满心的欢喜都挂在脸上,“喔,对了,儿子还没来得及祝父皇大寿!”
说着他跪了下来,从怀里献了一样东西,“父皇在上,这是安西都护府的地图,儿子知道父皇喜欢,而那里太远,京里画不出这样的地图,所以儿子命人测绘,特意送给父皇。”
“见到西海了?”
“见到了!不过以后不能叫西海了,西海西边还有海呢,就是黑乎乎的不像海。”
“那里是不是有个帝国叫奥斯曼土耳其?”
老四惊诧,“父皇知道?”
“知道,他们的使臣去年摸到大明来了。不过是跟着西洋商人从海上来,所以你不知道。他们可告了你不少状啊,说你四处征战,扰乱了当地的权力秩序。”
“什么?!这帮言而无信的小人竟敢告我的状!爹,等儿子回去就收拾它!”
朱厚照没接这个话,他把老四拉了过来,并让他在椅子上坐下。
“老四,你不能再回去了。”
这家伙愣住,“父皇此话何意?为什么不能回去?”
“因为朕是你的亲爹,亲爹没有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去走死路的。”
“儿臣不懂。”
“去找你五弟,他懂。”
那日给严嵩惹得生气以后,朱厚照就一直在考虑。
考虑来考虑去,就只剩这么一条路了。
他要开始压老四。
一直压到自己驾崩为止。
这样嗣皇帝可以再赐恩提拔。
这是兼顾不浪费老四才能和保证兄弟和睦、国家稳定的最好办法了。
皇帝与皇子、皇子与皇子之间的关系实在不好处理,而且他有些像是第一代皇帝,就是生出来的儿子经过实务锻炼,接受标准教育,所以一个个能力都还可以,难选。
但老四始终是不可能的,血统是一个因素。
还有就是当皇帝和当将军不是一回事,老四这么多年只好武,不好文,叫他处理点民政之事他能天天哇哇大叫。
“父皇,是不是儿子有过错之处?”
朱厚照是个很特别的皇帝,他不绕弯子,直接说:“你没有错,但你手底下的20万大军吓到了其他太多人,他们害怕你不认你老子,起兵造反,自己当皇帝。”
老四一下急了,“这是哪个多嘴的坏蛋!父皇,儿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军中上下身边之人都知道儿子有多么敬重父皇!”
朱厚照哈哈大笑,“知子莫若父,老子就知道你要这么讲!行了,你快去找你五弟,再去通知其他的兄弟,你回来咱们就团聚了,朕今晚在宫中摆宴,所有兄弟都来,为你接风!”
……
……
老四怀揣着疑问,自然是迫不及待就去了睿亲王的府上。
正如老皇上所说,睿亲王什么都懂,听闻此事以后,他就叹道:“四哥,父皇还真是疼爱你。”
“哪儿啊,父皇最疼爱的是你,你最聪明嘛。”
“不一样。我对父皇是八分敬重,两分害怕,这害怕便来自于你说的聪明。但四哥不问朝堂,专心疆场,人人以为你是个粗人,所以你君前粗放些,父皇不但不恼,还觉得亲近。这一点,做弟弟的当真羡慕。”
老四不以为意,“我能如此,说明父皇不在意,你都是自己给自己套的枷锁。”
“确实如此。”
“那么你说父皇为什么不让我再去了?”
老五与他向来关系不错,老四是不喜欢老大的,明明没多大本事,老是端着架子,老二呢与他交流较少,至于老三,小时候是很喜欢的,不过长大了,他们两位与他关系就远了。
老三看似一个‘贤’,其实是有些自私,有些好处想自己得着,大家都不笨能看得出来。
倒是他们两兄弟一直很和睦。
“因为父皇害怕自己百年之后兄弟相争。四哥,我为什么说父皇疼爱你,便是因为能容皇子坐拥二十万兵马的,实在是少数。你能明白么?”
老四不至于那么笨,“你的意思,将来的皇帝一定不容我。”
“这种话咱们出去千万别说。”
“那你会容我吗?”
老五脸色更是骇然,“四哥,父皇春秋鼎盛,我们不可胡说。再说四哥是长兄……”
“哎呀,我是你长兄不假,但我母妃是蒙古人,你也知道,所以说这件事咱们不论兄弟次序。我从来就不想那档子事。”接着老四换了一副脸色,凑近了低声讲,“但是五弟你该争的,父皇本来就宠爱你,你接那位子,四哥肯定全力帮你。所以说四哥得回去,回去才能在关键时候给你撑着。”
这句话不辩真假,也许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手中的权力暂时争取他的支持,也许也会是真的。
从个人情感来说,载壡希望是真的,也以下意识的觉得是真的,但或许是天生的政治敏感,他马上就想到了暂时争取他支持的那种可能。
不管如何,他还是佯装怒了,站了起来,“四哥,你若再胡说,弟弟可就不欢迎你了。我们当儿子的,总是要盼着父皇长命百岁、万寿无疆才是!还有,不能再说帮谁,我们一切要以父皇的旨意为尊,若父皇朕属意之人真不是你我,四哥难道要做违逆父皇旨意的事,当那不忠不孝之臣?!”
哟,这话重得很。
“啧,怎么还生气了呢,不说了,不说了好吧?”
载壡再道歉,“适才弟弟冒犯,还请四哥莫怪。”
“怪什么啊,我就是头疼,这些事太复杂。”
“但这就是我们的以后。”
“以后嘛?真希望你说的以后能晚一点到来,越晚越好……”
场面话只能这样讲,但载壡知道,他和自己的四哥关系好,也是他的优势之一。
第九百五十九章 万寿圣节!
时光荏苒,光阴如梭。
万寿圣节佳期将近,京师内外都开始张灯结彩,到处呈现一片欢庆之象。
现如今京通仓的粮食满到塞不下,国库的存银以数亿元计,而适逢皇帝五十大寿,如此喜事,不说别人,便是当今皇帝的生母张太后都不同意简略草办。
最初报来的过寿费用约莫四百五十万元,对于天子来说这点费用是相当精简了的。
张太后听闻,她也不为难皇帝,而是选择自己贴上体己钱,她这么做,弄的一帮妃嫔、儿媳全都跟着捐钱。
朱厚照一看这叫什么事,尤其还有外臣来贺,整得好像泱泱大国过不起一个生日似的,而且国力如此,还要这么多女眷自掏腰包,这种烂戏码唱得叫自己人都哭笑不得。
于是大笔一挥,将费用再提高三百万。
现在的内阁首揆换成了严嵩,他不会阻拦这笔银子。
实际上也不需要他们多多废话,朱厚照自己就在尽量避免把这些钱花在采办无用之物上,所以他下了一道旨意,要求拨款一百万元到京师规划司。
这些钱只花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垃圾桶,一个是茅厕。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所谓太平盛世不能是粉饰得来的盛世,皇宫里金碧辉煌,皇宫之外可不能臭气熏天,好在屎尿这些东西已经被他整顿过,全城人的排泄物都有专人拉到城外卖掉。
但即便如此,平常的生活垃圾、厨余垃圾也不一定会清理到位,至于随手乱扔在这个年头更属寻常。
趁着这次皇帝过寿,京师的面貌也要焕然一新。
这道旨意在七月份下的,当时朝堂内外还不是很理解,总觉得这实在是有钱没处花的举动,但三个月后一切都大变样了。
京师街道的各个路口基本都有一个垃圾桶,而且还有专人清理,早已铺就得水泥路面露出了多年难得一见的洁净,就连空气也清新了不少,人身处其中便能感觉到身心宽松。
这会儿,人们才意识到这番整治的功效。
用刚入京的胡宗宪的话来说,这才是真正的‘与民同乐’。
调他入侍从的旨意是年初发下去的,结果这家伙拖了大半年,说是当地遭蝗灾之后,百姓的生产生活还没有完全恢复,许多事做了一小半,这个时候走了那原本就脆弱的秩序可能会重新崩塌。
于是乎睿亲王也不得不重视起这个年轻的知县,毕竟能拒绝侍从诱惑的臣子并不多,至于说卖直求名,这一点在正德朝并不管用。
今天胡宗宪就是去睿亲王那里过府拜见的。
路上的见闻自然是令他十分惊叹,并对着亲王府的引路人说:“难怪有不到京师不知何为安居乐业之说,街道、商铺如此干净,是一般县城远远不及,生活在此处真倒有种隐居于山水之畔心旷神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