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王守仁呆住了。
“父亲答应了?”
“东宫驾前,有什么答应不答应的。为父只是想到要与你离别……西北可不是浙江,面临的又是战事,你此去……”王华说到底还是疼爱自己这个儿子的。
血浓于水,而且王守仁少有才名,也是他儿子里最聪明的一个了。
一说到离别,
父子情深的两人总归演绎不出喜剧的氛围。
“况且,弘治十二年又是恩科。”
王守仁磕了个头,“父亲放心,孩儿虽然不守常规,但也不是不学无术之人,其实不论是文章、兵法都是孩儿的兴趣,此次西去,孩儿也定不会荒废学业。”
“殿下说王鏊也一同前往,他的文章作的极好,你倒也可以就近请教。”
王守仁一听,好听的话说的更多,“那父亲更不必为孩儿担忧了。男儿志在四方。孩儿此去向王鏊大人学文,向王越大人学武,以后像父亲一样成为朝廷的栋梁之臣!”
这话是王华心坎上的话,
虽然这个孩儿常惹他生气,但要说出人头地,大概也数他为最了。
而且东宫为何特地提到他这个儿子,也是王华心里嘀咕的地方,也许是什么关口碰见了。虽说这次去西北路途遥远,肯定也辛苦,但怎么看也是锻炼的意思。
“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二月初二日,京师城墙之外,旌旗猎猎,战马嘶鸣。
王越骑马最后回望了雄壮的北京城,王鏊、王守仁列在其后也是一样的回眸。
“我想到了殿下对我说过的一句话。”王鏊开口说的这句,不等旁人问,他自顾自的往下说,“殿下说,我大明有钱有人,绝不可让人给欺负了!”
这话虽是出自文臣之口,却有让在场几十名武人握紧缰绳的力量。
“随我赴任!”王越一声大喊。
“是!”
轰然一声响,之后则是马蹄溅起灰尘如烟。
……
……
在宫里,有两样事情比较受人瞩目,一是内阁首揆徐溥身体实在是熬不住了,所以再一次向皇帝乞求致仕。
皇帝同意了。
弘治和臣子们的关系还是很好的,况且徐溥确实是年纪大了,不是因为君臣矛盾等其他的原因。
他身边的人也都知道,老人家眼睛看东西看不太清楚,哪怕退休了还要去治眼睛。
所以一切倒也平静。
徐溥致仕之后,
刘健接任内阁首揆的位子,李东阳、谢迁紧随其后。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新一届的内阁出来了,总是要干出点什么事来吧?所以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是什么?
这也就是前文所述的第二件事:东宫出阁讲学。
当徐溥离开的时候,朱厚照就知道这一天自己是逃不过了。而且按照去年皇帝下的旨意,基本上时间也拖不过去了。
唯一能再拖上一拖的,就是‘选个吉日’,
吉日总归不是明天,那自然就往后靠了。
不过这一点朱厚照并不关心,因为对他而言也没什么意义。
他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练字、射箭,若是得空也会锻炼锻炼身体,跟着张永做几组武术动作什么的。
因为对自己有要求,这个要求就是,以后要成为一个文武双全、兼具才情的少年天子。
少年天子不能只是年轻风流,最重要的是要足智多谋、握天下之权。
朱元璋对皇子的教育是很注重的,按照他老人家定下的规矩,一个孩子读书的任务还是蛮重的。
所教授的内容也很多,一般以《大学》、《尚书》这类传统的四书五经为主,除此之外也会学习《资治通鉴》、《帝范》,里面都是历朝历代哪些是昏君、哪些是明君这类东西,目的就是教皇子当个好皇帝。
除此之外,我大明历代帝王还会给儿子们编书,朱元璋的《皇明祖训》就不必提了。还有太宗皇帝编的《圣学心法》、宣宗皇帝制《帝训》、宪宗皇帝编《文华宝训》等。
最后,还有历代文人写的文章,王勃、苏轼、柳宗元等等,不要说了自己是读书人,却没看过王勃的文章,没读过苏轼的词,那也不妥。
其实这些内容,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朱厚照还不是成年人,即便大臣们制定学习的内容,也不会很多。
但也有个麻烦,就是运气不好,碰上了刘健、吴宽两个人。
吴宽不必说了。
新任内阁首揆刘健,那实在不是一般人。
老先生今年65岁了,从小受的是正统而严格的儒家教育,拜的老师是理学家薛瑄。二十七岁中进士,然后就在翰林院熬资历。
他读书做事很是认真,绝不打马虎眼,正就是正,邪就是邪,而且性格刚直,在翰林院一待就是二十八年,旁人叫他通通路子快些提拔,他不,就是埋头苦熬,所以也有“刘木头”的称号。
现在一个内阁首愧、一个詹事府詹事是这两个老头,那真是对味了,
他们在一起一合计:东宫聪明,但有奇智,可得把他往正道上引啊。
原先徐溥给定的是日习一百字,
两个老头儿互相看了看,吴宽道:“殿下之才非常人,这样是否有些少了?”
刘健装模作样的深以为然,“或应两百?”
“刘阁老高见。”
吴宽又说:“听闻殿下博闻强记,每日所授文章只有一两百字的话,讲读官也无甚可讲了。”
“不错,殿下若是学得不够,就是咱们做臣子的疏忽了。”
本来关于这个,皇帝的旨意也是再议一议,结果这两个老头儿在一起‘密谋’之后,搞得皇太子的课程任务繁重。
不仅弘治皇帝看了脸色不对,坐在皇帝边上的朱厚照也是暗暗起了火,他又不是没看过徐溥原来的计划,
本来么,一天习字一百,简单,把学过的文章记熟,也简单。此外还有些骑射课程。这样每天有内容、有休息,挺好的。
现在呢,习字翻倍,学习文章多也就罢了,还要每天过来把《大学》、《春秋》这些读上一遍。洗脑是吧?其实皇帝的经筵日讲,是有类似的要求的,儒学的地位还是无可撼动,自然是把它的一些经典翻来覆去的研究。
朱厚照不喜欢这样,他不是厌恶学习,而是厌恶长时间、填鸭式的压迫学习。
望着两位穿着大红袍、头发花白的高官,他有点无力感,怎么这些老头儿总是给他一种非要他听话的感觉?
皇帝支吾了半天,就软绵绵的问了一句,“前任阁臣徐溥定的内容为何都改掉了?”
吴宽双手一抬,行礼答道:“回禀陛下。臣等以为太子殿下少多才智,每有妙言,以殿下的天分,原先的计划太简单了些。”
我简单尼玛个蛋!
第七十章 骚操作
读书是这个年代的政治正确。
一旦给他们弄一个贪玩厌学的名头,那朱厚照就算是折在他们手里了。以后不论多少年,都会有人给你翻出这本烂账。
细想起来也是一肚子火,边关一群蠹虫要想办法给他们收拾了,朝中一帮老学究还要和你斗智斗勇。
但也不是说就怕了他们,朱厚照脑子一动,略作分析,
有一个基本的事实:这个东西他是不能反对的,至少不能由他的口去说反对,说出去就是太子不好学。
但他不能反对,不代表皇帝不能反对。
弘治说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的,他说道:“皇儿还小,又是刚开始出阁读书,两位爱卿还是再斟酌斟酌这样是否合适。”
他这个话一出口,朱厚照就叹息。
这些石头一样硬的老头儿,是不可能被说服的。
软绵绵的仿佛在征求他们的意见,这样的话这群饱学之士能找一万个理由出来。
“启禀皇上。”刘健执礼说:“正所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读书不论是刚读、还是久读,都是以苦为舟,以勤为径,断没有怕苦、避苦之理啊。”
朱厚照看了老父亲一眼,看吧,就说了你和他们‘温情脉脉’他们就会给你上纲上线。
吴宽还言辞恳切的讲:“当年太祖皇帝有言,人有精金,必求良冶而范之;有美玉,必求良工而琢之。至于子弟有美质,不求明师教之,岂爱子弟不如金玉邪?臣恳请陛下暂收宠子之心,教之有道!”
这两个人,一个搬的是‘正所谓’,那就是先贤的说法。另一个搬的是太祖的说法,太祖也说了子弟有美质要好好的教,
这样一来,皇帝你还要反对?
朱厚照看不下去了,开口问道:“太祖教育皇子时,每日所习的内容也是这么定的吗?”
这个是完全可以查到的,作不了假。
刘健心头一突,他敏感的意识到了什么,太祖当时怎么定,内容他是记得的:凡写字,春夏秋日百字,冬日五十字。凡朔望节假及大风雨雪、隆寒盛暑,则暂停。
只不过像是这种东西不是什么经典文章,也不涉及圣学要义,皇太子这个年纪怎么会问起?
想了想,他谨慎回奏道:“时移事易,我大明朝七位皇帝教授皇子皆有不同,因而殿下每日学习的内容也是稍有增加,想来以殿下之能必能融会贯通。”
既然不同就好。
有这个回答,朱厚照心里就有数了。
至于说七位皇帝都不同,那是废话,不重要的。因为人家都是皇帝,人家改了出啥问题皇帝照当,你改了出什么事你能负责?
其实他一想也是,朱元璋就是再严厉,也不会把小孩子当成年人教育,但他们两位制定的,可没把朱厚照当个孩子,一天认上百字对小孩子来说都很难,也就是朱厚照的成人灵魂,不然他也受不了,现在两百个字那自然就更难了。
“多谢两位先生费心,父皇夙夜辛劳,本宫日日想、夜夜念,都是要早一日读书习字,也好为父皇分忧。因而刘先生、谢先生定得这几条于我有益,于国有功,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父皇……”
“啊,皇儿你说。”
朱厚照‘嘶’了一声,忧虑的说:“太祖起自微末,数年时间便创下这大大的帝国,要说才智那是古来罕见。且太祖皇帝养育皇子众多,多数都是一时人杰,可见太祖皇帝于教育皇子这一点也是见解深刻,两位先生不知把自家孩儿教养的如何,可比得了太祖皇帝?你们现在改了太租皇帝定的规矩……”
“……这可不是本宫逃避课业,只是若依照你们定的,本宫万一学得不好,这个干系,谁担?!”
这就是他的说话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