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吏部尚书方孝孺之妻逝世,朕闻......特进二品诰命之礼下葬,以慰忠诚之心,钦哉!”
陈堪听完圣旨的全部内容,不由得抿了抿嘴。
郑氏只是以二品诰命的规格下葬,却没有任何封号,这很明显是不合规矩的。
方孝孺堂堂正一品吏部尚书,就算不追封封号,后续的哀荣也该是以一品诰命的规格下葬。
陈堪只能说朱棣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朱棣从来就不肯把最好的给别人。
“臣,领旨谢恩。”
方孝孺恭恭敬敬地从传旨小黄门手中接过圣旨。
圣旨到了,接下来郑氏的葬礼便会由礼部派来的官员接手。
什么时候起棺,什么时候返乡,什么时候安葬都会由礼部宣布。
方氏的一群族老们听完圣旨的内容,不由得有些面面相觑,很显然,这封圣旨并不符合礼仪。
一品堂官的夫人怎么能是以二品诰命的礼仪下葬,并且没有任何追封?
这不合情,也不合理!
但现在方孝孺已经接下了圣旨,即便他们是宗老族老也不好继续多说什么。
最终,他们也只能微微叹口气,来表达他们的心情。
“方大人府上不便,咱家也不多留了,这便告辞。”
“有劳内侍跑一趟。”
小太监传完旨意,朝方孝孺一拱手,便转身大摇大摆地离去。
方孝孺回过头来,看着跪在方中愈身边的陈堪,不由得皱了皱眉,淡淡地开口道:“元生,过来!”
陈堪暗叹口气,慢悠悠的起身走到方孝孺身后。
方孝孺也没有多说,转身出了灵堂,便朝着书房走去。
看着方孝孺的背影,陈堪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这一次郑氏逝世,受到打击最大的,莫过于方孝孺这位半百老人。
陈堪出京的时候,方孝孺的头发还只是花白,但现在的方孝孺已是满头白发。
本就瘦小的身子更是佝偻下来,不到六十岁的人看起来如同七老八十。
师徒二人进了书房,陈堪合上房门,膝盖一软便跪在了方孝孺面前。
原本还想开口训斥的方孝孺看见陈堪的动作,话到嘴边,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你说你都走了,又回来干什么,私事公事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啊?”
方孝孺神色黯然地坐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陈堪一眼。
陈堪一言不发的跪在方孝孺面前,只是听着他的训斥。
公事固然重要,但他终究不是什么圣人,他也有七情六欲。
但,他也不可能去反驳方孝孺的话。
看见陈堪的样子,方孝孺皱了皱眉,也没有继续训斥。
“起来吧!”
陈堪依言起身,静静的侍立在方孝孺身旁。
方孝孺说道:“这一次陛下叫你去云南,你就该一路走到云南,你现在回来,只怕有太多嗅觉敏锐的人会察觉到不对。”
陈堪面无表情道:“师娘逝世,弟子若是不回来才显得心里有鬼。”
听见陈堪的反驳之语,方孝孺不由得一愣,随即缓缓点头道:“也罢,回都回来了,那就送你师娘入土为安吧。”
陈堪默然的点点头,他特意回来奔丧,肯定不可能只是露个面就走。
怎么也要将师娘送到方氏祖坟。
郑氏一生养育了两男两女,又将陈堪这么一个外人的孩子拉扯长大。
她的一生太苦了,嫁了方孝孺这样的男人,就注定她必须要独自一人撑起一个家。
进入方氏祖坟,是她该得的。
方孝孺也不再多说,只是朝陈堪摆摆手道:“去给你师娘守灵吧,为师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陈堪点点头,迈步出了书房,背对着方孝孺,他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忧心之色。
倒不是担心方孝孺说的那些事情。
在陈堪看来,重启分封制一事早晚都是要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就算泄露出去也不会造成什么大的损失。
讲道理讲不过,大不了动刀兵。
他担忧的是方孝孺的身体。
就凭他刚才和方孝孺接触的几分钟,陈堪便能看出来,方孝孺现在已经是有些精力不济了。
本来这些年他心中就一直郁结得有一口气。
堂堂士林领袖竟然做了贰臣,这样的骂声在士林之中就从来没停下来过。
方孝孺不说,不代表他没有什么想法。
而他的苦衷又没法子对外诉说,毕竟,他投效朱棣也是事实。
本来心中的想法就大,现在陪伴了他几十年的妻子又这样撒手人寰,方孝孺现在就算谈不上是强弩之末,也绝对不像看起来那样风轻云淡。
可惜,他只是一个弟子,一个小辈,除了担忧之外,也根本说不出什么能让他放宽心的话。
忧虑片刻,陈堪收回了思绪,快步回到灵堂跪下。
灵堂之中,自从那传旨淡淡小太监走后,窃窃私语之声便没有停下来过。
许多人都觉得朱棣对郑氏的后事有些薄待了。
毕竟方孝孺的身份地位和声望摆在那里,帝王就算不厚赐,最起码也该按照规矩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给个不上不下的名分让人议论纷纷。
陈堪将方氏和郑氏前来奔丧的族老们的谈话内容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忍不住皱了皱眉。
老实说,在这件事情上面,他对朱棣确实有点意见。
朱棣这事儿办得确实不地道。
陈堪知道当初朱棣为什么用方孝孺,也知道他心里对于方孝孺是有意见的。
毕竟当年方孝孺在朝堂之上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乱臣贼子的,这些年在朝堂上方孝孺也没少给朱棣难堪。
若非方孝孺身上还顶着一个士林领袖的名头,只怕朱棣早就像对待张紞和郑赐一样把他给换了。
但两人之间不管有再多的龃龉,无非就是政见之上的问题,总归两人的出发点都是想要大明更好。
朱棣现在在郑氏的哀荣一事上做文章,难免显得气量狭小了一些。
第五百一十三章 道衍论政
听着方氏和郑氏的宗老们窃窃私语,陈堪也不由得在心里面吐槽了朱棣几句。
吐槽完,陈堪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这些宗老族老。
“咳咳~”
陈堪轻咳两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的身上,随即低声道:“大师兄,敢问这些长辈,该如何称呼?”
方中愈闻言,懊恼道:“怪我,怪我,母亲去世,为兄心里不好受,都忘了给你介绍长辈。”
懊恼了一句,方中愈急忙开始给陈堪介绍起来这些从宗族之中赶来的长辈身份。
而方氏和郑氏一众宗老,听见陈堪主动问起他们的身份,急忙端起架子正襟危坐起来。
陈堪是方孝孺的弟子,从身份上来说是他们的晚辈不错,但陈堪更是大明帝国的侯爷。
一位侯爷,由不得他们不正经。
方中愈开始给陈堪介绍一众长辈,陈堪便挨个叫了过去。
不多时,便认了一堆叔伯,甚至连爷爷辈的老人也认了好几位。
被陈堪这么一打岔,一群族老们也不再纠结关于郑氏的后世一事,转而小声的和陈堪攀谈起来。
方孝孺有个弟子是侯爷,这事儿在他们老家宁海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倒也正常,本身方孝孺就是吏部天官,在大明如果忽略掉道衍那个奇葩,他就是一人之下的存在,再加上教个弟子都能教出个侯爷,这样的事情光是听起来就是很大的谈资。
更何况他们都是方孝孺的宗亲。
家族之中出了这样的一个人物,那是天大的荣耀。
更不要说还教出来一个牛逼弟子。
以前陈堪只和方孝孺的子嗣来往,碍于身份的差距,他们不敢上赶着来和陈堪攀亲。
今日既然陈堪主动认亲,对于他们来说那就是荣耀,说出去脸上都有光,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谈陛下的错处。
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开口,生怕和陈堪搭不上一句话。
而陈堪这么做,也不是非要去攀那些亲族,主要还是为方孝孺考虑。
郑氏去世,方府每日的宾客来来往往,定然已经成为了锦衣卫的重点监控对象。
这些族老宗老议论朱棣,朱棣是帝王,不会和他们计较,但难免将这笔账算在方孝孺身上。
朱棣的小心眼和阴阳怪气,他可太了解了。
现在朝廷还离不开方孝孺,士林也只认方孝孺这杆大旗,所以朱棣再不爽,也只能和方孝孺合作。
但方孝孺如今的身体状况,陈堪实在不确定他还能撑多久。
郑氏去世,给他的打击非常巨大,本来心中就郁结着一口气,再加上身上又压着吏部的担子,导致他今年还不满六十岁便已经满头白发。
这种情况下,陈堪实在是不得不为他的身后事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