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既有利于银元的推广,同时变相扶正铜钱的地位,亦能让更多的财富逗留在手持大量铜钱的百姓手中。
《弘治货币新例》的三板斧,每一斧都落到银本位的要害之处,正在根除华夏最大的顽疾之一。
八月的京城,注定不会平静。
随着《弘治货币新例》出台,京城的米价终于出现了颓势,要让米价涨十倍的豪言壮语将成为一句空话。
“布票有是有,但可不能是四钱了!”
“我可以给你八钱,卖给我三张吧!”
“我可以给你一两,卖给我两张吧!”
……
虽然布票可以换到米票,但并不是人人都拥有布票。
一些百姓为了解决自家的粮食危机,只好高价向持有者进行购买布票,但一些布票的持有者趁机坐地起价。
其实不能算他们趁火打劫,毕竟跟涨十倍的米价相比,布票涨上两三倍属于很朋友的价格了。
“我不要你们的银两!这样吧,这张布票算借给你!等以后的米价下来了,或者你们明年的田产了粮食,亦或者你手里有布票或米票,到时再将米还给我就行,如何?”刘英面对上前求购布票的街坊,显得十分大度地道。
她原本是地地道道的女织工,最先投身于皇家布行成为一名光荣的女织工,现在手里拥有大量的布票。
只是她并不喜欢占其他人的便宜,亦或者对银子并没有过分热衷,便是提出这一个相对合理的要求。
“真的,那太感谢你了!”原本打算前来购票的百姓听到刘英竟然肯出借,当即便连连表示感谢。
其实不止刘英如此,纯朴和善良早已经融入一些人的骨髓中,却是纷纷将自己手里持有的布票进行出借。
借米,这其实是很多百姓常有的事情。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百姓,谁家能没遇到难处之时,往往邻里都是采用相互帮助的模式,大家这才能够平安地度过难关。
现在的借票行为,跟借米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自从朝廷将京城打造成世界第一棉织中心,而今的京城百姓压根不缺布票,故而布票并不属于稀缺资源。
只是这些京城百姓热心的举动,反倒给很多米店整不会了。
钱员外是爱华米店的东家,跟其他早早售空大米的掌柜不同,由于自己的老婆提前得知消息,所以现在自家的米仓还堆满精米。
看到昨天已经一百七十文的米价,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在一百八十文的米价位置开售,争取在二百文钱的位置售空。
虽然有一部分米是自己高价购入,但只能顺利出售,那亦是一笔自己辛辛苦苦十年都赚不来的利润,此次还真得感谢天灾和襄城侯了。
钱员外今天并没有在家里用餐,而是到日忠坊最高档的四季酒楼用餐,吃过午饭便领着几个小厮朝自家的爱华米店走去。
由于他的牙齿不整齐,加上刚刚是大鱼大肉,正在用牙签剔着塞在肉碎里的肉。
钱员外虽然做了甩手掌柜,但每日都会前往米店查看账本,整张胖脸更是藏不住笑容。现在每日都是大鱼大肉,而米价是一天一个价,这简直就是神仙般的生活。
“东家,您终于来了!”孙掌柜看到钱员外出现,当即便迎出来道。
钱员外看到门口竟然空无一人,却是笑得更加灿烂地道:“呵呵……起晚了!起晚了!钱在哪里呢?”
“什么钱……哎呀?”孙掌柜顿时疑惑地询问。
钱员外愤怒地打孙掌柜的脸,却是板起脸道:“废话,卖米的钱!昨天就跟你说今天卖一百七十文钱一斤,你不会私藏了吧?”
“东家,今日到现在,咱们的米都没有卖出一斤呢!”孙掌柜捂着吃痛的脸,显得十分委屈地道。
钱员外这才注意到米店门口的米还好端端的,顿时困惑地道:“这是怎么回事?昨天他们还为了买米而打得头破血流,今天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
“皇家米行现在不仅布票能换成米票,听说铜钱都能买到米,但每人限三斤,现在所有人都跑到皇家米行那边了!”孙掌柜听到这话,顿时哭丧着脸汇报道。
钱员外扭头望向皇家米行的方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昨天还是人满为患的店门口,但仅仅一日后,而今竟然是门可罗雀了。
“大家不用慌,咱们的米保证够!”
“只要你们手里有米票,咱们的米行保证兑付!”
“听说皇家米行的米仓有几百万石,咱们还抢个毛线啊?”
……
昨天还有为米而恐慌,但今日一切都仿佛是烟消云散,很多百姓都纷纷投入正常的生活中。随着皇家米行将大量的精米放出来,京城的紧张情绪得到了缓解,而百姓自然慢慢冷静下来。
其实大家并不见得多么缺米,除了那些吃上顿没下顿的破产之家,谁家里的米缸没有点存粮呢?
至于京城的米粮供应,亦不需要过度紧张。虽然南方的粮食一时运不过来,今年的秋季亦要歉收,但运河停摆终究不可能是永久。
一旦运河通畅的话,京城压根不可能会缺粮。何况东北府正在大开发,据说今年便有第一批大米运到京城,到时京城更加不可能会缺米。
正是如此,原本正在突破二百文一斤的大米,结果是应声而跌,哪怕腰斩都没有百姓再进行购买了。
此次受害的不仅仅是京城的米店,而是整个事情的始作甬者,以襄阳侯为首的权贵再次遭到了重创。
第三百九十三章 再次站到了士大夫的对立面
北京城,襄城侯府。
明朝的勋贵主要以南北之分,南京通常都是开国的勋贵之后,而京城基本上都是跟随太宗朱棣的新爵。
李瑾的先祖李濬是燕山左护卫副千户李旺之子,于建文元年跟随朱棣起兵,后因军功被封襄城伯。
到了李瑾已经是四代襄城伯,跟很多碌碌无为的武勋后代不同,李瑾在军事上有所建树,于成化三年担任总兵征讨四川都掌蛮,晋升为襄阳侯,而后加太保衔。
现在京城的国公凋零,虽然他当年的军功无法跟如日中天的武靖侯赵承庆相比,但资历已经成为武勋集团的元老级人物。
正是因为他拥有这么高的地位和声望,此次组织京城的权贵一起囤米获利,可以说是一呼百应,致使大量的米店和米粮都被他所控制。
若计划一切顺利的话,他此次通过爆炒米粮将有几倍的利润,比高利贷的赚钱速度还要更强一些。
正当哼着小调听曲的时候,一个身影匆匆回来汇报京城米市的最新情况,却是打破了这座侯府的歌舞升平。
“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都降价出售了?”
襄阳侯李瑾将女琴师打发离开,坐在花厅的石桌前准备喝解暑的酸梅汤,得知京城各间还有库存的米店纷纷降价出售,整个大脑当即嗡嗡作响。
虽然他早知道人性贪婪,京城各个米店或多或少都保留一点存米,但这些掌柜必定是会跟着自己一起牟取暴利。
只是谁能想到,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这些手里持有米粮的掌柜竟然上演大逃亡般,让自己好不容易推高的米价应声而跌。
明明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刻,却是没有想到跟自己一起拉网捉鱼的米店老板,竟然在这个时候要在鱼网上开洞。
一直负责做事的人其实是李管家,此刻哭丧着脸汇报道:“侯爷,那些米店掌柜是被迫降价售米,主要诱因其实是皇家米行。他们低价向京城的百姓放米,不仅拥有米票的百姓便可以换米,而且拥有布票的百姓亦可以换米,听说用铜钱都能买上三斤低价米,这才让京城的米价又跌了下来!”
“皇家米行?他早前不是配合着禁售大米吗?难道他打一开始就不想赚钱?”李瑾第一时间想到紫禁城的那一位,顿时摸不着头脑地道。
虽然此次京城米价飞涨是他在幕后推动,但紫禁城那一位名下皇店所拥有的米粮比自己只多不少,所以朱祐樘其实才是米价暴涨的最大受益者。
自己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知道囤米是百利而无一害,甚至有可能像徐世英和李承庆那般得到皇帝的重用。
只是谁能想到,紫禁城的那一位面对如此的赚钱良机,不仅没有趁机牟取巨额利润,而且以平价出售米粮砸盘。
要知道,百姓手中布票的获取成本都很低廉,现在米票跟布票是以年初的参考值兑换,所以皇家米行的米价其实已经回到了年初的价格。
从接近二百文降到不足二十文,这哪里是跳楼大甩卖,简直是想要让他这个幕后最大推手做活菩萨。
为了能够顺利囤米,他从年初到现在付出远高于市场的成本,现在平价出售其实是要逼着他破产。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朱祐樘的做法,明明他可以从容不迫地赚到巨额的利润,结果却是将矛头指向他这位愿意跟他共享利润的贤臣,简直就是刻薄寡恩。
李管家亦是没有想到朱祐樘会这样干,显得十分沮丧地摇头道:“此事确实诡异,但现在皇家米行低价放粮,京城的米店都纷纷降价卖米,咱们的米粮压根卖不出高价了!”
京杭大运河因治理黄河受阻,北方遭遇突如其来的蝗灾,加上他们囤积大量的大米,现在本应该是他们收网的时刻。
只是谁能想到,正当他们以为巨额利润唾手可得的时候,结果仿佛一夜之间到手的财富瞬间化成了泡影。
原本还是高不可攀的米价,而今却是迅速回落,直接来到他们盈亏线之下。
“不对!皇家米行哪怕没有超发米票,那亦不该有这么多米粮,这肯定是在故布疑阵!”李瑾眼睛闪过一抹亮光,显得若有所悟地摇头道。
京城大米的总量假设波动不大,自己从年初便开始布局,在京城悄悄囤积两千万斤精米,几乎控制了整个京城的米市。
因运河缺水导致近期米粮无法北上,北直隶遇上蝗灾必定影响秋粮的收成,所以京城米价紧缺是现在和秋季的必然趋势。
哪怕皇家米行拥有的米粮再多,而今只要自己不出售手里的米粮,那么京城的缺米情况便不可能得到缓解。
一念至此,他的思路瞬间清晰起来,皇家米行的降价只不过是放弃到嘴的巨额利润,而他完全不需要自乱阵脚。
李管家的眼睛微微一亮,亦是兴奋地道:“侯爷,你的意思是皇家米行根本没有那么多米,这是想要诱引我们低价售米?”
“他是皇帝又不是神,怎么可能变得出来那么多精米?”李瑾想通这一点后,顿时心中大定地端起酸梅汤道。
李管家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便重拾信心地询问道:“侯爷,既然如此,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即刻将皇家米行精米不足的消息放出去,我们的米一粒都不卖,还有!”李瑾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冰镇的酸梅汤,却是故意停顿了一下。
李管家对前两个决定表示理解,这是要联合其他米店一起惜售对抗皇家米行的大降价,却是不明白还能有什么举动:“还有?”
“皇家米行不是允许布票换米吗?咱们高价回收布票,将皇家米行的精米通通换过来,到时还能趁机再赚一笔!”李瑾的眼睛闪过一抹自信的光芒,显得智珠在握地道。
既然朱祐樘没有选择趁机捞上一大笔,而是不自量力地要将京城的米价打压下来,那么自己自然不会迂腐地放弃到嘴的肥肉,甚至还要趁机多吃一口肉。
哪怕朱祐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亦不能挡住他们这帮权贵赚钱。何况朱祐樘登基以来,让他们这帮京城权贵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此次不过是吃点肉而已。
正是如此,现在想要解决眼前的麻烦事,最好的方式自然是让皇家米行的米粮耗尽。一旦皇家米行的米粮耗尽,届时京城的米价别说两百文,哪怕三百文都有人抢。
李管家咽了咽吐沫,却是泼了一盆冷水道:“侯爷,咱们手里的银钱都用来囤米,而今手里头已经没有多少钱银了!”
别看侯府风光无限,但处处都要花销,而朝廷给侯爵的禄米其实就那么一点。偏偏李瑾的京营军职被撤,所以收入更是少得可怜。
现在襄城侯组织大家一起囤米,他们襄城侯府已经是砸锅卖铁了,想要用财力接下皇家米行的米根本不可能完成。
“钱的事情不用担心!只要收购米价的钱不够,你到信义钱肆支取即可!”李瑾将手中的酸梅汤放下,脸上自信一笑道。
李管家愣了一下,显得小心翼翼地:“侯爷,咱们襄阳侯府跟信义钱肆一直没有钱银往来,它能给我们钱吗?何况……还是这么多钱!”
“本侯自然知晓府里已经没钱,你拿这个牌子前去信义钱肆便能随意支取,按本侯吩咐操办即可!”李瑾从贴身之处拿出一个黝黑的牌子递过去,显得信心十足地道。
李管家接过这一枚沉甸甸的牌子,突然意识到自家侯爷的背后还有十分厉害的同盟者,甚至此次囤米恐怕没有表面那般简单。
八月的天空变幻莫测,昨天还是阴云密布,但今日已经是晴空万里。
“关门?”
“他们是不想降价卖米啊!”
“我女儿织布厂的月俸可以全领布票,鬼才吃你们的高价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