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比洪都还差点。”胡泉笑道。
“不差了吧。”甯正坐起来道:“八十四天和八十五天,有什么区别?”
“差一天也是差。”胡泉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非要跟他较这个真儿。
“什么差不差的?”这时沐英的声音在病房门口响起。
两人回头一看,胡泉便笑道:“原来是征南将军大驾光临。”
“恕末将有伤在身,不能全礼了。”甯正也变的没正经起来。经过三个月的地狱煎熬,包括敬畏在内,很多东西都被消解了。
“少来这套。”沐英笑骂一声,然后朝两人深深作揖道:“多谢二位兄弟坚守至今,沐英代表全体将士,向你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两人这才坐直了身子,生受他这一礼,然后胡泉正色道:“其实沐帅更应该感谢的,是五千一百四十名守城的将士。没有他们的牺牲,怎么会有这八十四天的坚守?”
“是啊。”沐英重重点头道:“我已经向活着的将士敬过礼了,待会儿再去给牺牲的将士磕个头。”
说着神情一黯道:“我要是能早到两天,就会有很多兄弟不用死了。”
胡泉和甯正闻言神情一黯,前日的最后一战,实在是太惨烈了。
麓川军新到的生力军,以铺天盖地之势攻打定边城。他们这些强弩之末的残兵,不付出巨大的牺牲,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这也是幸存将士不太待见沐英的原因。
但其实,能以千余牺牲,守住思伦发的这一波攻势,已经是个奇迹了……
“唉……”胡泉长叹一声道:“你也不是诸葛亮,岂能算无遗策?来的已经够及时了。”
顿一下他眉毛一挑,昂然道:“再说五万麓川锡剌兵基本拉了清单,这波我们也不亏。”
“是啊沐帅,与其自责,不如杀光麓川狗贼,替兄弟们报仇!”甯正也赶紧道。他毕竟是沐英的老部下,得给上司台阶下。
“放心,已经报仇了。”便听沐英沉声道:“三十万麓川军,一个也跑不了!”
“哦,是吗?”两人闻言终于露出欢喜的神情,激动道:“那这下可赚大了!”
第一一一六章 无条件投降
反复无常是王者的通病,不管是大王还是小王,思仑发也不例外。
在与明军初步接触后,谈判陷入了僵局。
思伦发始终坚持自己是归顺不是投降,明军得给自己相应的待遇。
不然自己的大军就是饿死、战死、从大山上排队跳下去摔死,也绝对不投降!
但明军鸟都不鸟他,结果局面就这样僵住了。
跟患得患失的思仑发不同,明军的态度非常明确,要么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要么洗干净脖子,等着朝廷大军把他们消灭。
云南山多路少,交通闭塞,仅有的通道被二十余万明军堵得死死的。明军确实可以说到做到,把他们消灭的干干净净。
而且明军也有这个决心!朱桢和沐英费尽千辛万苦,才将思伦发的三十万大军诱入境内,怎么可能让他们逃回去呢?
其实加上刀厮郎的五万,和思行法的两万,思伦发搭进来整整三十七万人马。
这三十七万人,几乎就是麓川国所有的青壮年男子了。
把他们悉数留下,麓川政权这个庞然大物,瞬间就会变成毫无保护的鱼肉,然后被人摆上餐桌,尽情享用。
其实按照朱元璋本来的意思,是要思仑发认罪乞降、割地赔款、送质子入京,再将麓川国肢解成若干土司领地,彻底消除其威胁,也就差不多了。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事情后续的发展,还真跟思仑发所料的大差不差,不管中间经历什么,他总能保全自己麓川的领地。当然缅地就别想了……
但问题是,这里头多了个老六。历史就走向另一个方向了。
朱桢在太子的帮助下,已经说服了朱老板,只要能彻底击败思仑发,就将麓川设为亲王藩国,并拿出部分藩国土地作为采邑,分封给有功之臣。
后来朱老板又在太子的建议下,扩大了分封的范围,将封邑与军功挂钩,这样就不止勋贵们,普通的将士也有可能得到封地了。
这种变相的推恩令,非但可以预防勋贵日后尾大不掉,也能极大的激励将士们奋勇杀敌,让明军一直保持旺盛的战斗力。
所以为了老朱家的千秋大计,这所谓的麓川国,还是不要再存在的好。
……
不过僵局没持续几天,麓川军就无条件投降了。
其实之前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只是造成问题的人被解决了。
那天,思伦发父子正在小木屋里一边吃鸡,一边徒劳的商量着眼下的局面,忽然砰地一声,紧闭的房门被猛然推开。
便见刀厮养提着刀气冲冲的走进来。
“你要干什么?”思伦发汗毛直竖,勉强保持镇定,目光飘向门口,也不知那些该死的禁兵干什么去了。
“大王,听说你要拿我兄弟当替罪羊?!”刀厮养喝道:“要把责任全都推给我兄弟,跟明军说在麓川国,真正说了算的是我们兄弟?是我们执意要攻打大明?你只是身不由己,是被裹挟而来的?”
思伦发闻言神色大变,这可是他跟刀干孟密谋的事情。
道理很简单,为了减轻罪责,他肯定要找人背锅的,那么已经死掉的刀厮郎,便再合适不过了。又考虑到刀厮养和他是亲兄弟,必然因此心生嫌隙,所以还是让他哥俩一起来背这个黑锅吧。
这种绝对机密的事情,他连儿子都没说,刀厮养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是谁造的谣?刀干孟吗?他在哪里?!”思仑发心虚的大声问道:“让他来见本王!”
“大王,我在这。”刀干孟从外头进来,正气凛然道:“事情就是我告诉刀厮养的,但我可没有造谣。我敢对天公地母发誓,如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变成猪狗,永世不得超生。”顿一下,他冷声问道:“但是你敢吗?”
“本王为什么要发这种誓?”思仑发自然是不敢的,麓川国信奉南传上部佛教,对轮回之说深信不疑,他可不能为了撒个谎,把生生世世都搭进去。
“你不敢,就说明是真的!”刀厮养举刀指着思仑发,恨声道:“狗王,我兄弟力保你当上大王,我大哥还为你尽忠而死,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
“这里头有误会,你先别着急。”思仑发一边安抚着刀厮养,一边焦急的望向门口。
“大王别看了,禁兵都已经撤走了。”刀干孟冷笑道:“你已经众叛亲离了。”
“什么?!”思仑发这下彻底绷不住,失声叫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本王的禁兵绝对忠于王室!”
“但为臣也是王室啊。我是伟大的思汗法的亲养子!”刀干孟挺直腰杆,傲然一笑:“大家都认为你这个麓川国的罪人,已经没有资格再当国王了。所以锡剌禁兵都已经效忠于我了!”
“你!你个小婢样的贱种也配!”思仑发登时暴跳如雷,怒吼道:“你个该死的乱臣贼子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本王真是瞎了眼,还把你当成忠臣!”
这会儿图穷匕见,刀干孟的图谋已经很清楚了。当初在定边之战时,他之所以支持思仑发撤下禁兵的决定,就是为了今天。
思仑发赌国运失败,全国上下哪有不恨他的?甚至那些锡剌禁兵也不例外,他们可是最忠诚狂热的大傣人主义拥趸,一旦他们认为思仑发已经没资格继续率领傣人前进时,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
这种时候,拱卫王室的禁兵就会变成决定王位归属的关键。
如有可能,禁兵们是不会让思伦发的儿子接位的。废了人家老子,还指望人家感激他们?恐怕人家将来坐稳了位子,回头就会清算他们。
而且傣人不像是汉人那样严格讲究父死子继,只要是王室成员,甭管叔叔大爷侄子,甚至养子女婿,都有资格抢夺王位,就看谁的拳头更硬了。
这种情况下,没有比刀干孟更合适的人选了。他不仅本身就是麓川国的宰相,德高望重,更重要的是刚刚在战场上还保护了他们。
在得到禁兵的效忠后,他又出卖了思仑发,拉拢到刀厮养,于是一切就在暗中发生了。虽然在意料之外,却是在情理之中。
“我当然是忠臣,但我是麓川的忠臣,不是你的忠臣。”刀干孟最后悍然宣称道:“伟大的思汗法缔造的基业,就要被你毁于一旦了。所以我必须要站出来,取代昏君,成为新王,让麓川再次伟大!”
第一一一七章 泥首礼
思仑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别人认你是王你才是王。众叛亲离之下,他被刀干孟取而代之,几乎没有引起一丝涟漪,很多臣子甚至拍手叫好。
这场超级巨大的失败,对麓川国每一个人的打击都是极其沉重的,他们也急需有人来承担罪责,把满心的怒火和憋闷全都转移出去,这样才能好受些。
思仑发本就是罪魁祸首,大家不怪他怪谁?
而且刀干孟承诺,立即向大明无条件投降,争取让大家早日回家。所以大伙也都支持他在这个危难之际,站出来收拾烂摊子。
于是刀干孟立即向明军通报了最新的情况,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思仑发身上,说是暴君自不量力、一意孤行、裹挟全国军民冒犯天朝。全体军民怨声载道,终于一起推翻了暴君的统治,并推举自己接掌王位。
同时他正式向大明无条件请降,并表示接受任何安排,主打一个态度良好。
明军接受了刀干孟的请降,并将受降地点定在了永昌——那个当初思仑发派兵偷袭,并俘虏了明军千户王贞,尽夷其城而去的地方。
双方的梁子就是那时结下的。
把受降地点定在这里,一看就是某位小心眼的王爷的意思。
……
当然,这样荣耀的时刻,没有观众怎么行?朱桢便授意潘原明邀请了内外云南,所有的土司土官前来观礼。
这次人来的可比当年喝腊八粥时全多了,非但内云南各府的土官,一个不落全都乖乖前来。就连外云南都来了二十多个府的土官或者代表。
这些地方可都是麓川国的实控区域,大明之前也从未染指过,只是被老六按照‘前朝占领过就是我的地盘’的原则,通通都划进了云南。
譬如云远府,在另一个时空中,就是缅甸的克钦邦;孟杰府位于泰国清迈;木安府位于泰国难府;蒙莱府就是大名鼎鼎的果敢;孟爱府就是掸邦;木邦位于缅甸腊戍;蒙庆位于泰国清莱……基本上囊括了后世的缅甸大部和泰国北部。也是麓川国最主要的势力范围了。
甚至连原本不在老六‘地图开疆范围内’的老挝、八百媳妇、吴哥等半岛政权,以及安南占婆等国,在得知不可一世的麓川国,被明军一战而定后,也派了使臣前来永昌道贺,其中前三者还带来了国王的印信和国内的土壤,直接献土大明,请求内附。
如此浩大的场面,让每个大明的官员都倍感荣耀,什么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泱泱天朝,八方膺服?眼前就是了。
唯一的遗憾是,在幕后缔造这一切的那位王爷,暂时还回不了云南,没法亲自出席这场盛大的典礼。
……
受降仪式当日,有司在永昌城的废墟前筑受降坛。坛后树有大旗,上书‘奉诏纳降’四个斗大的红字。
大旗下,数万参战明军衣甲鲜明、军容整齐在受降坛后列阵。
其中最显眼的,是那些定边城守军。他们从头到脚全都焕然一新,身穿着簇新的大红战袍,脚蹬着牛皮战靴,身上的盔甲也都是全新的山文甲——这代表他们已经集体晋升为百户衔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他们虽然还很瘦弱,但已经恢复了精气神,身姿笔挺的矗立在队伍最前排,神情冷漠的注视着从远处步行而来的刀干孟、刀厮养等人。
刀干孟身后的锡剌兵,还推着两辆囚车,上头装着思伦发、思行法父子。
鼓吹鸣炮声中,沐英一身戎服,在胡泉、郭英等一干参战将领的簇拥下登坛,他将代表朝廷,接受麓川政权的请降。
而后,礼赞官令刀干孟等人于受降旗旁,北向跪地匍伏,先朝着南京的方向叩首谢罪,而后刀干孟亲手呈送降表。
刀干孟见那名接他降表的明军有些眼熟,略一寻思才猛然想起这人,不正是前番被自己俘虏的永昌城守将王贞吗?脱口而出道:“你是王千户?”
“是我。”那王千户点点头,面现一丝苦笑,但更多的是释然道:“不过我现在不是千户了,只是个犯罪服刑的戍卒,奉王爷之命来接降表。”
“啊?”刀干孟吃了一惊,没想到那位王爷为了出这口恶气,甚至将在军中服苦役的王贞拉出来,让他作为明军代表接受麓川政权投降。
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王爷,这对他和麓川上下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但事已至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