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朱老板还没说要怎么给他们定罪,自己急吼吼跳出去,除了先坐实他们的罪名,只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因为臣子跟皇帝争辩,本来天然就处于劣势,所以必须要先占住理。如果理都占不住,那就只有莽操之流能赢了。
他自问除了爱好,跟曹操别无共同之处。朱老板更不是汉献帝,而是汉高祖……
这种明知必输的事情,李善长是不会去做的。不然不就被看穿底裤了么?
……
马车眼看就要到长安左门时,一直默默沉思的韩国公,忽然开口道:“调头。”
“啊?”胡惟庸和李祺一愣。
“回去!”李善长咬碎牙根道。
“是,爹。”李祺自然他说啥是啥,赶紧吩咐车夫掉头回家。
“恩相,不管他们了么?”胡惟庸却不能不管不问。
“当然要管,但现在没法管。”李善长瞥他一眼,幽幽问道:“胡相,你怎么不告诉老夫,上位要查空印案这茬?”
“属下不知道啊。”胡惟庸赶忙解释道:“我一听到消息就赶紧来报信了,当时还不知道皇上要查的是空印案。”
“哦,这样啊。”李善长点下头,岔开话题道:“你立即回中书,让户部的人赶紧擦屁股。”
“怕是来不及了吧?”胡惟庸道。
“能擦多少擦多少。”李善长沉声道。
“明白。”胡惟庸点点头,便下了车。
“李祺,赶紧把皇上要查空印案的消息散播出去,”李善长又吩咐长子道:“少赔进去几个算几个。”
“是,父亲。”李祺应一声,也赶紧下车。
待车上没了旁人,李善长才卸掉所有的伪装,痛苦的闭上眼,拿后脑壳一下下撞击车厢壁。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算死了皇帝。
现在才知道,是朱老板把他算的死死的……
最让韩国公感到恐惧的,是那些信誓旦旦跟自己同进退的勋贵,到现在一个都没来。
他不相信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会胆怯,这只能说明朱老板已经提前做好准备,已经牢牢把军队控制在手中。根本不给他一丝侥幸的机会。
李善长毫不怀疑,要是今晚自己干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朱老板能反手灭了自己。
面对这样一个上一刻还称兄道弟,下一刻就敢掀桌子的开国皇帝,自己居然还想逼他让步。真是太可笑了……
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李善长双手捂住火辣辣的面颊,恨不得直接从这世上消失。
……
天光放亮,南京城各处响起圆年的鞭炮声。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府军官兵陆续收队。
他们带着搜集到的物证,将那些犯事的官员用绳索绑成串,从四面八方押送回亲军都尉府。
拜李祺及时扩散消息所赐,也有好多地方官赶在官兵到来前,烧掉了所有空印账纸,侥幸逃过一劫。这会儿混在围观的人群中,心有余悸的看着垂头丧气、衣冠不整的同僚,被绑成串游街示众,颜面扫地。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因为散布消息的手下过于给力,以至于老百姓也知道了,这些官员是因为携带空印账纸被逮捕的。
老百姓听到这事儿的第一反应,都是尼玛‘全国各级衙门的官员,拿着一堆空印账纸,商量今年的国税应该怎么填’么?
他们都是经过元末那段黑暗时期的,马上就联想到吃空饷、苛捐杂税、贪污受贿……这一串最让老百姓深恶痛绝的字眼。
正好过年,各家多的是生活垃圾,便纷纷用烂菜叶子、臭鸡蛋、泔水招呼这些该死的贪官污吏。
要不是有亲军都尉府的官兵护着,这些犯官能让愤怒的百姓活活打死……
……
府军官兵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将一干犯官全都押回了衙门。
刘英一面让人将犯官收押,一面汇总了各路人马的收获,第一时间禀报皇帝。
武英殿中。
朱老板让刘英和吴公公,将所有的空印账纸都铺在地上,然后他亲自清点。
“三百三十五、三百三十六、三百三十七……”朱元璋立在金台上,看着铺满大殿的空印账纸,缓缓对太子道:
“整整三百三十七份。”
“是。”太子点点头。
“全国十二个省,一百三十个府,一千三百个县。”朱元璋略一盘算道:“四个里才一个,那三个都没问题吗?”
“官员数量实在太多,住的又分散,怎么也没法一网打尽,肯定有很多漏网之鱼。”刘英忙跪地解释道:“下半夜走漏了风声,就让更多人侥幸过关了。”
“四分之一已经很多了。”太子低声道:“还真要一锅端了呀?”
“哼……”朱元璋哼一声,没再说话。
第二四九章 老愤青
刘军师桥,诚意伯府。
刘璃和刘祥又在那儿放鞭。
‘咻’,‘啪’!
刘祥一枚爆竹因为发射失误,没有上天,反而顺着街面飞出去老远,才爆炸开来。
“咴……”爆竹声,惊了一辆路过的马车。
“谁家的倒霉孩子!”车夫破口大骂:“不长眼啊!”
“抱歉抱歉。”刘祥和刘璃赶紧赔不是。“你们没事儿吧?”
“知道车里坐的是谁吗?还不让你们家大人出来赔罪!”趾高气扬的车夫,没有要放过他俩的意思。
“住口。”马车上,却响起个老人沉稳的低喝声。
“是。”车夫马上乖乖闭嘴,赶紧放下墩子,扶着那身材高大的老人下车。
“对不起啊,老爷爷,吓到你了吗?”刘璃便忽闪着大眼睛,小脸满是歉疚道。
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车夫都不由自主陷入反省,俺是不是太凶了,干嘛呲牙花子?
“没事没事,这女娃真是俊啊。你是诚意伯的小孙女吧?”
“是啊,恁是哪位?”
“老夫李善长,听说过吧?”李善长和善的笑着,丝毫看不出他昨晚曾经慌成了狗。
“当然了,我爷爷经常提到你。”刘璃点点头,甜甜笑道:“李爷爷新年大吉啊。”
“好好,你也过年好。”李善长说着从袖中掏出两个红包,一个递给刘璃,一个递给刘祥。
刘璃开心的接过来,从荷包掏出一颗包着红纸的饴糖,回礼道:“爷爷请吃糖。”
“多谢多谢。”李善长笑着接过那颗糖,顺手收入袖中,又对一脸戒备的刘祥道:
“去,告诉你爷爷,就说老伙计来给他拜年了。”
……
不一时,刘琏得到通禀迎出来,朝李善长深深作揖道:“原来真是太师啊,家父卧病在床,已经一年没出大门一步了。无法远迎,还请太师海涵。”
“哎,老夫就是来看看他的。”李善长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一边跟着刘琏往里走,一边笑道:“早听说你爹闭门谢客,所以也没送拜帖,直接杀来给他拜年了。”
“太师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刘基的揶揄声,在书房门口响起。
“你个老不死,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嘴巴还这么毒?”李善长哈哈大笑着朝他拱拱手。
“伯温兄,好久不见,十分想念啊。”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太师一面。”刘基也有些感慨道。
他俩既是斗了十几年老对手,又曾是配合默契的黄金搭档。既惺惺相惜,又相看两相厌……
不过到了这个岁数,见一次面少一次,刘基还是挺高兴的,不然也不会到书房门口相迎。
“一直听说伯温兄病得厉害,连上位下旨调你到凤阳都没去,我还以为你都起不来床了呢。”李善长笑着打量刘基:
“看着气色不错啊,比五年前还年轻,重新出山指日可待了吧。”
这话倒也不全是恭维,刘伯温这一年身体好了很多。尤其是在窥见了未来后,让他斗志重燃,全身都充满了干劲儿。
精神状态焕然一新,看上去自然年轻了。
“臣子最重要的是识进退。”刘伯温请他进屋,榻上就坐。“皇上已经厌烦了我们这些老面孔,就不要再腆着脸讨人嫌了。”
顿一下,他促狭问道:“再说,太师愿意我去凤阳啊?”
“当然不愿意了。”李善长苦笑道:“一个韩宜可尚且让我疲于应付,要是换成他师父坐镇,还不要了愚弟的老命啊?”
说起来,刘伯温比李善长年长三岁。而且两人还是同年参加科举。但李善长没法叫刘伯温‘年兄’,因为刘伯温高中,他落了第。
所以面对着刘伯温,老李心里头一直自卑。就算当上宰相,封了公爵,成了文官第一人,在老刘面前也没彻底翻过身来。
直到他知道了那件事,才能像现在这样,平视刘伯温。
要不是今日有求于刘基,他非得拿那件事,好好取笑老刘一番。
……
“这次来找老兄,实不相瞒,有事相求。”叙旧之后,李善长进入正题,沉声道:“但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想让老夫出山,斩妖除魔吗?”刘伯温轻轻摇头道:“老了,桃木剑也提不动了。”
“不是,昨晚的事情,老兄听说了吧?”李善长不跟他兜圈子,不然非得让老刘带沟里去。
“有所耳闻。”刘伯温点点头道:“听说抓了好多进京报税的官员。可这跟天下苍生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李善长黑着脸沉声道:“因为一点小事,也不经法司,就直接派兵抓了四百多官员!上位要做独夫啊!”
“独夫就独夫吧,不是民贼就好。”刘伯温却无所谓的摇摇头。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李善长登时着急道:“独夫之害,有甚于民贼!自古都是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哪有像皇上这样,把士大夫当成草芥,想杀就杀,想抓就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