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婉玉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揉着手背点点红印,保持微笑道:“别客气,那都是因为知书自己能干。”
……此时此刻,站在一旁颔首微笑的舒迦感觉有点反胃。
饶曼一大早就把她赶起来化妆打扮,说老爷子指名道姓要见舒迦,吓得她拖鞋都没穿就跑来敲舒迦的房门。舒迦原本以为爷爷奶奶只是想“拷问”她,却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把骆知书一家子请来了。
看着孙芳不成体统的行为,舒迦的笑意深了几分。
她端庄大方地站在一旁,礼貌地倾身。舒迦被自家老妈子强行塞进了一条修身裙里,婀娜的身线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来,七分优雅三分诱惑,只消亭亭玉立地站着,就已经攫住了孙芳和骆齐丰的视线。
“啊,这就是舒家的千金吧?”孙芳立马放开赵婉玉的手,转而牵起舒迦,另一手随性地摸上她的臂膀,“真好真好,长得可真好,配得上我们知书。”
“妈!”迟来一步的骆知书看见这一幕,面色一沉,连忙拉开了二人距离,歉声说道,“迦迦,不好意思,我妈让你见笑了。”
“迦迦”?
舒迦生咽下一股厌恶,抿嘴摇头道:“没关系,我能理解。”
半晌过后,舒鸿文才从楼梯上慢悠悠地走下来,朝骆父骆母二人问好,指着茶桌说道:“午膳还在准备,先喝喝茶聊聊天吧。”
骆齐丰和孙芳二人在茶桌前坐下,任赵婉玉优雅地斟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
舒迦在余光中瞥见了骆知书难看的脸色,暗自发笑:她虽然不懂舒家二位老人邀请骆父骆母来老宅意欲何为,但能够肯定的是,一定不是骆知书的提议。
——骆知书这样骄傲的男人,不会容忍自己身上留下任何可能成为污点的痕迹,哪怕这个“痕迹”是他的亲生父母。
“骆先生,”舒鸿文干咳一声,“让你们春节大老远跑来,实在是抱歉。主要是我们两个老人家太喜欢知书了,也想和他的父母见一见。”
骆齐丰放下茶杯,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我们本来也打算在海市长住,以后你们二老要是闲着无聊,我们还能来陪着说说话。”
赵婉玉抿了一口清茶,缓缓说道:“这倒是不必了,总让你们跑过来也不好。二位以后留在海市,是为了陪知书吗?”
“是啊。”骆齐丰和孙芳望着身边举止得体的儿子,语气里满是骄傲,“先前出国没能跟着一起,这下他回来了可不能再离远了。我们就这一个儿子,这么优秀的儿子当然得放眼皮子底下护着。”
咯噔。
就这一个儿子?他们就这样把曾经犯下的滔天罪行一语带过,像是听笑话一样?
骆齐丰这句话就像一枚沉重的铁球,一次次地摧毁她的心墙。
舒迦的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笑着说道:“我也是独生子女,高中出国的时候爸爸妈妈拉着我哭了好久,那时我就在想,要是有一个弟弟妹妹也挺好的,至少能够陪伴在他们身边。”
骆知书想伸手拍拍她的头,却碍于场合没有动作,只是当她是个小孩似的摇摇头:“如果是我,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想要个弟弟妹妹。资源总是有限的,我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会尽可能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或许这就是所谓的escape competition effect。”
那一刻,舒迦忽然手脚冰凉。
旁观者仅仅是听着就不寒而栗,那么骆知简当年在冰天雪地里蹒跚的时候,到底是多么刺骨的疼痛?
当知道那对遗弃了骆知简的父母将要留在海市时,她有一瞬间希望他们可以有机会看一看那个发光的少年,甚至希望他们被少年的光芒所折服,弥补他曾经失去的一切。
她想让他们知道,当年的抉择究竟是多么愚昧。
你们可知那个没出息一无是处的少年,现在已经是最普遍的管理系统的开发者?
你们可知那个在心底一文不值的少年,现在已经是身价千万的稀世珍宝?
你们可知那个被遗弃在冬夜里的少年,现在已经是国旗加身的世界冠军?
可是现在她放弃了。
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哥哥,不配污了骆知简的眼睛。
——你们当作垃圾抛弃的那个人,从此以后就由她舒迦护着,一生一世。
第二十六章
海市的冬天难得放晴, 舒迦挑了一条雾霾蓝的裙子,对着镜子细细描绘饱满的唇形。
不过十分钟,李姨的声音就从楼下传了上来:“小姐, 骆先生到了。”
啪嗒一声阖上口红,舒迦挤出一个纯良的笑容, 装作急切地跑下楼。
舒建新正和骆知书客套,见舒迦下来, 饶曼连忙把她拉到一旁低声警告:“舒小姐,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那天的话放在心上?”
“当然有啊, 每天晚上我朗诵好几遍呢。”
“噗。”被宝贝女儿逗笑的饶曼轻轻掐着她的痒痒肉, “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但你得把握好分寸,知不知道?”
舒迦握着饶曼的双手,沉吟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如果真的遇见了, 我倾家荡产也会把他带回来的’?”
“记得。”
“所以你大可放心。”舒迦讳莫如深地眨眨眼, “他只不过是一笔过路费。”
说罢, 她撂下脑回路跟不上年轻人的饶曼, 坐上了骆知书的车。
骆知书选择的晚餐地点十分精致,是一家坐落在花园洋房里的私家菜。
舒迦像个大半年没吃过饱饭的孩子一样点着餐,引来她的“约会对象”阵阵发笑。
“你真是一点不像个千金大小姐。”
“啊,你这是在损我吗?”舒迦佯装不满地撅着嘴, 做作得她自己都无法忍受。
“我怎么敢损我们的小公主呢?”骆知书温柔地说着。
舒迦抚慰了一下自己不安的胃, 双手托腮,天真地发问:“诶, 骆知书,你是不是要在我家的海市公司工作呀?”
“是啊,怎么了?”
“哦……”舒迦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着,“我那天听我爸爸说准备把重心转移到京市分公司,还以为他那么器重你,也会把你安排到那里去呢。”
骆知书摇晃红酒杯的右手几不可见地凝滞,求证似的强调:“京市?”
“是呀京市。不过你在海市也好,有叔叔阿姨陪着你,也会开心一点。”
“嗯,你说得对。”骆知书的脸色有一些难看,“迦迦,你爸爸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舒迦慌忙地摇头摆手:“怎么可能!我爸爸可欣赏你了,我看得出来!”
“你个小丫头能看出什么来?”骆知书无奈地叹气,“说实话,我觉得伯父对我……有点意见,可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好。”
舒迦眨眨眼:“我觉得你很棒呀,可能是因为我爸爸和你接触太少吧。”
“那么迦迦,如果有机会的话,还希望你告诉伯父,我骆知书既然进了舒曼,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无论舒曼去哪里打天下,只要伯父需要帮忙,我一定第一个披甲上阵。
“嗯,好。”舒迦的笑容里盛着一碗蜜,“我一定会告诉爸爸的。”
目的已经达到,舒迦也就心安理得地吃下了这一顿丰盛的晚餐。
晚餐临近结束时,骆知书的手机忽然一阵猛烈的震动,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眉头沾了些许不悦。
舒迦擦拭着嘴边的酱料,关切地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骆知书犹豫片刻,询问道,“迦迦,我爸妈刚逛完商场,你能陪我一道去接他们吗?”
舒迦微愣,却依然笑着点点头。
UN广场的路边,骆齐丰和孙芳双手被大包小包占领,一股脑塞进后备箱和后座之后,气喘吁吁地钻进车里:“累死了,大城市就是不一样,这还大过年呢商场里人山人海。东西也死贵,还好有知书你啊——诶,舒迦你也在啊?”
副驾驶座上的舒迦微微回头,礼貌地点头微笑:“叔叔阿姨,晚上好。”
“好好好!”孙芳挤在一堆购物袋中央,双手扒着前座,“舒迦,你一会儿有事没?没事来我们家喝点茶呗?”
“阿姨您太客气了,天色太晚我就不上门叨扰了。”
“不扰不扰!晚点让知书再把你送回去!”
舒迦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了一丝为难:“可是……我爸爸和爷爷晚上还找我有事呢。”
孙芳闻言,失落地靠了回去:“这样啊……”
发动引擎,骆知书像是沉着一股气一般对孙芳说道:“妈,别做多余的事。”
稍稍摇下一段玻璃,舒迦从后视镜中看见孙芳无辜地撇了撇嘴。
静谧的夜色中依然萦绕着烟花留下的味道,一路上三三两两的小情侣你侬我侬,在灯笼的映照下人面桃花。
宁静安好的景象,和舒迦想象中的明天一模一样。
突然,身后的孙芳像是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猛力拍打骆齐丰的大腿,引来几声低吼。她连忙捂住丈夫的嘴,指着窗外无声地呐喊。
舒迦下意识地回头,可眼前的街景呼啸而过,只能来得及看见一点残影。
……等一下,这条街,似乎是长沛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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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八,司春女神的温柔初现端倪,冬日的裙袂已经难以捕捉。
而Lux基地里,一片鬼哭狼嚎。
“为什么一开工就要把训练赛排这么满啊!”千里迢迢回到基地的妖皇顶着一头崭新的亚麻绿毛哀嚎着,“我过年胖了十三斤,还打算这几天去健身房练回来啊!”
舒迦捧着小本子写写画画,一边无奈摇头,一边充耳不闻:“别叫了,这是你们经理越总和教练虎哥达成的共识。”
“我们年前六连胜!六连!试问LPL还有哪个队伍能六连!”
“那也不是你们拒绝训练赛的理由。”舒迦一步步后撤到门口,以便安全逃离修罗场,“你们敢肯定接下来两轮比赛也全胜?”
就在这时,她五厘米高的小粗跟踩上了一片柔软的触感。
“嘶——”骆知简被貂毛围裹的大脚趾一点点地晕染成紫红色,几乎疼到昏厥,“太狠了!舒迦你太狠了!你这算蓄意报复吗?”
舒迦也顾不上尴尬,忙把骆知简搀扶到客厅沙发上,手忙脚乱地找着冰袋和活血化瘀的药膏。然而,基地厨房和医疗箱大半个月无人问津,必备的药品都已经空空如也。
“你等我一下!”舒迦大衣也忘了穿,抓起钱包就往外跑,“我马上把药买回来,这之前你别乱动,知不知道?”
说罢,风一般地窜了出去。
所幸小区里的药店已经恢复营业,她随意将所有合适的药膏码进怀里,又捡了一大包冰袋,丢下几张百元大钞就往回跑。
距离基地别墅还有不到一百米的时候,一阵尖锐的争吵刺透她的耳膜。
“不孝子!我们是你亲爸亲妈!有你这么对亲爸亲妈的吗?”
“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也别丢脸了,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不叫我们就算了,连起个身都不愿意?哟,架子可真大。”
好熟悉的声音。
就像沉船的石锚砸进了荒凉大海,激起一波又一波浪花。
手臂一点点收紧,怀中的冰袋被怒火的温度灼烧到融化,舒迦徐徐挪动脚步,迟迟不愿亲眼目睹这样诛心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