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迦露出忧伤的表情:“六年?那一定很想家吧?叔叔阿姨没有跟你一起去吗?”
“他们不会外语,去了反而不自在,就一直留在宁城——啊对,我是宁城人。”
“宁城啊……”她若有所思地拉长了尾音,“真是个好地方。听你说一回国就到海市来了,那你还没有回家吗?我每年春节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感受家乡的菜肴。”
骆知书被她有些孩子气的话语逗笑了,不自觉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却被不动声色地躲开。他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当作无事发生一样答道:“我回国决定在海市发展,所以也把他们接过来了。”
舒迦忽然蹙眉,右眼皮微微跳动:“叔叔阿姨也在海市?”
“他们明天到。”骆知书下意识反问,“你对我父母很感兴趣?”
舒迦自知刚才反应过激,连忙展露人畜无害的笑容,蒙混过关道:“我只是挺好奇是怎样的父母才能教出你这样的精英。”
骆知书失笑,倒真的像是在听笑话一样:“这和父母有什么关系吗?难道你选择的路都是他们为你铺好的吗?”
没关系?
舒迦的脑海里忽然有了一个答案。
“没事,既然我父母来了海市,那么迟早也会让你见见的。”骆知书话里有话,似无意,却更像是刻意试探。
舒迦微微歪头,声线天真:“嗯?为什么?”
或许是没有料到舒家的千金这样纯然,骆知书摇摇头,岔开话题:“对了,听说你是学设计的?我在艺术方面也有所涉猎。”
“你真厉害!”
骆知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市中心有个展,难得春节也在开,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
这时,舒迦的手机在掌心震动——是饶曼斟酌着发来的一大段文字。
“迦迦,你可别告诉我你真的对那个骆知书有好感。虽然条件确实不错,但我听说他出身寒门。你也知道老爷子最是在乎门当户对,却给你介绍了骆知书……迦迦,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舒迦一眼扫过,长按删除。
她双手背后,笑得像大年初一里最灿烂的烟火:“嗯,好呀。”
*****
大年初一,小林网吧里。
老板娘正扶着老林擦拭身体,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起来。一袭黑色羽绒服的骆知简揉着额角走了进来,脱力地靠在前台,朝二人打招呼。
“哟,小骆回来啦?”老板娘贼兮兮地往他身上望去,企图找出点蛛丝马迹,“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对人小姑娘?”
骆知简一愣,这才想起追究前一晚的事情:“我说我怎么跑到舒迦家里去了,原来是你啊!”
“什么我啊?是人家小姑娘自己打电话过来的,我总不能不理睬吧?就说了你喝醉了,让她来把你带走。”
“……那不还是你。”
“人小姑娘是你助理啊,助理帮帮自己雇主怎么了?”
“……她是助理,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助理,我没资格大过年使唤她。”骆知简无奈地扶额,“她是Lux的战队助理啊。”
老板娘惊愕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嘟囔着:“不可能啊,小姑娘来的时候穿个拖鞋跑得气喘吁吁的,把你当什么宝似的,把你带到公寓之后也是一个人搬上楼,还特坚定地跟我说‘这样就不行了,以后我怎么办’,搞得我都以为是你女朋友了。”说着,老板娘扳着他的身子左看右看,“看起来小姑娘把你照顾得很好嘛,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宿醉过的人。”
骆知简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小骆?”老板娘推了推失神的骆知简,语重心长地劝道,“我看那小姑娘长得好也机灵,最重要的是把你放在心里,你可不要辜负人家。”
酸痛的颈间还隐约余留着那张床上的清香,额角还有温热毛巾的触感,蜂蜜水润着他颤栗的神经,一点又一点暖意蔓延上来。
温暖得就好像是梦一样。
——“我根本没有辜负她的资格啊。”
哪怕从风浪中走来,舒迦也是天之骄子。
而他,自始至终有的只有一条空空如也的躯壳。
他的命是被捡起来的,他现在所有的一切是被施舍的,当他有一天离开这里,又会重新变得一无所有。他没有家,没有后背,没有能够埋进藏宝地图的回忆。
他啊,是海上的孤舟,没有港湾可以容纳他,也没有风标指着归途。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被人爱,又有什么资格去爱人?
“小骆,”老板娘封上老林呓语的嘴,轻声说着,“感情是一种很锋利的东西,你举起来的盾牌根本无法和它抗衡。如果你不尝试放下盾牌,只可能两败俱伤。你自己受伤没关系,你真的忍心这样对小姑娘吗?”
老板娘的话,仿佛一个母亲摸着孩子,听他讲那些年少的烦恼。
骆知简犹豫不决地取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你在哪里?”
小心翼翼地双手捏着手机,他几乎已经做好了石沉大海的准备,却没料到对方在十秒内就发来了回复:“在看展,怎么了?”
十几秒后,又是一条消息:“对了,你记得洗个热水澡,昨天我不方便帮你。还有,多喝果汁或者蜂蜜水。”
舒迦的关切那么自然又那么理所当然,骆知简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懦弱无能的娘炮。
只是一瞬的思考,骆知简二话不说搜索起了海市的艺术展。所幸春节期间海市只有一场市中心的展还在开放,他向老板娘道了声谢,头也不回地拦了一辆出租车。
他的心底有一个欣慰的声音:骆知简,你终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市中心的艺术回廊外,骆知简推开车门,像昨天的舒迦一样奔跑在寒风中,拼尽全力去抓住那些即将错过的东西。
刚刚跑到入口处,一阵熟悉的笑声从出口处传来——是舒迦,她穿一身长裙,像油画里走出来的最浓郁的那抹笔触,攫着他的视线,挪不开眼。
在骆知简的记忆里,他见过她玩世不恭的笑容,见过她无可奈何的笑容,见过她喜上眉梢的笑容,却独独没有见过这样云娇雨怯的笑容。
目光顺势挪到她的身侧,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正伸出手,捻着她调皮的鬓发,口中是他听不懂的术语。
隐约的眉眼似曾相识,可骆知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他只知道,舒迦是为他而展颜。
第二十五章
还没有到初七, 骆知简不便继续打扰老林两口子,先一步回到了基地。
甫一回到基地,训练室里三个脑袋就冒了出来。
阿越看见他拎着包的样子, 震惊道:“你今年这么早回来?”
骆知简没心情插科打诨,扬起下巴指着另外两人说:“他们不也挺早。”
“家里没有赞助商爸爸的电脑, 打个排位太痛苦了。再说我们家就在这边啊,想回去随时可以。”萌王蹦蹦跳跳地扑上骆知简的行李, 想从中寻觅一点特产粮食, 却被骆知简躲开, “呜呜呜骆爷以前都会给我投食的, 呜呜呜骆爷你不爱我了!”
蛋蛋见势,连忙把聒噪的萌王拉开,小声提醒:“看氛围啊傻孩子!”
骆知简摆摆手,一言不发地向前走。
百无聊赖地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 骆知简机械地开机登录, 一路面无表情。
感受到自家ADC的不对劲, 萌王趴在键盘上小心谨慎地发问:“骆爷, 你怎么了?有什么烦恼你说出来啊,说出来就会好得多。”
看着国服好友列表里那个唯一的单独分组,骆知简紧握鼠标的手松开又落下,喃喃低语:“……你们说, 酸菜鱼是不是有毒啊?”
……
三人一脸懵逼。
“好了好了, ”蛋蛋在游戏中发出了组队邀请,“骆爷来双排吧, 今天上大师。”
骆知简接受了邀请,在预选位时默默地选择了……辅助。
蛋蛋:“……有毒的是你吧?”
“我就是想试试。”
抱着必输无疑的决心,蛋蛋在进入游戏的第一时间就禁言了所有人——他可不想亲眼目睹世界第一ADC被狂喷现场。
眼花缭乱的英雄界面上,骆知简的光标斟酌着落到了努努毛茸茸的头像上。
蛋蛋:“你玩个主流辅助混一混吧求求你!”
骆知简点了点头,锁定了努努。
线上保护、游走支援、资源掌控……几年前的舒迦不过十四五岁,那个小脑瓜里究竟是如何装下这么多东西的?
——为了和一个废物比肩,值得吗?
“骆爷你丢个球能不能丢准一点啊!”
“大哥我求求你别总吞我炮车啊!”
“骆知简你不要瞎几把游走了!!!”
一局结束,蛋蛋只剩下半条命了。
“说好的上分变成了灵车……”蛋蛋哭着向阿越求助,“越总,求求你,我们骆爷心情不好,你给唱首歌安抚安抚。”
骆知简闻言,瘫在椅子上,像一条上岸的金鱼:“听阿越唱歌还不如听我用尖叫鸡唱。”
阿越先是气结,随即却叹了口气:“还好,还会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骆知简一本正经,“你是真的唱歌很难听。”
“……骆知简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骆知简掏了掏耳朵,戴上耳机,默默地将阿越的叽叽喳喳隔绝在大嘴憧憬的声音之外。
——“我也希望变成蝴蝶的那一天,不再灰色,不再痛苦,不会再让我丑陋的外表吓到美丽的你。”
他知道,舒迦属于另一个光芒万丈的世界,而他是边缘徘徊的冻死骨。
除夕夜过后的清晨,舒迦根本没有吓着他,一切只是因为他的懦弱。如果他当时坚决地说出口,他不会沉默不语,舒迦也不会转身离开。
他和舒迦没有任何关系,只是队员和助理。无论舒迦做什么、说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本就与他无关。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涉及到舒迦,他就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当他看见舒迦和别人并肩而笑的那一幕时也是难过的,但心里总有个掷地有声的声音告诉他——舒迦不是那种人。
尽管舒迦笑得那样娇羞,但他也从弯弯的凤眼中读出了敷衍与抗拒。
他不曾怀疑过。
当初舒迦被水友群起而攻之的时候他能够不问缘由地挺身而出,如今又为什么要怀疑呢?
*****
与此同时,舒家老宅。
“来来来,快进来。”赵婉玉挽着孙芳,面上满是喜悦,“哎呀你瞧我,要是早知道你们二位今天才到海市,我就晚些再邀请你们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孙芳抓着她的双手,忙不迭地鞠躬:“应该的应该的,你们当年那么照顾我们家知书,我们磕头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