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正不自在,这桩桩件件,接二连三的,都是不遂意的坏事,她已有年岁,哪里能搁得住,气郁神闷,很添了不少的小病症。凤姐的话,正是说到了贾母心里。
正欲说时,赖大家的进来回话道:“林姑娘打发人送来两篓子太湖菱角和鸡头米进来。”
贾母忙命叫进来,又问:“玉儿没说要来?”
赖大家的就不大敢回话了。原是老太太隔三差五总是叫人往林家去,不是说身上不大好想林姑娘了,就是说胃口不开,寻些新鲜吃食。林姑老爷从来不露面,管家们也还客气,林姑娘亦十分礼遇,总要招进贾家去的女人问说几句,次次都送东西叫奉给老太太,可却从不自己登门。
贾母叹一声,事到如今,两个玉儿的事不死心也不成了。幸而黛玉还算孝顺,有这个外孙女在当间儿,林姑爷就是再气,过一二年,两家也慢慢能和缓起来。
“禀老太太,还有一事,林姑娘叫把紫鹃带回来了。说不忍见她常日思念父母,骨肉分离终归不妥。还说紫鹃心细周全,叫紫鹃替她好生侍奉您。”
贾母一愣,哭道:“我的玉儿呐,还想着我这老厌物。你们往日总抱怨我偏疼她,可如今看看,这么些孙子孙女,还是玉儿孝顺!”又命快把紫鹃带上来。
凤姐一边听了,忍不住暗暗撇嘴,旁人都说她变脸快,可跟老祖宗比,才不算什么呢。自家这位老祖宗,真真才算是脂粉队里英雄,识时务的很,最是个见风使舵的人物。
紫鹃一身簇新的绫罗衣裳,发簪耳坠子,戒指手镯皆是时兴的式样,俏生生的立于堂下,竟然叫人觉得有些‘衣锦还乡’的意味。
贾母心里不是滋味儿,嘴里还只道:“好!好!以后你还是伺候我,就住朱丫头以前的屋子罢。”
紫鹃禀明了林黛玉的嘱托,贾母叫了赏,凤姐因问:“平儿帮着紫鹃丫头去收拾妆匣衣裳,另叫人开了后库,取新的铺盖送去。”
赖大家的忙道:“紫鹃姑娘的行礼,带了三个箱子回来。”
紫鹃因道:“姑娘说旧的不要了,服侍她一场,赏下来的都是时新的,倒不用大规整。另有些姑娘托我送给奶奶姑娘们的小玩意儿,一会儿叫平儿给二奶奶带过去。”
紫鹃几个自去荣庆堂后院里安置,一时花厅中安静下来,有几分死寂寥落的情景。
凤姐忙扬声笑问:“老祖宗说我先前的话如何?咱们家里不大顺,太太病的那样,连二六日去宫中探候请见娘娘都不能了。再有即便能见,太太只怕家里时气不好,恐冲撞了娘娘,只怕太太也不会去。长月下去,很不是办法,想着老祖宗经见得多,才来讨个主意。”
贾母叹道:“你说的我焉能不知,这消灾洗业的平安水陆道场,你算算,今年做过多少了?那边你珍大哥领着族里的众位爷们跪香拜佛也不知几次了,到底是不大中用。我本想着,那年宝玉魇着了,来了个和尚,替宝玉消灾解难,叫好生供奉他那块玉,那个癞头的和尚却是有些道行,请他来破一破这霉气灾厄。只是这样的高人行踪不定,赖大使人在外头打听了月余,都没找见。叫我还能怎么样呢?”
“若有喜事冲一冲那是最好不过。只是如今这光景,何来的喜事呢?”
凤姐本欲马上说迎春的事,可话到嘴边又暂时咽下,笑道:“这有何难。老祖宗这里没有外人,我直说罢。依我看,宝玉身上就有现成的喜事,他和云丫头打小一处长大,这情分旁人是比不得的,若是能亲上加亲,自然是桩美事。况且……”
贾母看她又不敢说,命她:“又无旁人,你直说就是。”
凤姐笑道:“一则用他的喜事冲一冲那玉,许是就灵验了呢。二则云丫头的脾气是能支应事情的,我如今不中用,大嫂子那里独木难支,常拿不定主意要去讨太太的主意,太太益发不能好生养病,若有云丫头,亦是个臂膀。三则,外头传的不好听,也破一破谣言。老太太看呢?”
凤姐心里掂量一番。她提这个,可不是存心要害史湘云,宝玉子嗣艰难已是定局,别人避嫌还来不及,就不知道这个云丫头怎么想的,居然仍旧搬到那潇湘馆里去居住了。宝玉住的怡红院和潇湘馆本就离得近,瓜田李下,更是难以说清。平儿好心,倒是去隐晦劝说过,谁知碰了一鼻子灰回来,那云丫头说甚‘原来家里几处轩馆,我又没住过,正没趣呢。谁知在这里倒有了轩馆作住处,可巧还正叫这名字,潇湘馆,岂非注定我受用一回?’
凤姐颇知道老太太和太太对宝玉的看重,只怕她们攀求林家不成,再妄图攀其他人家,平白闹出事情来不好收场,这才想着索性把湘云和宝玉凑作一起,了了心思,才能安稳。
贾母沉吟一回,她是喜欢湘云这个侄孙女,尤其是薛家比对着,更显得云丫头孝顺有情义了。只是依她的心思,能配宝玉的,要么就是高门之女,要么就是有财力,权势家财总归得占一样才成。云丫头虽出身侯府,却是孤女,底子忒薄了些。但话说回来,宝玉身子骨有恙,云丫头也勉强能作配。
一时贾母又想宫里的娘娘,宝玉是娘娘嫡亲的兄弟,如今坠落低谷,也不过是暂时的。若日后果真有造化,云丫头非是助益,反而拖累。
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因恼道:“宝玉还小呢,这事过一二年再说不迟。若说喜事,你和琏儿也是不争气的,大姐儿都几岁了,你们还不能再添一个!若你们屋里有了喜信,这可不就是现成的喜事么!”
熙凤红了眼,苦笑道:“不怕老祖宗笑话,做梦都想呢。我和平儿不顶事,我们两个人的肚子这几年都不鼓一鼓。”心里却骂一句,这当头,心日日悬在半空,从没个安生,敢要孩子么,孩子来了也只恐怕他跟着受罪。
一面口里又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一则不提,只是府中这情景,却如何解呢?”
见贾母皱紧眉头,凤姐笑道:“方才提起宝玉的事,倒叫我想起几个姑娘来。四姑娘还小暂且不提,只是二姑娘和三姑娘年岁却合适了。”
贾母果然不愿意,正要说话,凤姐忙亲自捧上一盏茶,口里笑说:“三姑娘身子强健,又小两岁,倒无妨。只是二姑娘,她惯来有些体弱,性子也闷些,到今天也病了一个多月了。府里岁星不利,我只忧心她再出什么岔子,可不是火上浇油,更不好了么。”
凤姐心道,先稳住老太太,把迎春的事定下来,探春那里,日后再筹谋罢了。
贾母细想一回,这话不错。很不必两个丫头都留着,探春比迎春合适,身子骨好不说,还是宝玉的亲姊妹,迎春要远了一重。况且娘娘若是能自己生,那才最好不过。
半晌,贾母叫来赖大家的,问:“前儿我恍惚听你说有个什么官媒婆上门,是什么人家的?”
赖大家的笑道:“是个什么孙大人和咱们求亲,官媒婆朱嫂子天天拿着个帖子赖死赖活的打听求问。”
贾母笑道:“那还罢了,她再来时,请进来我见见。”
凤姐一听,登时急了,她暗地里忙活了几月,赖大家的不知道那个孙大人的根底,王凤姐却知道这是个五毒俱全的混账种子,就连继母身边的丫头们都不放过,谁家的女儿嫁给他才是祖上十八辈子丧了德行,才有此报呢。
忙插嘴笑道:“那里来的什么朱官媒,孙大人!外八路的小卒子也敢咱们家里凑。老太太您知道,我叔叔虽没了,可两个姊妹嫁的都还好,就连最小的妹子,也定给了保宁侯家的幼子。若是老太太放心,二姑娘的事包在我身上,我只求求她们便罢了。”
当着赖大家的面儿,又加了一句:“二妹妹若是有个好人家,日后姻亲处起来,也是个臂膀。万不能委屈糟蹋了,不看虚名,讨个实惠是真。”
做了那么些准备,又废尽了口舌,好歹讨了贾母喜欢。而贾赦那里,贾琏用一对鸡血石古章子为饵,花言巧语一番,贾赦本就不在意这个养在二房的庶女,听说看重的姑爷家里有这等印章,立刻就愿意用女儿来换。他话说:“反正留着,也不过是替老二家的收拾烂摊子。人家愿意用那种金贵的东西来换,自然是属意看重她的,这也是我疼她的心了。”
贾琏回去一说,又是寒心大老爷心狠,又是替自家不值,抱怨道:“前前后后费了多少功夫不说,还要搭进去古董,咱们能得什么好处呢。”
王熙凤正高兴呢,闻言当即沉下脸子冷笑道:“那原是我叔父的珍藏,又不是二爷私库里出的,二爷心疼什么呢!二爷私库里再满,也贴不到我们身上,只告诉二爷,若果真像咱们想的,日后二爷有再多古董金银也没那运道去花用!我劝二爷多尽些心,说不得日后二妹妹就能帮扶一把呢。”就算救不了大人,她作亲姑姑的,却能护得住大姐儿。若大姐儿能好,别说一对古章子,就是十对百对,如今又有什么舍不得!
诸事要忙,日子过得就极快。
似乎须臾间,就到了八月初八日,湛朱两家文定之时。
三书六礼,文定为第三礼,此时需请出聘书,由湛家主事者和官媒,携文定小礼,一并郑重送往程宅。
文定仍需奠雁礼。八月时,已是大雁南飞的时候,许多人家此时都用木雕的大雁替代,湛冬弓马娴熟,早先擒获了好几对大雁,放在湛家偏僻的庄子里养活。大雁野性,极难养活,唯有重金请养雁人侍弄,在人迹罕见有河流湖水的庄子上才能活。
几家亲厚的宾客上门,都言湛家重礼,极中意这亲事才能有此举。
程舅舅笑的很是开怀,索性请湛家主事人到花园里看先前纳采时湛家所送大雁。
大庆朝与先古时期不同。先古时六礼中除下聘礼不许奠雁,其余五礼皆需奠雁礼,奠雁礼常是一只大雁,六礼走完,却需五只大雁,大雁本是忠贞之鸟,况且大雁南往北来有顺乎阴阳之理,单数不吉。故而自前朝起,就变成六礼中问名、下聘皆不许奠雁,这样行完婚事,正得两对大雁,更合乎忠贞阴阳之理。
湛家主事人与程舅舅相谈颇欢,心下替他担忧,看一眼跟在后面抬着的此次送来的大雁,提醒道:“雁有阴阳,先前之雁为雌,此次为雄雁,正是成双对。这对雁偶此时相见……”只怕原先送来的那只雌雁萎靡瘦弱,一想比对,多难看呐。
湛家主事人是湛大近支亲戚,自然知晓为了侍弄这几只大雁,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湛家养雁的庄子偏僻有水,用网罩住老大地方,养雁人日日不敢轻心,才算养的还精神。可亲家舅老爷就养在花园子里,那雌雁还活着就已属侥幸,如今还偏要亲自送双雁合笼,这不是找难堪么。
后面还有程家的亲朋也饶有兴致的跟来观看。湛家主事人越发提心,脑子转的飞快,要如何补救。
还未想出辙儿来,那雁笼就在花园鱼池旁的一颗极大的花树下,那木笼子倒颇大,收拾的也极干净。湛家主事人却无暇细看,只眯着眼向里头望,那雌雁伏在里头,人声都未惊动它。主事人心里咯噔一下,这雁不是要紧当头死了罢!
此时已在近前,湛家随从轻手轻脚的把雄雁从笼子里抱出来,谁知才一动,花树下笼中的雌雁突然拉着长音“嘎——”的长鸣,声音之洪亮,把宾客们唬了一跳。
“这?!”湛家主事人看着笼里站起来的那只雌雁,膘肥体壮,两颊和额头的淡黄色羽毛极为精神显眼。
待把雄雁也放在笼中,比对就更明显了,那雌雁竟比雄雁宽了一个巴掌,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那里,豆豆眼亮亮的,伸长脖子,两翅半张,直仰天长鸣……
程舅舅笑的更志得意满,反倒是湛家主事人,有些魂思不属。
回去路上,湛家主事人招来送雁的随从,悄问:“没弄错罢?果真上回送的是雌雁,此番是雄雁。”
那随从是养雁人的大儿子,憨头憨脑的道:“真没错。大爷捉了一群,除了头雁那对,就属这一对壮硕,是大爷亲点的。这奠雁咱们可都看重呢,哪能不仔细呢,真是那样。”
湛家主事人深吸一口气,“告诉你爹,尽心饲喂!你看人家花园子里养的,大出多少来!”
那随从笑道:“我也没见过这么会饲弄的,若叫我爹知道,非得好好跟人家请教请教。”
湛家主事人鼻子里哼一声,没见之前吧,恐怕亲家养不好,这养的忒好了,倒把自家比下去,他这心里头怎么就这么憋得慌呢。果然还是亲家舅老爷笑的忒难看的缘故。
回去与湛大一说,湛大倒不以为意,乐得哈哈直笑:“你们不知道,咱家冬小子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很有些能为,她家庄子上饲弄的鹌鹑就极出名的。听说是这姑娘从农书上看来的,告诉她们庄上老把式知道叫试着养,没费多大功夫就成了。”
听到这话,主事人也极高兴,说不得,这就是湛家的宗妇了:“是那个朱庄鹌鹑?是好,我家里还买过一笼子,炸着下酒最好不过!不过咱们冬子也不赖,合该配个知书识礼的好媳妇。”
湛大忙道:“亲家舅老爷客气,常叫送些他们的新鲜出息过来。我这里正有一笼子好鹌鹑呢,叫厨房炸了咱们好好吃一杯!”
第83章 必不相负
朱嬷嬷好不容易脱身, 到后园里去看女儿。
朱绣正有一针没一针的对着绣架发呆,书房里冷冷清清的,几个贴身的丫头都跑出去要替她看过礼,说要学给她听。朱绣能听见前头的鼓乐喧闹, 甚至隐隐还听到舅舅的大笑声, 忍不住撅噘嘴:明明是自个儿的亲事, 可这繁琐礼仪走下来, 竟像是和自己不相干一般;别人还能凑个热闹,吃吃喝喝笑笑,可这待嫁的姑娘就非得羞坐深闺, 不露面不听不问不言语。
朱嬷嬷方掀起湘竹帘, 就看到自家闺女那副模样, 好气又好笑的从袖中取出聘书道:“又作怪样儿, 湛家送来的, 给你看一眼, 一会得供到祖宗跟前去。”
“什么?”朱绣朝她姆妈一笑, 接过来, 又仰着脖子叹气:“您和舅舅都忙,等闲有空咱们能一起说话。先不能出门, 这也罢了, 不出二门, 我也还能在花园子里转一转, 如今连院门都不能出。姆妈,这嫁个人怎的这么麻烦!我憋得慌。还得几个月才能解禁啊……”
以前在荣府里,姆妈回南的时候还有青锦陪着, 再不得,那时候满脑子是攒银子为日后打算, 从来只嫌日短的,哪像现在,长日漫漫,除了绣嫁妆就是看几册杂书。偏生这个时代女子可以听戏却不好看戏本子,就连话本都少的可怜,这书房里放的自然都是不出格能叫闺秀看的,就更乏味难说了。两架黄花梨书架上,柜格里整整齐齐摆满了书,可翻来翻去,能看得进去打发时间的居然只有几册游记和农书。史书倒是有,但今人写史,力求简言精辟,搁在现代可以写几十万字的精彩生平,如今只得几十个字就写完了,读史不是消遣是受罪,怎么能叫人看的下去。
朱嬷嬷也知拘的闺女狠了,看她撒娇,好笑道:“都是你舅舅惯得你,先前趁着我不在,纵的你忒狠了,如今正好矫一矫性子,给我安安生生的待着,叫丫头们陪你打双陆也好玩棋也罢,只不许出院门!”
朱绣做了个鬼脸儿,这才细看手里的东西。手中是大红锦面的帖子,上头用金字书就“聘启”二字,里头是撒花金笺,共有八折。朱绣一面心道,做的跟奏折似的,一面打开来瞧,只见里面用台阁体写着伏乞,仰攀,乔柯以仆子湛冬暨湛门石公第六孙,敬聘阁下之女以为内助,传冰人之言,修月老之书,敬术,……后面又有什么金诺恭递,鸾凤之书的话。
“他们家送的聘书?”朱绣用手指捏着,忽然想起自己上辈子的愿望就是能尽善尽美的完成规培生阶段,早日接到心仪医院的大红聘书,可老天捉弄,学业还没完成就一杆子被怼到这里,如今手上拿的却是上辈子从未想过的聘书。
朱嬷嬷忙从她两个指头里把聘书抽出来,仍旧好好的揣回袖袋里,笑道:“你听话,姆妈前头有事,听话啊…”说着就施施然去了,本来就是偷空叫闺女看一眼,省的像别家闺女似的,连自己出阁的三书都没亲眼见过。
“哎,姆妈,妈!”朱绣叫了两声儿,朱嬷嬷唯恐她撒娇歪缠,愣是头也不回。
至晚,将到三更天,程舅舅才安坐下吃一盏晚茶,听说甥女的话,尤为扼腕:“这湛家哪哪都好,就是他家小子年岁大了些,不能等,若不然绣绣还能在家叫咱们多疼几年。如今,也不过才算把都中转过,通州、直隶、天津府还有南边,我本想着带小姑奶奶都见识见识呢,谁知道,哎!”
朱嬷嬷没好气的瞥一眼,“今儿还嫌等的时间长呢,说是憋得慌。幸而林老爷早早回了京,我再不回来,你们甥舅两个能翻天了!这都中的戏楼茶楼,玩的还少了?依我说,湛家要十月下聘,就十月好了,省的闷着你好甥女。”
程舅舅本打算抻一抻,腊月下聘,明年杏月请期,六月亲迎。受家里看重的女孩儿,六礼走个一年半载是常事儿,自家这个已是斟酌后让步的结果了。可这六礼走起来,是叫家里女孩儿受罪,自家又不像别家人丁兴旺,小辈们多的数不清,待嫁女儿和姊妹们一处也无趣不到哪里去。可自家只这一个小囡囡,长辈也少,忙起来把绣绣一个人关在她那小院里,是难为孩子了。
程舅舅心里泛酸:“那……下回官媒再登门,咱们就应了十月?”
程舅舅既答应了,在官媒登门时,果然点头应下良月十六下聘。吕媒人喜得嘴都合不拢,好话不要钱的往出恭维。她经手的婚事多了,自然看得出来这程老爷是真不舍得嫁甥女,湛家自然也知道,都琢磨着只怕得延到腊月才能下聘。如今不知怎的,这程老爷竟然松了口,允了湛家选的日子,湛家还不知道怎么谢她呢,这谢媒礼还不知得多厚呢。
谁知还不能良月,晚秋菊月湛大就带着湛冬,两父子亲自登门,郑重来拜访。
程舅舅心里疑惑,迎进正厅,叫上了茶,才探问道:“湛老爷这会儿上门,所为何事?”忽喇巴的,是个什么意思。
湛大面露难色,看一眼湛冬,苦笑道:“亲家舅老爷勿怪,实在是……这小子不省心,还请亲家母也来听说。若贤兄心里不愿,只听贵府之意,我湛家绝无怨言。”湛大叹一口气,嘴里说着愿凭吩咐,可满脸都是期冀祈求之意。
程舅舅一凛,忙吩咐去请姐姐来,一时朱嬷嬷来了,湛家父子忙起身见礼。
各自归座后,湛冬起身,拱手道:“日前朝廷调令,命小子迁为丰台大营守备一职。不日就将上任。”
程舅舅和朱嬷嬷姊弟相对视一眼,程舅舅笑道:“这原是喜事,湛兄,令郎高升,年少有为也。况且丰台大营亦离京不远,并不为坏事。”
守备之职为正五品,比六品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直接越过了从六品,况且这也是实权之职。虽则不在京中了,可丰台大营就在京郊,为拱卫都城安全防卫所设,再远能远到那里去?程舅舅心道,在丰台大营里,湛家小子的前程就更不用说了,比在五城兵马司里往上升迁要容易的多。湛家小子才多大年岁,已是五品守备,程舅舅只觉这甥女婿寻的是好。
湛大扫一眼厅中,这程家管家十分知机,早在奉茶后已率婆子小厮都避出去了。
湛大也起身,涩道:“丰台大营增兵,各处皆有调动,只怕是,朝廷要对安南国用兵了。到时……”
“什么!”程舅舅噌的站起来,这是说湛家小子许是要随大军出征?
湛大苦笑,他快五十的人了,膝下只得湛冬一个,儿子自小律己争气,虽嘴上没好话,可他满心里都是为这臭小子自豪,怎么可能愿意让独子上战场拼命。只是皇命难为,兵部调派,不容违抗,是湛冬自己接下了调令,木已成舟。况且,湛大看了儿子一眼,冬子自小喜舞刀弄棒,自开蒙起,就勤练武艺,不曾有一日懈怠,只怕他心里也想一展豪情报君恩,未必就没个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的少年冀望。
再是不愿,可话得说明白了,省的连累人家的好闺女,湛大忍下涩意,强笑道:“好叫您家知道。这臭小子只怕有六七成会随军出征。到时,沙场无眼……若有万一,岂不带累了贵府千金?湛家实不敢相瞒,这亲事如何,只听您二人吩咐。”
想一想又道:“咱们都是为了孩子,尽可有话直说。若作罢,也是我家之故,湛家一力承担,尽力不叫贤侄女声名受损。是这小子配不上贤侄女。”
程舅舅摆摆手,看向朱嬷嬷,朱嬷嬷拧着眉心,实在没料到婚事到了半截,却生出了这事。只是姊弟两个都知道朝廷之命,湛家也没法子。
朱嬷嬷打量堂下长身而立的湛冬,心下着实属意,叹道:“如今已暮秋,若要用兵,大抵在何时?”
湛冬回说:“晚不过明年季春之时。只怕北地河道能通行,就会南下。”如今朝廷还捂着盖子,只怕过两月就会揭开来了。
朱嬷嬷闻言,在心里算了一回,也长叹一声。明年三月用兵,这下剩的还有半年,这湛家倒是难得厚道人家,他家若是一意要瞒着,只催嫁自家,南下前叫自家把女儿嫁过去也是能成的。毕竟就算听到朝廷用兵的消息,自家也不会知道要从丰台大营调兵。更何况多有这样的人家呢,独子上沙场,可不都巴望着先留下条根来么,只怕后头半年都中嫁娶之事要更多了。
程舅舅也道:“湛兄厚道,这情咱们承了。不若……”婚事就此作罢。沙场无眼,有个万一,叫绣绣如何呢,一辈子就毁了大半了,就算被人说嘴,也不能冒这险!
朱嬷嬷截住话头,笑道:“如今这关头,我们也不讲究什么虚礼了。虽是父母之命,可两个孩子着实般配,如今倒听他们一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