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圣上面前应当诚惶诚恐、谨小慎微,可宋观清总是忍不住出神去想在外等着她的小蛇如何,她不在边上陪着没地方靠难不难受,炭火是否烧的足够暖和,小蛇会不会在想着她什么时候回来。
“宋爱卿。”女帝一声呼唤拉回了宋观清思绪,帝王的双眸含笑中带着审视和深不见底的漩涡,启唇说道:“朕同柳学士交谈后认为你这样的人才不应该埋没在清河县,愿不愿意调来京城为更多的百姓做贡献?”
一句话将宋观清高高架起,去,便要离开家乡,并非宋观清心意。不去,是否心无百姓。
后背沁出薄汗,地龙的温暖在此刻成了炼狱般的炽热。
宋观清撩袍跪下,不做拖延委婉道,“陛下恕罪,京城虽好,但臣离不开清河县。”
“清河县乃至周边的县城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只需找对方法假以时日,定然能将生产水平追上全国平均。”
“爱卿,朕想让你来京城,来朕手底下办事,你倒是又反将一军,来找朕讨要东西了。”女帝笑着摇头,“朕登基不满五年,前朝遗留下的烂根才刚拔除,稳定住了京城的局势,确实对偏远县城的规划有所欠缺。”
宋观清微微抬头,目光落在了圣上搭在膝上转着玉珠的手。
只听圣上又道,“你来之前朕和柳学士商讨过,每个县的地貌不同,适宜的发展便不同,只可惜我们久居京城不曾亲眼目睹,不知道爱卿是否愿意接下责任,替朕分忧啊?”
要说刚才如走钢丝,现在的宋观清胸口仿若绽放一朵朵炫彩的花,忍耐着喜悦,叩谢道,“旦凭吩咐。”
“柳学士说的果然没错啊,你啊,满心满眼造福家乡,清河县能出你这样一位官员,是清河县百姓的福气。”女帝亲自俯身将宋观清扶起,“其实朕还有一事要爱卿协助。”
女帝和柳学士对视了一眼,卸去伪装的帝王流露出疲惫,幽幽叹息舒不尽心中郁闷。
“前方传来情报古月军队多次试探我国边境,两方发生了大小规模的摩擦不计其数,古月国主到底是何所想还不得而知,但朕要做出最坏的打算。”
打仗一词最不愿见,宋观清刚喜悦的心随着话语一点点沉了下去。
“朕需要一个刚正不阿的人担任军队后勤,维持物资运输顺利送达驻扎地,思来想去那片地方与清河县不远,爱卿又与周边备战县县令交好,只有你才能担此重任。”女帝真情流露地捂住了宋观清手。
年轻的帝王上任以来处理内忧外患,无数双眼睛盯着那个宝位,如今边境试探的摩擦是对统治者的探底,退缩便是挨打的结局,出拳便要砸中要害,不可出一层纰漏,也难怪女帝面露难色。
倘若边境失守,那么首当其冲受到波及的便是临近边境的清河县,西岭那条山脉挡不住乌泱泱的掠夺,受不住烈火炮弹的重创。
宋观清深深吸了口气,后退一步,心中早有抉择。
第四十八章 “小蛇要永远跟在主人身边……
大片的青翠竹林随着风动发出窸窣响动,青色长衫男子顺着鹅暖石小道看到了尽头一间竹屋。
男子容貌艳丽眉眼多情,探寻到什么步伐快了起来向着竹屋跑去,那双赤色的眸子满是相逢的喜悦。
竹门推开,院中栽的棵枝叶繁茂的树下摆着个摇椅,摇椅轻晃,飘飞落叶栖在女子身上。
青九视力不佳看的模模糊糊,却能通过气味感知到对方是谁,红唇扬起,语气透着小小委屈,“怎么到这里来睡觉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好找。”
靴子踩在堆满落叶的地上发出沙沙声,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青九视线逐渐清晰,对上浑浊慈祥的双眸时愣在了原地迟迟没能上前。
“你是谁?”青九蹙起眉头。
眼前的老妇人盘起的白发中掺着黑发,陌生又熟悉的五官周围布上了皱纹,俨然是垂暮之年。
老妇人动作缓慢坐起身,理了理膝上的毛毯,笑着看向他,“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眼见不一定为实,身上的气味却不会骗人,青九瞳孔颤动,小心翼翼伸出手抚摸上老妇人的侧脸,嘴唇蠕动片刻,缓缓唤道,“宋观清。”
受惊的马儿嘶鸣,车厢剧烈晃了两下,宋观清眼疾手快抓住了要从座位上滚下去的小蛇,一长条攥在手里软哒哒的,尾巴尖垂到了地上。
小蛇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早已蓄积的泪水滑过鳞片流了下来。
“吓着你了?”宋观清连忙把小蛇抱进怀中,干脆扯着官服的袖子给它擦眼泪,轻拍着低声温柔的哄道,“刚有小孩玩甩炮惊着马了,已经没事了。”
沉浸在梦中的小蛇抬起头盯着宋观清看了几个眨眼的功夫,忽然身子一弓弹起窜上了她肩膀,小巧的身躯虚虚圈住了宋观清脖子,蛇脑袋怼到了鼻尖前仔仔细细观察每一寸脸上肌肤。
宋观清稍往后躲一下,蛇脑袋就往前探几寸。
无奈只能让小蛇挨着,道,“这是什么了?”
嘭——变回人的青九死死搂着宋观清的脖子,赖在她身上不愿意下来,使得本就拥挤的车厢变得更加拥挤。
凉凉的脸颊贴着宋观清光滑的侧脸蹭了又蹭,既心惊又委屈巴巴道,“我刚刚做梦,梦到你变成了老人家,吓死蛇了呜呜呜~”
湿润润的泪水糊在两人脸之间,宋观清后背抵着厢壁躲无可躲,只好被迫承受了令人招架不住的亲昵。
“只是梦而已,当不得真。”宋观清安抚地轻拍着青九后背,听他哭到哽咽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我现在好好的在你跟前呢,不是吗?”
“梦里的你说一直在等我。”青九干脆揪起宋观清袖子胡乱把脸擦干净,哭哭啼啼说一句话要喘两口气的继续道,“我离开的那两年,你是不是也抱着等我一辈子的打算?”
宋观清怔了下,实在是平日小蛇所思所想只看当下,很少去回忆过去发生事的含义。乐观向上的小蛇同样是宋观清所羡慕和想要保护的,在确认心意后便很少再拿从前的事让他烦忧。
忽然主动问起来,令宋观清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青九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巴巴往下落,砸在衣裳和手背上,身体是凉凉的,泪水却是温热的。
“是。”宋观清释然一笑,“答应过要等着你回来,两年、五年、十年、一辈子我也等。”
“不等了,不会再让你等了!我会永远陪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青九将脸埋进宋观清颈窝,藏不住的是红透的耳尖和紧紧攥着衣服泛白的骨节,喃喃道,“小蛇要永远跟在主人身边。”
耐心轻柔的安抚下青九的情绪渐渐缓和,还是不愿意自己坐好依旧靠在宋观清身边,把玩着她的指尖。
如此惬意的氛围宋观清不想打破,所以她不会再去跟青九讨论人的寿命有多长,她死后青九又该如何等沉重的问题。
万事万物皆有定数,或许这就是她们的命,纠缠在一起分不开的红线。
宋观清任由青九靠着肩头,“你还记得上一次来京城,前去拜访的宿家吗?”
青九摇头。
宋观清,“那墨三郎呢?”
赤色的瞳孔竖起,青九眯起了眼睛。
看小蛇的表情,恐怕那位郎君也是蛇妖,就能解释当时小蛇为何如此排斥他了。
宋观清心中存着太多人与妖间的疑惑需要得到答案,宿玉是此方面最好的老师,于是她道,“我想再去拜访一下,你跟我一起,还是在马车上等我?”
京城街道热闹不休,马车刚停在宿宅门口,守门的家仆亲切热络的上前放下脚凳,笑道,“宋大人吧,家主已经等候多时啦。”
宋观清先行下车,转身扶住遮面的青九,疑惑道,“宿姑娘知道我要来?”
家仆连连点头,看样子是对家主的料事如神感到非常佩服,“家主说宋大人再次回京城,肯定会来府上一聚,咱们轮流守着就等着您呢!”
看来第一次见面宿玉便知道小青蛇的与众不同,难怪会拉着她说些话本子写的故事,当时的宋观清愣是没听懂,还以为宿玉和自家弟弟一样,只是爱好神怪故事。
宋观清牵着青九跟随领路的家仆穿过熟悉的长廊来到后院,这次亭子四周放下了隔风的竹帘,不止墨三郎,还有蹲在炉子边铁棍捣鼓炭火的宿玉。
“宋大人,许久不见呀。”宿玉放下物件作揖,顺着牵住的手目光落在了青九身上,笑意更盛,“看来宋大人已经知晓了。”
两个炭盆烘烤的八角亭内暖和如春,宿玉像是知道她们今日前来拜访,茶水糕点备的齐全。
落座时青九紧紧贴着宋观清胳膊,似乎是明白对面的人类知道他的身份,懒得装地扯下遮面的帏帽,就那么和对面挨着宿玉的墨三郎互瞪着。
上一次来青九还是条不能化形毫无威胁的小青蛇,墨三郎懒得计较张牙舞爪的它。这次的青九便是修为突飞猛进具有威胁的毒蛇,入侵自己的地盘不得不防着些。
他们瞪着,宋观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出言调和,蛇的想法和观念她到现在还没琢磨清楚。
反观宿玉就显得淡然很多,拉着宋观清各自往旁边挪了个位置,两条蛇立马转移了注意力,同时跟着贴了过来。
“蛇嘛,有领地意识很正常,不过他们都开智了,不是惹急眼不会随便打架的。”宿玉边说边倒茶递给宋观清,“打起来也没事,你跟着我躲远点就成,他们觉得没意思了也就不打了。”
宿玉说的气定神闲,宋观清觉得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能礼貌的笑了下,说道,“宿姑娘,我此次前来叨扰是有事想向你请教,只是这事……”
宋观清看了眼青九,后者立马将脸凑了过来,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只是关于……这事怎么好在青九面前问出口。
宋观清又想不到什么好理由支开,青九黏着她,要分别定然不乐意,每次稍微撒撒娇她便忍不下心。
宿玉一眼了然,拍拍挨着她坐的墨三郎,“你带着弟弟参观一下咱们家,就去你最喜欢的那处花园怎么样?”
墨三郎别开了脸,意味明显的拒绝。
宿玉也不急,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第三下后墨三郎凑了过来,微不可察的说了声,“我去。”
墨三郎乌发乌眸,除了过于苍白的肌肤不像人,不说话恐怕没人能觉得异常。
不情不愿起身,在青九奇怪的目光下一把勾住了他脖子,直接给他提溜了起来。
“要打架嘛!我可不会输给你的!但你先放开我七寸!我们公平公正的对决!”
他的话对墨三郎来说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听进去一句话。
青九被勾着脖子反抗不得,眼看着要被拖出亭子,可怜巴巴冲宋观清伸手,“宋观清!宋观清!”
叫的可怜,宋观清心软了下来,但问题需要解决。
请墨郎君松了手,摸了摸青九脑袋,好声好气解释道,“我和宿姑娘有话要说,你跟墨郎君先避一下,好吗?”
青九泪眼汪汪。
“我向你保证很快的。”
继续泪眼汪汪。
宋观清俯身贴着青九耳语了几句,青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要是变回蛇估计尾巴得摇得飞快。
没有一刻犹豫地点头,脸上扬起大大的微笑,拽着墨三郎脚步不停地往外走,“我就在不远的地方,你谈好了要叫我哦!”
宋观清目送着青九背影消失,才转身入亭子。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宿玉道,“宋大人很疼惜自己的小蛇呢。”
宋观清坐下,每每谈到青九总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他视我为全部,我自是不能辜负。”
“话本里描述的妖心机深沉,算计着如何吃人。实际上他们就是会说话的小动物,好懂的很,也黏人的很。”宿玉目光跟着柔和下来,又道,“其实宋大人所来何事我大概是知晓的,只要我知道的,一定会如实告知。”
一问起来便会有许多衍生出的问题,宿玉不吝啬的赐教让宋观清大开眼界,从亭内出来脸红到了脖子,冷风也无法吹散燥意。
宿玉笑盈盈对此早已司空见惯,饶有意为地拍了拍宋观清肩膀,打趣道,“我还以为宋大人这个年岁应当是什么都知晓了,才说的如此露骨,没成想是我唐突了。”
宋观清再次觉得脸上烧了起来,藏在袖中的指尖互相摸索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小动物不会人类的那些花样和弯弯绕绕,重要的还是怎么去引导,我看你的小蛇那么在乎你,肯定会好好听你的话的。”宿玉道。
宋观清自觉现在引导或许有些晚了,当初实在不该放松警惕让青九跟宋钰接触,还不知道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东西。
找了一圈,最终在长廊的台阶下找到了蹲着头靠着头的两条“蛇”,上一秒还各种不对付的人,怎么忽然变得那么亲密。
宋观清纳闷准备上前喊青九,就见青九从袖子里掏出了个什么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了墨三郎的怀中。
只听他对着墨三郎语重心长的道,“这可是宝贝的东西,一般蛇我都不告诉,你收好啦!”
见墨三郎认真点头,宝贝似的捂着心口的小本子,青九忍不住嫌弃道,“你这条蛇也忒纯了,什么都不懂,简直丢蛇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