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想着陈泰跟她说的事,心里跟火油煎似的,脚下像踩了风火轮。
走廊里一片安静。
办公室的门就在这样的安静中被她撞开,火急火燎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谈稷——”
靠南一面的落地窗帘尽数放着,屋子里光线暗淡。
一身正装的谈稷坐在办公桌后,眉眼疏淡,肩上披着件同色的长外套,手里正翻一沓资料。几个下属侯在一旁汇报公事,气氛蛮严肃的,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地方,乍然被她打断,几人都朝她望来。
方霓如芒刺背,别说后退,连动弹一下的力气似乎都失去了。
她就那么无措地杵在那边,心里骂死陈泰了。
谈稷握拳抵在唇下咳嗽了一声,敛了眼皮继续书写,话却是对其余人说的:“今天就到这里吧。”
待他签完,陈泰上前把合上的文件接过来,准备拿去下面的部门。
人鱼贯出去,从方霓身边穿过。
她觉得他们像鱼群,自己是沉没在深海里的礁石,岿然不能动,脸皮上密密麻麻的。
也不知道这些人里有几个认识自己?
“在想什么?”谈稷沉声问她。
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低头书写的剪影,看不清他眼帘遮挡下的情绪。
方霓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笑话:“陈泰跟我说,你病得很严重。”
“所以你专程过来看我?”他笑,悠闲地合上文件后抬头,目光停留在她不满的小脸上。
方霓觉得自己中计了,脸僵得很。
她转身要走,身后传来咳嗽声。
她的脚步又生生停下,回头半信半疑地盯着他:“别又唬我!”
“没唬你。”他放下手,脸上还有剧烈咳嗽后未曾褪去的红潮,倒显得脸色不太正常的病态。
眼底的戏谑淡去,才能窥见几分愁绪。
不过转瞬即逝,方霓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以前总觉得他心思多,但总有情绪外放的时候,如今反而更难揣测了。
从前意气风发、恣意恣睢的时刻,反倒少了。
那时候不需要他去计较,因为翻遍整个四九城都没几个人敢惹他,现在才是情势所迫,面向更残酷的人情往来和斗兽场,不能再做只需凭借心意来去的世家公子了。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抱病喊痛的。”谈稷伸手,将另一侧已经签完的文件和刚才的叠放到一起。
方霓眉梢微动,欲言又止。
“霓霓。”谈稷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语气和缓,“我有求过你什么吗?”
他离座缓步朝她走来。
方霓杵在原地,无处可去,直到手落入他宽厚的掌心,谈稷修长挺拔,如山岳一般,方霓需要勉力抬头才能跟他平视,手抽了一下也没抽开。
她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脸色僵硬:“松开!”
谈稷没有松开,仍平直望着她:“前日领导喊我,谈了三个多小时。”
方霓微怔,意气一下子散了,惊疑不定:“没事吧?”
“周诚的事儿,有点儿麻烦。”他倒也没夸大其词。
方霓看他肃穆的神情,觉得更可信,一般的事儿陈泰也不会特地喊她过来。
余光里看到桌角还有一份冷透的快餐,她说:“你先吃饭吧,有什么一会儿再说。”
她语气挺别扭的,“不是胃不好吗?”
“好,一会儿再说。霓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谈稷笑了笑。
方霓本能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耳尖发烫。
谈稷拿了快餐盒去往内置厨房热。
第69章 000 踮起脚尖吻了吻他干涸的唇
内置厨房的门没有关, 有微波炉的声音传来。
安静中,格外分明。
方霓略有些不自在地侧过身,软软地协议着桌台, 头也没回问了句:“微波炉会破坏食物营养,谈先生这么讲究的人,不至于吧?蒸箱热一下,多几分钟而已。”
“公务繁忙, 没那个美国时间。”他淡声低头, 悠闲地将时间又调回两分钟。
两分钟后, “叮”一声好了。
方霓这时终于忍不住回头,看着他将食盒从里面拿出来, 随便拔了双筷子就开始吃。
以前他怎么可能这么不讲究?可见真的忙到脚不沾地。
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意,更有一种难言的怅惘。
有时候觉得自己过得不顺心, 可跟他一比, 似乎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从高处往下适应低处的生活, 比由俭入奢难多了。
“这两年过得不好?”方霓问他。
语气挺平和的,倒像是老朋友之间的谈心。
谈稷讶异地侧眸望她,舀一口玉米粒吃:“这么关心我啊?”
“说正经点的。”
他面上笑意不改, 半开玩笑:“还行吧。我要说过得惨,你肯定以为我在卖惨。”
方霓翻他一眼:“给你机会,你自己不说的, 算了。”
“我真说了, 你会心疼我吗?”他端着食盒从里面出来, 身姿修长, 步履沉缓,就那么一步一步优容走向她。
方霓好似被点了穴,不能动弹。
岁月似乎只是在他身上滑翔而过, 剥去那份因地制宜的更沉溺的气质,骨子里还是自信又舒朗的一个人。和他待在一起,心境也会变得开阔。
方霓仔细想来,也许这就是她最喜欢谈稷的地步。
她是一个有些忧郁内耗、很容易困囿于一方天地的人,但她向往更广阔的天空。
但她其实不是很明白,谈稷为什么会喜欢她。
“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她真的问了。
谈稷坐下来,低头舀饭吃:“问。”
“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放下手里的餐具,抬头朝她望来。
方霓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垂眸撩了一下发丝,往后倚靠在桌台边。
似乎借此就有能倚仗的力量和胆色。
谈稷的目光无声无息地在她面上流连,似乎要看清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他喝了口茶:“原来我一直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吗?”
方霓默了会儿:“也不全是你的原因。”
她微垂着眼帘,余光里只能瞥见他齐整的白衬衣,沿着喉结往上,是刚毅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掩不住清俊的风华。
她目光不再往上,也不敢往上了,语气里苦涩:“人的性格,有时候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不想那样,仍然没有办法摆脱。因为妈妈的事,有时候我也对什么都不太有安全感,总是不断地怀疑、彷徨,想到最坏的结果。我总是担忧,旁人用有色的眼睛看我……”
谈稷细心聆听,她难得跟他说这些。
其实有些事情她不说他也知道,只是,过去他不太能感同身受。
直到宗政的事情,他百口莫辩,也感受到被身边人口诛笔伐、被恶意揣测和排挤的种种。
若非他心性坚定而强大,也没有办法走出来。
换位思考,她的担忧和踯躅也是情有可原,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坚强。
“你要我说为什么喜欢你,我可能说不出个所以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特别……不过,那时候你是阿政的女朋友。”
那时候应该就有好感的吧?
可
若非宗政,那时候他也不会特别关注她。
美则美矣,可美丽的女孩太多了,她能逐渐走进他心里,和日积月累的相处分不开。
这种潜移默化的情感,非一朝一夕可以蹴就。
方霓看着他:“不是见色起意?”
她问得直愣愣的,目光也是,谈稷无奈又好笑:“我至于?”
方霓也觉得好笑,自嘲地抿了下唇:“也是,谈公子阅女无数,不至于这么没出息。”
“又编排我?我什么时候‘阅女无数’了?”谈稷的目光覆盖在她脸上。
方霓先心虚:“不知道……感觉你就是……”
后面的话不说了,不占理。
谈稷无语到先她一步笑了,认命地点一下头:“感觉我就不是什么好人是吧?方霓,你一开始就是这么觉得的。”
“那倒也不是。”她尴尬地笑笑。
她只是不确定。
毕竟,他那个阶层的人,与她而言太遥远了。
何况是谈稷这样金字塔顶端上的权贵公子。
人一旦拥有太多,就容易变坏,因为他有变坏的资本。
她本质上是不太相信一个人的道德约束的,很多人不作恶只是没那个资本而已,而不是道德有多么高尚。
所以,谈稷于她而言一直都是比较危险而未知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