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暑假我就回来。”
霍志勇笑了笑,察觉到早秋紧张的情绪,他宽慰她:“我们一起忍耐几年,等我在城里扎稳脚跟,再接你和娜娜过去,我们离开这个小村庄,去城市里过好日子,娜娜也能上更好的学校。早秋,你应该感到开心,对不对?”
他去亲她的睫毛,早秋松了口气,不知道是想明白了还是妥协,“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霍志勇牵住她的手,“我会的,你也是,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和我通电话。”
霍志勇离开的半年里,一直准时准点给早秋打电话,时不时会寄点东西回家,吃的用的学习的,包括首饰,都有。等到寒假来临,他又会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着大巴回来。
这样的日子也不算完全难熬,苦中也有甜蜜,可早秋心里还是有股说不清的烦闷。
也许是霍志勇和哥哥一样都走出去了,到头来她还在这里,她起过无数次离开小岛的念头,可最后留在这里的只有她。
不公平。
夜晚,她躺在床上,只感到了深深的不公平,深深的怨恨,这是没对任何人说过的怨恨,她恨得把自己的手指啃出一道痕来,恨到最后又得说服自己去理解。
之后的一年,霍志勇来电越来越少,寒暑假也不回来了,一年到头只有一两通电话,其中一通还是早秋打给他的。他在电话里抱歉的说,自己实在太忙了,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他在为评职称做准备,让早秋再耐心等等,等到他混出头了,站稳脚跟了,他会把她和孩子都接到身边来。
早秋就这么等着他,等到最后,她发现自己等的已经不是霍志勇,而是带她出去的那句诺言。
终于,她等到了结果。
有个女人找到早秋,神神秘秘的,她偷偷对早秋讲,她男人在外面有女人了。
早秋不相信,那人又报出了霍志勇所在的学校,她说自己有个亲戚也在那所学校,亲眼看到的,看到霍志勇和一个女人走得很近。
早秋还是摇摇头,只是走得近并不代表什么。女人又说,俩人还住在一起,她男人在外面为了那个女的特地租了房子,有事没事就往那儿跑。
早秋依旧不信她的话,女人摇摇头,说她真是傻!霍志勇要是清清白白,怎么不把她和女儿早早接过去?早秋解释说,霍志勇在忙职称的事,虽然她不清楚那是个什么。女人笑,说霍志勇早就评上了,在这找借口忽悠她呢。
早秋沉默了,女人最后对她说:“我是看不下去才对你说的,他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留你和女儿在这,你信不信都随便,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别人亲眼看见的,犯不着骗你。”
女人走了,早秋恍恍惚惚地坐在凳子上,她回头,不知道成娜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又听去了多少。
她要开口,又不知道该为谁开口,成娜说:“妈妈,该吃饭了。”
这年寒假,霍志勇回来了,依旧带着大包小包,里面装着送给妻女和岳母娘的礼物,早秋的父亲在八月份的时候去世了。
吃完饭,霍志勇想和她亲热,早秋默默把他推开,他笑了笑:“怎么啦?”
早秋直视他的眼睛:“就今年,带我和娜娜出去。”
霍志勇的笑容凝了一秒,很快牵着她的手说:“不急,我这边还没完全稳定下来。”
“没事,我可以自己租房,不用你照顾。”
“早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我不放心。”
“霍志勇,”早秋把手抽回,“我再说一遍,今年我就走。”
“好,好,”霍志勇拍拍她的肩,“别生气,今年我就给你和娜娜安排好,别生气。”
等霍志勇睡去,早秋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婚戒,轻轻抚摸。
她不明白,为什么还是这样。
她以为霍志勇和田华、赵军他们不一样,甚至和这个村里男人都不一样,可是到头来,他和他们是一样的。
早秋哭不出来,也不怨恨,更没有和他争辩的冲动,只感到好笑。
人在一个地方摔倒了一次,往往还会摔第二次、成百上千次,直到跌出了血,摔断了腿,才会知道这条路、这个选择,是错的。
霍志勇答应这个寒假结束就把她们带走,然而就在寒假的最后几天,出事了。
有人跑来急急地告诉早秋,她女儿、她男人落水了。那人磕磕绊绊吞吞吐吐,话说不清楚。
但听到女儿,早秋立马站了起来,拿起外套就跟着人走,他们走到了水库边,只见一群人围着,她看到了成娜。
成娜湿漉漉地站着,寒冬日里,簌簌发抖。早秋跑上去用外套裹住女儿,“娜娜,娜娜......妈妈来了,别怕,有没有受伤?”
成娜脸色惨白,显然被吓坏了,又被冻得厉害,嘴唇抖个不停,一句话说不出。早秋把她紧紧抱紧怀里,听到周围人大喊:
“捞上来了!捞上来了!”
霍志勇被捞了上来,大家围上去一探,人已经死了。
早秋从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霍志勇早上到水库边钓鱼,正巧成娜也在附近玩耍,玩着玩着一不小心落了水,他看到后立马脱了衣服跳下去救人。然而霍志勇水性一般,是路过一个会水的人看到了正在挣扎的成娜,这才救她上来,那会儿霍志勇不知道沉哪儿去了。
大家都在叹息,真可惜,还是个老师,这么年轻。
早秋抱着女儿回了家,霍志勇的尸体被人帮忙运到了家。
她替女儿换了衣服,擦干头发。思绪纷乱。成娜水性很好,虽然她耳提面命过很多次不准成娜去一些危险地方,但她还是会偷偷和人比赛游泳,成娜常去那个水库。
“妈妈,”成娜捧着早秋递来的姜汤,眼中闪着恐惧的神色,“霍叔叔死了吗?”
早秋把她抱进怀里,“不管你的事,别再去想了。”
她把那些可笑又无厘头的想法一个个打消,成娜才多大?不过八九岁的孩子,就算再会水,也不是超人。况且冬天的水库那么冷。都说溺水的都是那些会水的。
早秋感到后怕,再一次叮嘱她:“不许再去那些地方了,知道了吗?”
成娜在她怀里点点头。
霍志勇的老家和她们一个村,得知儿子死了,他母亲当场昏厥,被人掐着人中救醒。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成早秋,见到早秋,她二话不说上去摔了一巴掌。
“你这个害人精!”她浑身都在抖,“我说了,我早就跟我儿说,不要和你这个女人结婚,你这个女人已经害死了家里的两个男人,他不听,他非要娶你。”
路过的人上前拉架,搀扶住霍志勇年迈的老母,她捶打自己的胸脯,痛不欲生地往后仰:“老天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怎么活啊——”
早秋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任她控诉。
“我儿怎么娶了个这样的妖孽啊!硬生生把我儿克死了,他还那么年轻啊,老天爷......”
她哭着哭着背气过去,大伙赶紧给她顺背,劝她冷静一点,人已经死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霍志勇的母亲抬起一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早秋,又缓缓左移,指向了她的女儿:“你们这对母女,会遭天谴的,你们不得好死。”
说完这句话,霍志勇的母亲断了气。
晚上,早秋收拾东西,母亲慢吞吞走上来,抹抹眼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自己女儿是这种命:“秋啊,你这是要干嘛?”
“明早天一亮我就走。”
母亲赶忙上去阻拦她,“你糊涂啊,你一个女人家,你要去哪儿?我都一把年纪了,没法帮你带娜娜了。”
“我会带着娜娜一起走。”
母亲依旧不让她整理,“你使这气干嘛?人死了也没办法,他们说你,就让他们说。过几天妈带你去算一下,去庙里拜拜,我知道有个师傅很灵的,我们让师傅看一下,有什么魔障就破什么魔障,破完之后咱们再好好......”
早秋把手抽回,正视自己年迈的母亲,“妈,我到现在这个地步,全是你和爸爸害的。”
“你......你说什么,”她睁大眼睛,气得要上手打她,却被早秋一把抓住手腕,她已经老了,力气不敌女儿。
母亲老泪纵横,哀嚎:“我真是生了一个白眼狼啊......”
早秋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对上她浑浊的眼:"我时常在想为什么会不停重复这样的命运,我现在终于弄清了,除了自己的无知,最大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们。"
母亲想抽回手,怎么也抽不回,“你想杀了我吗?我是你娘!”
“你不是我娘,你虽然生了我,但不是我娘。你只是想让我重复你的命运,你没有在乎过我哪怕一分。”
“你胡说八道!我不在乎你,你说我不在乎你,我不在乎你会这么操心你?”
“你操心的是我哥,不是我,”早秋死死盯着她,好像真的想把她杀了,“你因为操心我哥,不想让他走和你们一样的路,所以牺牲我,去成全他。他是个废物,扶不上墙的烂泥,根本不是读书的料,你们宁可花光积蓄把他送出去,也不肯让我读一个初中。”
“你们让我嫁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只要看到我不愿意走你们的老路,就要连哄带骗地把我拉回去。其实看我这样挣扎,你们很快乐,因为终于有人和你们一样悲惨。霍志勇他妈的那句话应该送给你们,你们会遭到天谴,不得好死。”
早秋松开手,看着母亲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张嘴,久久没有话可说。
她收拾好行李,坐在地上的母亲终于开腔。
“你要抛弃你的亲妈,让我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早秋俯视她。
“对。”
第78章 独立
早秋开车送成明昭到机场,目送女儿下车,她降下车窗,对明昭说:“一路小心。”
明昭拢了拢衣领,冲她点头。
她边走边拿出手机打给薛烨,对面秒接。
“娜娜。”
“现在有空吗?帮我调个资料。”
“你要谁的资料?”
“唔,”明昭买了杯咖啡,抿了一口,“我要薛志安历任秘书的资料。”
如果由她去调取,免不了惹人起疑。毕竟在外人看来成明昭就是一娇弱千金,从不过问公司上的事。但薛烨不同,他是薛鸿云的儿子,在至梦有一定的话语权。
成明昭喝完咖啡,飞回美国。她回到纽约的家里,薛烨出门迎她,替她脱下外套,换上鞋子。成明昭踮脚和他亲吻,俩人有一个多月不见了,她问:“想我吗?”
薛烨点点头,一段时间不见,他又瘦了一点,再瘦下去可不太好。只要明昭不在身边,他就没法正常过日子,没法顾及自己的健康,没有心情吃饭,没有心情做任何事。
明昭用手摸他平坦的小腹,“答应我,好好吃饭。”
她抽回手,从自己的外衣口袋拿出烟,边点边走进办公间。成明昭打开电脑,查看薛烨调取的资料。从薛志安第一任秘书到现任秘书,无一例外都是男的。
有意思,他早早就料到有人会查,提前让人把那位秘书的资料清除了。
成明昭准备掸灰,薛烨自动把烟灰缸递上前,他不清楚明昭为什么要薛志安秘书的信息,模模糊糊预感到明昭在调查自己的舅舅。薛志安一直和他母亲不对付,因为薛鸿云一直压他一头。
成明昭翻看着这些资料,目光落在入职日期那行。只要动过手脚,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他把人抹去,那么一定会留下空白期。
终于,她找到了那段空档,多年前的一任秘书离职后,整整隔了两年时间,下一位秘书才上岗。
翻阅其他秘书离职上岗之间的时差,可以发现,他们几乎都是无缝交替,没有凭空多出两年之久没有聘用任何秘书的情况。
那位消失的秘书,很可能就藏在这两年里。
成明昭记下了两年空白之前的那位秘书的手机号。等到休息日,她换了一张电话卡,拨了过去。
过了很久,对面终于接通:“哪位?”
“您好,是赵先生吧,您之前在我司担任过董事秘书,目前是回国了吗?”
“问这个做什么?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