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真是嘴皮子都说破了,本来小涂编剧发的那些资料剧组还挺满意的,还问我如果真介入你们刘家那点破事,能不能把你保下来做个顾问什么的,毕竟那剧的原型是我们江南的,从你这里拿来的资料是最好的。”
“可你是真的不愿意……”
“唉,算了,黑陶这玩意你真不想做,那就不做了,我也不想做这个和事佬了,两头捞不到好……”
陈洪不知道是不是这次做和事佬被刘进和谢斋舲气着了,听语气是真的失望了,也不想掺和了。
和之前兴致勃勃的样子判若两人。
涂芩听得也想叹气,为了刘家那点破事。
谢斋舲盯着地上的工具,和被他丢在地上的白色手套,半晌,他说:“我做。”
陈洪还在叨叨着西涧县会长的得意嘴脸,说以后剧出来了要被业内人士笑死之类的话,突然听到一句我做,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你做什么?”
“黑土的黑陶顾问。”谢斋舲说,“你之前给我的那些资料,剧里需要做展示的黑陶,只能我来做,除了我没人做得出来。”
涂芩猛地抬头看他。
“我做。”谢斋舲和她对视,“这剧我跟了。”
第56章 “你要做黑陶?”
这句话应该是挺吓人的。
陈洪在那边愣了半天才哦了一声,然后很平静地又问了一句:“你什么?”
谢斋舲叹了口气,打算挂电话。
“为什么啊?”陈洪问得迷茫。
他劝了那么多年都没什么进展,怎么今天突然就同意了。
“总不能让西涧县的会长太高兴。”谢斋舲随便找了个借口。
“那我……”陈洪被这猝不及防的喜讯砸得头晕,脑子飞速转着,“我先去跟张导他们聊一聊,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你要是愿意提供黑陶,他们不可能会拒绝……”
“洪哥。”谢斋舲打断了陈洪的话,“我有条件的。”
陈洪一顿:“你说。”
“剧组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的。”谢斋舲说,“我不管是做顾问还是做黑陶,刘家人一定会来找麻烦。”
“这个有我。”陈洪马上应下来,“你放心,这部剧不是几个民间手艺人就能搅黄的剧。”
“不用你。”谢斋舲笑笑,“我就是跟你说一声,老爷子养我十年,我还他们刘家人的人情债也还了十年,这后面的事情,就各凭本事了。”
“他们有个屁本事。”陈洪骂了一句,然后回到正题,“你想干什么?”
“教教他们什么是黑陶。”谢斋舲冷笑了一下,“别盯着个涂黑的陶器就觉得是黑陶。”
陈洪似乎是噎住了,半晌没说话。
最后他又再三确认谢斋舲是真的会接下这个活,梦游一样地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以后,谢斋舲就看着涂芩。
涂芩往后退了一步。
“我……”她说,“抱歉我缓缓。”
谢斋舲怔了下,点点头。
涂芩跑去窗台点了一支烟。
这是他们决定“试一试”后,她第一次想逃。
谢斋舲今天越界了,之前的体贴关心都是试探的、让她舒服的,但是这次他决定做黑土顾问,这一步迈得太大了。
她知道他和刘家人的那些纠缠,能解他的为难,所以当他看着她说,这剧他跟了的时候,这里头夹着的浓烈情感让涂芩畏惧。
谢斋舲跟剧,对她来说肯定是好事,因为她不想和康立轩去什么西涧县采风,因为这意味着她可以留在土矿村,面对的顾问是谢斋舲,她工作的难度直接降低一半。
可这件事对谢斋舲却不一定是有益的,最起码,不是他想做的。
他是为了她才答应下来的。
涂芩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嘴里爆裂开来的陈皮味道让她头皮麻了一下。
她不喜欢有人为了她去做点什么,尤其还是牺牲他自己意愿的前提下。
这样会产生亏欠,会有羁绊。
可这一次,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一方面,这个工作太重要,她本能地觉得康立轩危险,不想和他去陌生的地方单独待着,另一方面,她真的不讨厌谢斋舲。
这几天的相处,她甚至更喜欢他了。
会偶尔想一想要不要更进一步的那种喜欢。
可羁绊这个词,让她从骨头深处生出一股酸麻的抗拒,让她抽烟的手都有些抖。
现在唯一让她没有夺门而逃的原因,就是没有再跟上来的谢斋舲。
他装好了门锁,把管员的密码发给了涂芩,然后就再也没有上过二楼。
***
张导他们来的那天,天气还不错。
谢斋舲那天穿得挺正式,半领的白色衬衫,遮住了他身上的纹身,裤子是偏正式的深灰色西装裤,甚至穿了皮鞋。
接待都是他在做,去陈列馆,找老村长聊天,翻出刘景生早年的未出世过的作品初稿,几乎张导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全程微笑服务,陈洪在旁边惊诧得仿佛见了鬼。
同样觉得自己见了鬼的,还有金奎。
“你要做黑陶?”晚上吃饭,一直沉默地听谢斋舲跟张导聊剧里面的黑陶造型的金奎终于忍不住了,吼了一嗓子。
尽管今天一大早他哥就跟他说,今天把嘴巴贴着。
他也没贴住。
眼睛瞪得老大。
就差用喊的。
谢斋舲笑着往金奎的碗里塞了一只皮皮虾,剥着费嘴的那种。
金奎于是就没敢继续吼。
涂芩看了眼谢斋舲。
她这两天除了做陶相关的话题,就没有和谢斋舲聊过私事,她的缓一缓一直是正在进行时。
不过谢斋舲的每日一问还在进行,只是改成了微信,变成了谢斋舲的自问自答。
前天他回答的是买房那件事,他说那地方是刘景生鼎盛时期的老宅,她住的房子是他和那孩子小时候住的阁楼,不过他买下来也不是为了住的,让涂芩放心住着,以后搬家或者拆迁,可以先考虑他这个买家。
涂芩没有回。
昨天晚上,他又自问自答了一题,他说他对于自己做不做陶,做黑陶还是其他的,其实并没有太多感觉,之前不做是因为觉得刘家烦,现在突然说要做了,也不完全是因为她,主要还是因为康立轩。
他说他觉得康立轩这人有点问题,后院走廊的监控拍不到康立轩房间里面,却能看到康立轩几乎每天晚上一两点的时候,站在窗户边的影子,会站很久,超过一个小时。
而他站着的那扇窗户,正好对着涂芩住的二楼,虽然那个角度应该看不到什么。
他还说,他总觉得康立轩那天吃早饭问他是不是不喜欢他,是在故意激怒他,因为剧组决定去西
涧县的最后原因,就是他并不欢迎新人,把新人骂哭了。
他有点担心康立轩的动机,所以并不想她和康立轩单独去西涧县,他做顾问,好歹还能在剧组里多待一段时间。
这段话很长,全是文字,涂芩看完很久没说话,回给他一个嗯。
然后,就是今天的接待。
涂芩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想逃是真的想逃,因为她甚至能看到他们之间已经产生的那根又粗又长的关于羁绊的线。
但是,也确实是感动的。
没有人会为她做到这样的程度,这样,让她都觉得有些离谱的程度。
她爱自己,是因为那是她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属于自己的躯体和灵魂,所以她小心翼翼地爱护着保护着。
可谢斋舲是为了什么?
她并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事,他们之间只是互相试探互相吸引的普通男女,他做到这样的程度,甚至可能会改变他的生活,可他做了,云淡风轻的。
为什么?
这样的付出,他能得到什么?
他,以后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收回,会不会索取?
会不会发现她其实就只是一个自私的,情感匮乏并且胆小的人,没有办法接住这样浓烈的情感。
“谢老板酒量不错。”张导已经喝得有些红光满面了,说话就亲近了很多,“其实来之前我还是很犹豫的,我觉得这种事勉强是真没什么意思的,我们拍戏最多也就拍个半年,算上筹备一年顶天了,真没必要为了一年的事情,太为难,毕竟这不是你的本职工作。”
谢斋舲给张导满上酒,自己也满上,端起来喝光。
张导于是就更满意了,拍着谢斋舲的肩膀,很用力地拍了两下:“你的事情,我多多少少听到几耳朵,你放心,你这个情我接了,黑土这部剧,跟黑陶相关的内容,一定是最专业的,我不给你们民协会丢人,该宣传的,该科普的,一样都不会少。”
陈洪也乐得干了杯。
气氛非常好,连章琴都和涂芩碰了个杯,笑着低声和涂芩说:“我们工作得好做不少了,不去西涧县能省不少。”
涂芩也喝了一口。
康立轩在旁边倒是一直没说话,很体贴的帮章琴布菜,大圆桌转盘转到章琴喜欢吃的菜的时候,康立轩总会停一下。
涂芩注意到章琴一开始还惊讶了一下,问康立轩怎么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的。
康立轩露着讨喜的酒窝,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观察的,章姐喜欢吃的菜会多夹一筷子。”
章琴笑着给康立轩倒了一杯酒:“你把这功夫放在编剧上,编剧最需要的就是观察了,你学姐这方面很厉害,跟她多学学。”
“嗯。”康立轩举杯看着涂芩,“学姐还特别肯教人,我这两天在这里真的学到很多。”
涂芩举杯,和他对碰了一下,抿了口酒。
放下杯子,她抬头,和坐在对面的谢斋舲对视了一眼。
谢斋舲对她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