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柔嘴上答应地好好的,心中嗤之以鼻。呵,男人,嘴上说得好听,要是她长得貌丑无盐,想必陆奉根本不会看她一眼,更别提在这跟她说什么皮囊不皮囊。
而且她才二十多岁,他不在意,她在意啊!
江婉柔又找到那位嬷嬷,经过此事,嬷嬷被吓破了胆子,她过得舒坦多了。起初她还担忧力度小,效果不好,结果按了一个月,真把肚子按得精致如初,如二八少女曼妙的腰身。
她已生过孩子,胸脯鼓囊囊,原先的衣裳又得松上一圈。一个月后,江婉柔穿着一身正红色的掐腰长裙,裙身用彩线绣着一簇簇雍容华贵的牡丹,额贴同色牡丹花钿。乌黑浓密的秀发高高挽起,头戴璀璨的步摇金珠钗,耳坠硕大的东珠,容光焕发、风情万种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今日,是两个孩子的满月宴,也是江婉柔做完月子,重新回到诸人视野的日子。
孩子金贵,一会儿抱出来露个面儿就行了。主要大人之间的交际,陆奉在前院宴客,二爷三爷作陪,江婉柔在后院宴女宾,两个妯娌帮着招待。
现在还早,人还没来齐全,江婉柔和相熟的夫人说了几句话,回后厢房再次核对坐席酒水,检查宾客单子,忽然,她的目光停在一个人名上。
江婉莹。
裴璋不日前回到京城,他这回立了大功,圣上对他多加赏赐,顾忌他年轻,没给他升官,但准他入宫为诸皇子讲学。
皇子的老师,说不准以后有大造化,一时裴大人在京中炙手可热,她于情于理,都不能略过江婉莹。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她大笔一挥,把她的坐席安排在一个说不上靠后,但是偏僻的位置上,吩咐道:“按这个排。”
第47章 江婉柔有点悲伤
如今裴璋风头正盛,按江婉柔滴水不露的性格,应该把她安排在前列。
但她实在不想看见江婉莹。今天是个好日子,她特地细细敷上铅粉,上了胭脂,妆容精致,衣着华美,不想在此时倒胃口。
当了多年当家主母,把江婉柔蕴养出了一股傲气,不想虚与委蛇的时候,她当然可以任性一把。
侍女恭敬接过江婉柔手中的单子,丝毫不敢质疑夫人的吩咐。两个孩子,有府中六位奶娘、两个嬷嬷照看。江婉柔想看孩子时,自有人把小主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抱过来,她只在母爱泛滥时抱一抱、逗一逗,至于孩子吃喝拉撒、哭闹叫喊,没人敢烦到她跟前。
不用为孩子分神,江婉柔好好休养了一个月,渐渐把府中事务接了回来,周氏和姚氏撒手得很痛快,江婉柔投桃报李,把圣上的赏赐给二房、三房各送去几件。
原本便是江婉柔管家,如今她生了对儿龙凤胎,圣上亲自宣旨赏赐,大爷越发爱重,府里没有傻子,都知道哪位是“真佛”,把大夫人的话奉为圭臬。
一个小小的变动并未引起波澜,倒是姚金玉扫了一眼,眼睛一转,没看到似的迎上来,道:“呦,今儿个是长嫂的好日子,正主儿反而去躲清闲。”
“你这张嘴,贯不饶人。”
江婉柔笑着,随手抓起碟儿上的一个青果,给姚金玉塞过去,“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一场宾主尽欢的宴席,主人家是很受累的,不能轻忽这个,不能怠慢那个,宴席上珍馐玉食,色香味俱全,主人通常动不了几口。
江婉柔喜欢去别人家吃席面。不爱自己办宴。
陆奉的生辰宴一向低调,江婉柔自己生辰更懒得麻烦,二房、三房有两个妯娌操办。以往一年中陆府也就大宴宾客两回,一次是老祖宗大寿,其二便是淮翊生辰。如今多了两个小的,亲生骨肉,江婉柔操办地甘之如饴。
她有先见之明,早前已经在锦光院垫了几个小菜。姚金玉陪她打趣玩闹,过了一会儿,客人们到的七七八八,围着江婉柔说话。
江婉柔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尽管她许久不曾露面,却并非困在府中与世隔绝,翠珠和金桃每日给她念京中的新鲜事,江婉柔句句应对得体,未有半分疏漏。
吏部尚书的妻子崔夫人叹道:“江夫人的消息真灵通,我府里本月的开销,比以往多了好几百两,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米价上涨了。”
江婉柔在刚刚察觉到这趋势的时候,当即让人囤了许多米面粮油,陆府地方大,人也多,不怕发霉,省下一大笔钱。
“江夫人持家有道,当真贤惠。”
江婉柔微微含笑,回道:“崔夫人谬赞。”
说起来,崔夫人与江婉柔还有些渊源。年前她求救无门来到陆府,给江婉柔送来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厨娘,阴差阳错,让江婉柔找到了当年害她的真凶。
后来江婉柔给她递了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崔夫人过年给她送来一筐稀罕的荔枝。今日江婉柔两个孩子满月,崔夫人来得最早,有示好之意。
抬手不打笑脸人,江婉柔也愿意给她一个脸面,或者说她一直是一个与人为善的人。没办法,陆奉太刚硬,她这个做妻子的便得柔和一些,方为长远之道。
因为今日参加孩子的满月酒,来的女宾都没有带家中的女儿,一群生养过的妇人说话,没那么
多忌讳。聊完珠钗头面,夫君儿女,这些家长里短的闲篇,有一妇人忽然道:“你们可知,如今那位裴大人,风头正盛呢。”
此话一出,原本热闹的氛围瞬间静谧。
裴璋的妻子是江婉柔的娘家姐妹,但自裴璋入京以来,她们从未见这两姐妹在人前说过话,也不见两府往来,在座的都是人精,看得出来姐妹不睦。
这不,那位裴夫人架子可够大的,这会儿都没到,估计今天不会来了。
江婉柔面不改色,没有提江婉莹,顺着接话:“我也有耳闻,据说年纪轻轻就入阁,将来前途无量。”
众人见江婉柔面色温和,渐渐放开了,有一位夫人道:“我遥遥见过那裴璋一眼,面如冠玉,谦逊温和,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郎君。”
“我娘家妹妹的女儿如今正值妙龄,她出身差了些,要是有机会,能嫁与裴侍郎,做个贵妾也使得。”
话音刚落,又一位夫人插嘴道:“是啊,我家也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庶女,能和裴侍郎结为姻亲,可得大造化了。”
京中权贵皆是如此,嫡女自幼好生培养,长大了百般绸缪,寻一门好姻亲,维持家族荣耀,甚至更上一层楼。庶女就随意多了,反正庶出的女儿不值钱,嫁同等的庶子为妻、嫁高门为妾,或者如当年裴璋求娶江婉莹一样,尽管当时他只是个穷书生,宁安侯觉得他是个人才,一个庶女,舍了便舍了,万一压对宝,如现在的宁安侯,倒了一个恭王,有陆奉和裴璋两个女婿,他依然很得意。
尽管江婉柔不喜宁安侯,但在外人眼中,她是江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姨娘还在侯府,她总不能天天给陆奉吹枕头风,说自己生父的坏话吧?就算她说了,陆奉也不是为内宅动摇之人。
庶出的艰难苦楚,没有人比江婉柔更懂。虽然嫡女也没好多少,但总归打听过对方的品性、容貌,不会过得太苦,庶女如同一件可有可无的货物,身似浮萍飘絮,不知飘往何方。
江婉柔低垂着眉目,道:“裴侍郎好是好,但做人妾,哪有当正头娘子舒服呢,我那姐姐……嗐,不说也罢,诸位夫人还是另寻骄婿罢。”
“江夫人此言差矣。”
说话的是一位穿着深蓝衣裳的圆脸妇人,江婉柔记得她是某位御史的夫人,没什么爱好,偏爱碎嘴。
蓝衣妇人压低声音道:“我看这裴府内宅,大有门道。”
人一旦说起别人的闲话,总是精神抖擞。在座诸位皆支棱起耳朵听,江婉柔垂首吹茶喝,没有说话,亦没有阻止。
众所周知,裴璋只有一妻,并未有其他姬妾,但是江婉莹嫁入裴家多年,肚子一直没动静,裴璋能忍,家中的老夫人可忍不了。
裴老夫人丧夫寡居,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如今儿子要绝后了,可不着急么?先前刚到京城时,老夫人舟车劳顿,几个月不曾露面,如今身子骨儿好了,出来第一件事便是为儿子另寻佳人,甚至放出口风,谁家女子能诞下麟儿,允她做平妻。
不然今日怎么这么多夫人盯上裴璋,跟苍蝇盯着肉似的。谁家夫妻成婚五年还没动静?估计就是如今那位裴夫人不行!如此嫁进去,是妻是妾有何要紧,只要生下孩子,熬得住,就赢了。
裴璋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不止诸位贵夫人愿意攀这门亲,家中的女儿也愿意。只是裴侍郎情深,至今未松口。
蓝衣妇人又道:“不过依我看,裴侍郎松口是早晚的事。听说裴府后院还住着一个云英未嫁的表姑娘,如今双十年华,侍奉老夫人左右。”
“这表姑娘迟早跟了裴侍郎,有一就有二,世上还真有情种不成?”
说完,众人发出一阵哂笑。寻常男人有两个铜板儿还想买个丫头暖被窝,更别提这一众权贵。在座哪一位的家中不是妾室、庶出子女一大堆,与之相比,江婉柔算是异类。
有人叹:“江夫人好命。”
阴差阳错得了嫡姐的婚事,如今年纪轻轻得封诰命,夫君独宠,儿女双全。反而那位一时显赫,如今……唉,都是命啊!
崔夫人接话:“我倒觉得事在人为。江夫人恐怕有我等不知道的驭夫之道,今日话都说到这儿了,我等得向夫人讨教一二。”
妇人间说话,比闺中姑娘大胆奔放,如今宴席正酣,诸位夫人吃了甜酒,气氛正是热烈。
江婉柔佯装娇羞地笑了一下,柔声道:“我哪儿有什么驭夫之道,诸位抬举我。”
在外人面前,江婉柔向来给陆奉面子,“全赖夫君品行端方,治家严谨,得夫君怜惜,是妾三生有幸。”
这话旁人不好插嘴,陆奉此人鼎鼎大名,哪一条都和“品行端方”沾不上边儿,睁眼说瞎话也不能这么离谱。话头正架在这儿,姚金玉“噗嗤”一笑,戏谑道:“这话可是长嫂亲口说的,回头我得跟大爷好好学学。”
江婉柔娇嗔得瞪了她一眼,挥手,叫来翠珠,“去,给三夫人上盘麦芽糖,看能不能黏住她的嘴。”
……
江婉柔知情识趣,又有姚金玉这个妙人在,后院的气氛逐渐热烈。江婉柔跟着喝了几杯果酒,她自知酒量不好,让金桃偷偷在她的酒壶里兑了水,水喝多了,便想更衣。
她淡笑一声“失陪”,在丫鬟的陪同下去后院的西南角更衣,陆国公府很大,中间得穿过一个小花园,在园中,她看见了一个男人。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响,宴会最怕的就是这个。她当年因此尽失清白,后来看多了,这种事屡见不鲜。哪家姑娘失足落水,被谁家公子救了,众目睽睽下抱在一起;谁家公子在后花园捡到了哪位贵女的珠钗……算计得清清楚楚,偏又无可奈何。
迎面的冷风让她从酒宴中清醒,她缓步走上前,问:“这位公子,您在此作何?”
今天来的全是贵妇,决不能在府中出事。
江婉柔心中闪过许多阴谋诡计,岂料男人转身,露出一张清隽绝伦的脸庞。
“裴、裴大人?”
江婉柔眨了好几次眼,刚说过别人的闲话,这会儿忽然见到正主,一瞬间神色怔然。
她此时相信这是一个巧合。裴璋占了相貌的优势,一看就是个清风朗月的翩翩君子,不像做这等阴谋诡计的小人。
有言道:人不可貌相,裴璋在这里站了许久,专程等江婉柔。
他怔怔看着她,那个梦快把他折磨疯了,从江南一路北上,他没有一天不梦到她。
在梦里,他们是夫妻相得,相识于微末,相守于清贫,在乱世中相互扶持,历经三朝,携手终老。
他们有两个聪明的儿子,孝顺能干,皆是人中龙凤。
他甚至记得两人白发苍苍时,他们在庭院中散步。他折下一株海棠花,簪在她的发髻,被她笑骂“老不修。”
他走得时候,是笑着去的。他这一生,十年寒窗苦读,一举夺魁,因得罪帝王,被发配边陲小镇,后调任回京,步步高升,两朝后,武帝英年而崩,朝局动荡,他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拥立幼主继位,整顿朝纲,安抚万民,世称“裴阁老”。
他从青州一文不名的书生,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生起起落落,得意又失意,她一直陪在他身侧。他生前入青史,死后进忠烈祠,人生得一贤妻,后继有人,他这一生,没有一点儿遗憾可说。
黄粱一梦,梦醒来,现下全然不如梦中那般演绎。他原以为是他的臆想,可他验证除她之外的事,皆一模一样。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究竟何谓真,何谓假?这不重要,从江南回来,他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见她。
裴璋的目光太太有侵略性,让江婉柔有些不舒服。她后退一步,提醒道:“裴大人?”
“嗯。”
裴璋依旧看着她,“当日一别,夫人可好?”
江婉柔心里划过一丝诡异,他们就见过一次,裴璋是不是太热络了?
她还记得裴璋对淮翊的教导之情,翠珠对裴璋印象极好,在江婉柔面前说了很多好话,江婉柔笑道:“劳裴大人记挂,妾身一切顺遂。”
“陆府小径曲折,您是不是
迷路了?”
裴璋苦笑一声,哑声道:“是啊,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这有何难,我叫小厮个引路。”
江婉柔笑了一下,正要叫人,别裴璋打断,“不必,我失了东西,在这里找找。”
“啊?裴大人丢了什么,可还贵重?”
江婉柔担忧道,她好好办个宴会,怎能让客人丢了东西?想问多问裴璋两句,抬眸,对上他乌黑幽深的眼眸。
忽地,江婉柔感觉有点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