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翊的身子他们也知道,怕他虚不受补不敢用猛药,稳妥起见,只敢用温和的药材。老大夫捋着胡须道:“明日若还不成,夫人可以请宫中的太医瞧瞧,我记得太医院的院正大人,尤擅小儿惊厥之症。”
“何须等到明日。”
江婉柔掐紧自己的手心,手中的刺痛让她冷静下来,她坐在淮翊身边,吩咐道:“把常安叫来。”
此时宫门已经关闭,但陆奉走时把常安留给她,还给她留了一个“见此令如见天子”的令牌。
谁知今日诸事不顺,常安同样不知所踪。
江婉柔忍住怒火,叫了另一个侍卫去办,她用帕子给淮翊擦脸,有条不紊地吩咐,“翠珠,烧热水。”
“金桃,给大公子拿几件干净衣裳。”
“书棋还有书墨,你们两个看着熬药。”
“大夫,今晚辛苦你……”
……
当晚,陆府灯火通明,折腾到夜半三更。
***
同晚,常安并非玩忽职守,他在城南的小院。
原本清雅的院落一片狼藉,院中的石凳被利刃劈开,梧桐树倒了两颗,满地残枝落叶,嫣红的鲜血渗进土里,如劣质的胭脂。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穿着锋利铠甲的侍卫把小院围得水泄不通,江婉雪推开房门,火把照着她苍白的脸颊,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我与人无冤无仇,为何……为何有人来……杀我?”
常安抱剑颔首,“王妃请回。”
今夜小院遭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陆奉的本意是用饵钓大鱼,暗卫藏得隐蔽,欲趁机引出陈王旧部,不若危机情况,根本不会出手。
今夜小院有动静,常安迅速赶来,没成想那些人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双方激战一番,大获全胜。
可惜,人全死了,捉的活口也尽数咬舌自尽,没留半分线索。
形势完全超出了常安的意料,他面色冰冷,在冷风中思虑如何禀报主君。
这时,江婉雪不依不饶,来到他跟前,道:“我要见陆奉。”
因陆奉交代过,尽量满足江婉雪的要求,常安对她还算客气,回道:“大人暂时繁忙,王妃有什么话,可托卑职转述。”
她日日困在一方天地中,还不知道陆奉离京的事,小院儿向来安稳,今日她正在用晚膳,忽然从四面八方冒出来黑衣刺客,让她心神俱裂。
恍惚捡回一条命,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陆奉当初没有骗她。
他,竟狠心至此!
她浑身微颤,对常安道:“你听好了,我要见陆奉。”
常安不耐地皱起眉头,生硬道:“王妃娘娘,大人实在繁忙。”
“忙到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么,你个狗东西!”
江婉雪骤然爆发,
声音尖锐,“狗奴才,我认识你们大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儿泥巴呢!”
“我告诉你,当年……我一句想吃糖,他为我从城北跑到城南,我们何等情谊!轮到你这个狗奴才来欺侮我!”
常安身为陆奉亲随,在外旁人须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常安大人”,江婉雪左一句狗奴才,又一句狗东西,他也不是没脾气的面人。
他不客气道:“王妃娘娘怕是得癔症了,大人从未做过您说的那些事。”
陆奉是什么人?一句话让他从城北跑到城南,还买糖?怕是天子也没那个殊荣。他顶天吩咐一句,跑腿儿的事儿都是他们下人做。
话说,他当年没少给这位“未来夫人”跑腿。
常安实话实话,江婉雪不相信,吵嚷着见“陆奉”,常安被她吵得头痛,怒道:“人都死了?还不扶王妃进房间!”
从偏门出来两个瑟瑟发抖的丫鬟,她们也吓坏了,怕刺客,也怕眼前黑着脸的常安。
好说歹说把人劝了回去,江婉雪睁大双眸,对欲走的常安大声道:“我的耳坠!”
“你们大人亲自答应帮我找的耳坠,现在还没有找到。”
常安揉了揉额头,“您要什么样式,卑职为您买新的。”
他不明白女人,就一个破耳坠,值当折腾这么久,陆奉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全落到他这个亲随头上。
常安心中苦闷。
“惯用旧物,难舍旧情。”
江婉雪道:“我只要我原来的。你们大人亲口答应帮我找,狗奴才,你休敢糊弄我!”
常安大步夺门而出,连夜给陆奉写密信报京中变故。翌日,他得到昨晚大公子惊厥的消息。
同时,大夫人传召。
第38章 结发为夫妻
昨晚连夜将太医院的院正请来,施针灌药,淮翊已经退了热,早晨还喝了一碗清粥,直到天蒙蒙亮,江婉柔才放心阖眼。
昨晚一夜未眠,江婉柔睡到午时一刻,醒来时常安正在锦光院外请罪,已经候了几个时辰。
“昨夜不在,这会儿倒来了。”
江婉柔接过丫鬟送上来的清茶,掩嘴漱口,另一个机灵的丫头立刻半跪在她身前,双手捧着漱盂接。
江婉柔用手帕擦了擦唇角,“请进来。”
常安目不斜视,进来直接撩起衣袍单膝跪地,“卑职玩忽职守,请夫人降罪。”
“原也没什么大事,言重了。”
江婉柔淡淡道:“昨夜大公子急病,我一时慌了神,想起夫君临行前的嘱托,让我遇事找常安大人。”
常安把头压得更低了,“卑职惶恐。”
翠珠和金桃喊他一声“大人”是敬重,主母这样叫便是折他的寿了。因为他是陆奉的亲随,江婉柔对他颇为客气,平时陆奉在的时候,冬日的暖炉,夏天的凉茶,凡给陆奉准备的,她都不会把常安落下。
陆奉公务繁忙,一年中在外的日子比在内帷的日子多得多,江婉柔对常安好,经年累月的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尽管常安和他那主子一样性冷,但他对江婉柔这个主母十分敬重。
平时锦光院下人犯个错,江婉柔尚且能宽容,如今常安一时疏忽,他还是陆奉的人,她还能打他一顿不成?
只是昨晚出事的是淮翊,江婉柔心里有气,言辞分外冷淡,“昨夜我已叫了旁的人,现下大公子病情已稳,你回罢。”
常安一动不动,低头道:“夫人容禀,昨夜实在情况危急,人命关天。卑职一时糊涂,请夫人责罚!”
陆奉临走前命他守好府中,昨晚城南小院忽来刺客,出手狠辣,刀刀致命,他来不及细想,立刻带人过去。
先不说主君对那边的看重,那位……就算如今落魄,论起身份,也是在皇家玉碟上的王妃娘娘,堂堂王妃不明不白地死在他们手里,不知会给主君带来多少麻烦。
没想到那么巧,就这一晚,原本安稳的府中恰巧出事。常安现在想来,只能感叹苍天弄人,时运不济。
江婉柔本想轻拿轻放了,听常安这么一说,反而来了兴趣。
她问:“哦?你倒是跟我说说,有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
在半年前的禁龙司,因为一个不长眼、大放厥词的丫头,常安亲眼目睹主母和主君闹别扭。
事后夫妻俩在闺房中如何和好、又如何蜜里调油,常安不知道,江婉柔被哄好了,他只当陆奉已经把来龙去脉尽数告诉她。
作为陆奉亲随,他是最先察觉到主君情绪变化的,近来主君对主母越发上心,且在临走时交代:一切听主母安排。
他把调兵遣将的令牌交给了江婉柔。
种种迹象,加上常安心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愧疚,他没有半分隐瞒,“昨晚城南小院遭刺客袭击,王妃险些丧命。”
“咳、咳……”
江婉柔被茶呛了一口,浓密纤长的睫毛颤动着,她美眸睁大,瞳仁中满是震惊。
她很聪明,根本不必常安提大名,能和陆奉扯上关系的“王妃”,只有那么一个。
身旁的小丫鬟连忙围在江婉柔身边,前前后后忙活,掩住了江婉柔脸上的神色。
“是么?那真是……不幸呢。”
过了一会儿,江婉柔微微垂眸,低声道:“常安,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奉性情霸道,常安平时不敢盯着主母瞧,此时也未发现主母的异常。
他冒着冷风和刺客拼杀一宿,结果人全死了,线索全断。江婉雪左一句“狗奴才”、右一句“狗东西”骂得他狗血淋头,回府骤然得知自己又多了一项“玩忽职守”的罪名。
常安眼前一黑,他心中苦闷,话也不自觉多了起来。
“此事正是蹊跷。”
常安道:“主君也没料到这种情形,他临走前吩咐好生看着那边,如今骤生变故,卑职已连夜写密信禀报主君,再作安排。”
江婉柔凉凉道:“特意吩咐的过的呀,你们主君,对王妃倒是上心。”
他走得这段日子,府中诸事都是她一个人扛,连淮翊生病,她都不敢告诉他,生怕他担忧分心。
倒是她枉做贤良!
江婉柔紧闭双眸,胸口微微起伏着。不自觉地,舌尖被她咬破,轻微的刺痛感和口中铁锈味儿让她冷静下来。
她忽然想起来,半年前禁龙司和陆奉闹那次,陆奉说,那是故人的家眷。
夫妻多年,她了解他的脾性,他不屑说谎。既然他没有骗她,这个曾经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如今于他而言,只是“故人之妻”,仅此而已。
多年前的老黄历,如今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他还能惦记别人的妻子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应该对他多一些信任。
江婉柔安慰自己,但这件事如同心中的一根刺,她又忍不住想试探。
她问常安:“夫君需要王妃为他……做一些事,才这般照顾,是吧?”
常安理所当然道:“当然,王妃很重要。”
听到这里,江婉柔心中稍安,又问:“夫君有没有说过,将来怎么安置……王妃?毕竟是王妃娘娘,他身为下臣,这样……万一传出去,名声不太好。”
这回问住了常安,他茫然道:“主君的心思,卑职不敢枉加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