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黎从拐角处现身,见陈焕阴沉的脸色瞬间缓和了。
“郡主?”
陈焕松了口气,继而脸上染了暗戳戳的喜悦。
他上前几步:“郡主这是特意来寻奴才的?”
“不然呢?”枫黎反问,“陈公公倒是警惕,我一到就立刻察觉了。”
“奴才要是没有这点儿本事,又怎么活到今日?”陈焕往枫黎膝盖上扫了一下,问道,“郡主跪了许久,可有觉得不舒服?”
“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舒服难免,但膝盖不疼。”
枫黎牵住他的手,手指穿过指缝,握在一起。
她轻轻地晃了晃手臂:“还是陈公公周全,只是没想到打年初时,你就对我有那般心思了。”
陈焕面上一烫,不愿意承认。
他那会儿的心思不太明确,总觉得自己只是想像梦里一样得到她的好,但不觉得自己这种见惯了腌臜龌龊的阉人真会对人动心。
可现在想想,种种迹象分明是偷偷地喜欢上了。
他连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都不知道。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郡主为了社稷为了百姓屡屡到战场上以命相搏,今日太后却说郡主杀业太重,奴才真为郡主不平,没想郡主竟是连反驳都不反驳。”
“太后信佛,是真的关心我,我没必要为这点小事与一个真心相待的长辈辩驳。”
枫黎淡淡地笑了笑,到了此时此刻避人耳目的时候也不生气。
思绪非转,眼底透出些许复杂,又偏头轻笑了笑。
她说:“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我分得清。”
郡主还是这般通透,怕是绝大多数人都不能及。
陈焕希望她从北地回到京中能通透一些,但又怕她太过通透……
以至于对他的感情也不过尔尔。
“我不觉得自己在杀人,相反,是在保护我大燕的子民,我多杀一人,多歼灭一只敌军,百姓们便能多安乐一日。”枫黎说话时嗓音不高,却能让人听出其中的坚定,“不过话说回来,说是杀业重,倒也没什么错,死在我手上的人又何止百十?”
陈焕被她牵着手,心脏似是也随之牵动。
心疼的同时忍不住想——
若他能与郡主一同到北地就好了,算是……私奔?
感觉郡主在北地的样子或许跟宫中不同,他们也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如我一人的罪孽能护佑万千个家庭,这买卖多划算啊。”
他可以管理府中一切琐事,可以陪郡主休憩玩乐,还可以陪她度过一些艰难的时光。
当然,若郡主需要……
叫他暖床也不是不可以。
可惜他是内侍,是总管。
他这辈子都只能在宫中度过,直到垂垂老矣,才能请个恩赐,搬出宫去。
而郡主也只能留在宫中,他们注定只能这样避人耳目地见面。
陈焕眼里浮出些水光,又很快被他隐去。
“陈公公莫不是心疼我了?”
枫黎见他神色有异,愉悦地笑出了声。
她执起陈焕的手,在指节上轻轻吻过。
陈焕难得没有反驳:“奴才自是心疼郡主。”
枫黎笑了起来:“想听陈公公主动说些体己话,可真是不容易。”
相处这么久了,就是似乎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些?
陈焕别开脸,低声说:“若郡主喜欢,奴才日后……多主动些个。”
“是么?那陈公公打算……”她盯着陈焕,眉眼一弯,“怎么主动?”
“……”
陈焕喉结微滚,心头漏了一拍。
-
自从与郡主说了要“主动”,陈焕就控制不住那些胡思乱想了。
郡主明明说的是言语上的,他这腌臜龌龊的臭阉人,却总是往旁的地方想。
也怪他们这种人身子残缺,越是缺什么,就越容易在乎什么。
越在乎,就越是老往那边儿想。
他知道自己想这些有的没的挺不要脸的。
可他又寻思,身为一个奴才,难道不是应该把一切都提前学好么?
郡主可以对他没想法,但他不能不会不懂。
难道要等到郡主真对他动了心思时,他再去扫郡主的兴致么。
在宫里是见多识广,可他知道的都是正常男女的相处之道。
大燕规定,宫女二十五岁后可以出宫嫁人,愿意与太监结为对食的太少了,他了解的自然不多,只是晓得个大概。
而面对郡主,怎么能只知道个大概呢?
他得做到最好,得让郡主喜欢,让郡主高兴。
不管是主动伺候郡主,还是被郡主赏玩,都得知道门道。
于是他决定,好好地学学那等事。
但一连纠结了几日,也没能做出决断。
一方面是他如今自己一个人,没有明面上的对食,怕叫人察觉不对。
另一方面,是不太好意思。
若是努力回忆回忆梦中之事,能多记起一些就好了。
可惜梦境模糊不清,大概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根本记不起细节。
眼见着为了半月后的赏花会渐渐忙碌起来,再不找时间细细问问,怕是又要耽搁好一阵了,他终是下定决心,去找个相熟的老太监问一问。
没去敬事房是因为太显眼了,他跟郡主得避人耳目。
而那老太监被他救过性命,又年事已高只想寿终正寝,自是不会乱说。
他找了借口把人叫到自己院中,故作镇定地“探讨”了半个时辰。
待送人离开时,表面看上去一本正经,可天知道他心脏跳成了什么样。
更主要的是,一想到郡主,他脊梁骨都快软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赶紧给自己找点事做。
赏花会是宫中大事,需得广储司提前准备的事宜很多,走上一遭合情合理。
而刘公公正在广储司,刚好去挑几个毛病,骂上一番。
陈焕沉下脸,领着人就往广储司去了。
只是没想到,快到地方的时候,转个弯就撞见了枫黎。
猝不及防地与她对视,那张阴沉的脸,霎时由黑转红。
他都能感觉到脸上的热气。
他屏息,暗暗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别胡思乱想!
他按捺住情绪,恭敬地垂首:“郡主。”
许是因为心虚,比平时见面还要恭敬两分。
“唔。”
枫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陈焕觉得不太对,抬头,多看了看她。
见郡主敛着眉头盯着他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没了。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郡主是这副表情、这么看他?
他问:“郡主可是有事?”
“是有一事。”
枫黎用余光扫过四周,见只有陈焕的人和绪白在不远处候着,才回头接上话茬。
她道:“今日听说了些陈公公与……刘公公之间的传闻。”
陈焕顿时明白了大半,恨得咬牙。
那个老不死的东西!
胡乱在郡主面前传什么污言秽语!
郡主也是,这种胡乱攀咬的事都相信么?
对他就没有一点儿……信任么?
他特别想不客气地自贬一句刺她一刺,但又怕郡主真信了那些子虚乌有的事。
权衡利弊之下,还是叫郡主别多想最为重要。
于是,他忍下了不好听的讥嘲,但没忍住委屈。
他气呼呼道:“咱家从未与旁人有什么,更没叫旁人碰过,郡主不信,亲自来验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