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是……她已经认准了他不会杀她。
这个念头生出的瞬间,晏翊那双冷眉骤然蹙起,心口涌出的烦闷让他脸色极为骇人。
他冷冷移开视线,推门走了出去。
再有几日,待那郑太医的信一到,一切便有了定论。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晏翊白日尽可能与她避开,待到了夜里看寝屋熄灯之后,他才会回到房中,强行揽她入睡,若是哭叫,便用唇来堵,总之,她折腾不了多久就会累得放弃抵抗。
第五日晌午,暗卫送来一则消息。
顾若香身边的婢女安宁寻到了。
这安宁比云舒机灵许多,赎身当日就先出了山阳郡,到了三日后出了兖州,最后寻到她时,她人在豫州,在当地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帮人照顾孩子。
通常这般村户的人是请不起下人的,所以两人的雇佣关系多是口头协议,你今日来我家帮忙照顾一天孩子,我当日就能将工钱给你,你若做得好,日后还会来寻你,做的就是一个口碑,哪里还会去管身契之类的文书。
如此才增加了暗卫寻找的难度,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凡她走过正路入州城,就会留下痕迹,只要想寻还是能寻得到。
到底是机灵,那晚一看到暗卫现身,安宁便立即跪在了地上,没有半分争辩,也不得暗卫使出什么手段,便一股脑全部交代了。
说的都是实话,她知道顾若香打算自缢,也知道宋知蕙可能要逃,所以拿了银子立即给自己赎身,没了命般跑去了豫州。
晏翊让侍从将安宁带到面前。
这是安宁第一次见到她,扑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那强烈的威压让她一开口牙根都在打颤,“奴婢……奴婢知错了,求王爷开恩。”
如今一听到这番话,晏翊那眉心便倏然蹙起。
屋内阴郁更重,连侍从都将头垂得更低。
半晌后,那沉冷的声音道:“孤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当天给宋知蕙送午膳的人便是安宁。
云舒也在场,三人碰面时皆落下泪来。
“可有责罚你?”
面对宋知蕙的关切,安宁哽咽着摇了摇头,“奴婢害怕,见那暗卫的时候便什么都说了,娘子可会怨我?”
宋知蕙垂眼道:“怎会怨你,是我连累的你,那此番回来,可是签了死契?”
见安宁点头,宋知蕙眉眼间郁色更重,又道了一遍,“是我连累你了。”
安宁极有眼色,赶忙道:“娘子不要这样,无妨的,总归都是伺候人的命,要不是娘子,我自己也是没法赎身的。”
说罢,她擦掉眼泪,上前道:“倒是娘子,这些日子受苦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云舒没有什么反应,宋知蕙却是忽然抬了眼皮,但很快又缓了神色。
她用过膳后,想趁着午后日光好,去院中消食。
这三月以来,皆是云舒去与刘福知会一声,刘福允了她便能出门,但还是出不得安泰轩。
如今晏翊回来,便是云舒去问晏翊。
云舒离开后,安宁便来到宋知蕙身前,帮她系那披风,“娘子往后可有何打算?”
宋知蕙还是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安宁又拿手炉给她,“就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吗?”
宋知蕙抬眼看她道:“你回来后,可曾见过王爷?”
安宁愣了一瞬,赶忙摇头道:“没有,王爷哪里会见奴婢,是那刘福公公领奴婢过来,说要奴婢以后踏踏实实伺候娘子。”
宋知蕙继续问道:“那刘公公可有与你说什么?”
“没有啊……只是一些要奴婢小心着伺候之类的话。”安宁疑惑道,“娘子问这些做什么?”
宋知蕙朝她淡淡一笑,“没事,就是怕他们训责你,云舒那时候回来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安宁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娘子放心,奴婢没事的。”
云舒回来后,三人去了后院消食。
深秋午后的日光落在身上,带着浓浓暖意。
安宁见四周无人,便再一次上前低声道:“娘子,我们日后该怎么办啊?”
宋知蕙闭着眼晒那日光,淡淡道:“这里是安泰轩,是王爷的主院,我如今能住进来,是多少人修不来的福气,有什么怎么办的,住着就是了。”
安宁似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愣了一下后,又蹙眉问道:“那娘子梦魇的事该怎么办?”
宋知蕙缓缓睁开眼,朝她看来,“你知道了?”
安宁压住心中慌乱,点头道:“奴婢……奴婢听刘公公说的,他让奴婢夜里要多仔细些伺候娘子。”
宋知蕙叹了口气,那眼中浮出几分哀怨,不等安宁追文,自己幽幽地开了口,“我的确会梦魇……每晚都会做同样的梦……”
“我会梦见自己被断了手脚,泡在那坛子中……”宋知蕙垂眼落下泪来,搁在身前的手也开始隐隐发颤,“还会梦见……王爷立在我身前,用那剑断了我的……我的……”
宋知蕙没能说完,便掩面痛哭起来。
云舒见状赶忙拿出帕子朝她递去,“娘子不怕了……没事的,是梦而已,王爷不会的,不会的……”
安宁怔住了神,片刻后也赶忙蹲在她身前温声去哄。
与此同时,晏翊那盼了多日的回信送到了书房中。
那手中沉甸甸的信件是郑太医执笔而写。
郑太医向来细腻严谨,从分析病情到如何判断真假,再到如何医治,密密麻麻写了整整五页。
晏翊翻开第一页,这第一句还是与府内郎中所说一致,说这心病难医,且不好断定。
不过他还是根据晏翊所述,试着去分析这女子得了心症的原因。
“此女精神之变,并非不可理解,往昔亲眷惨死眼前的惨状,虽未即时表现出影响,但其伤害早已深植于心,如今其常伴身侧的下人之死,恰似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得那些积攒在心底多年的伤痛,全然而出,这才使得其恍恍惚惚,惊惧不安……”
看完这第一页的病因,晏翊沉沉地出了口气。
他暂且没有去看如何医治那几页,而是直接抽出最后一页,去看到底该如何断定此症真伪。
“心症难断,然非全无办法。若王爷意要探其究竟,不妨一试此法,虽非万全之策,亦可窥见一二。”
郑太医写下一道安神药方,叮嘱此药久服会伤身,偶有一两次便不打紧。
“王爷可言此药为驱寒之效,令其服用之后,观其神色,待药效渐起之后,此女应觉得身心平静,此时王爷可去尝试,若其骤然发狂,惊惧挣扎,那便可能是故意为之,意在装疯。”
“反之,若此女只是双眼迷离涣散,王爷尝试时也只会略微畏惧,而不曾激烈反抗,则极有可能是真心受惊,得了心症。”
晏翊抬起眼来,默了片刻后,出声唤来刘福。
第五十三章 不想将这心症治好?
宋知蕙在院中消食回来, 刘福已经候在了门外,笑眯眯上前对她道:“那郎中前几日给娘子请过平安脉的时候,特地与老奴说了, 娘子去年受过寒,今年眼看要入冬, 必得提前驱寒护体, 这样今年的冬日就不易受凉了。”
宋知蕙“嗯”了一声, 客客气气应谢。
回屋只坐了片刻, 那驱寒的汤药便送到了宋知蕙面前。
刘福没有退下,还是笑着与她道:“娘子快些趁热喝吧。”
宋知蕙心中隐隐觉出有些不对劲,但转念一想,若晏翊想要害她,又何须这般欺哄?以他的性子, 会直接掰开她的嘴强行灌下。
宋知蕙将药端起,一股浓浓的苦涩钻入鼻中, 她没再犹豫, 一口气喝了干净。
刘福满意地点了点头,收了药碗退出门外。
别说这一晚汤药喝入腹中,身上瞬间就生出了一股暖意。
一连几日的夜里都要晏翊同眠,宋知蕙自然睡不踏实, 再加上时不时还要装作一副疯癫状, 每次装完都要将她累得满头是汗,这便指望着每日午后的小憩来补眠。
落下床帐后,云舒和安宁便退到了寝屋外。
宋知蕙打了个哈欠, 那眼皮刚要合上,就听外间传来推门声。
她心里咯噔一下,朝着帘子的方向看去。
往常这个时间晏翊会在书房, 今日却是破天荒跑来寻她,莫不是也要午憩?
宋知蕙正琢磨着,那帘子一动,晏翊缓步进了屋中。
“睡了?”他嗓音微黯,眸光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宋知蕙再次想起方才那碗汤药来。
她一时没有发作,而是缓缓撑坐起身,未掀床帐,轻声与他回话,“尚未。”
晏翊一步一步朝床榻走来,宋知蕙也慢慢朝后退去,最后整个后背都贴在了床榻最里侧。
撩开床帐,晏翊坐在榻边,侧过身朝她伸手。
“过来。”他声音虽冷,但语气明显比从前平缓了不少。
宋知蕙垂眼没有动。
晏翊耐着性子又道一遍。
宋知蕙还是未动,晏翊稍一俯身,那手掌便握在了被中的脚踝处。
宋知蕙故作惊愣了一瞬,然很快便用力要将被中的小腿抽回,可晏翊的手劲实在太大,那如铁铐一般的手掌,将她的脚踝紧紧拷在原处。
宋知蕙终还是如之前一样,开始惊叫挣扎,不住哭求,“王爷……妾错了……”
晏翊坐在榻边冷冷地望着她,什么也没说,也没做,就这样一直望着,待片刻后,他缓缓松开了手,起身朝屋外走去。
待他离开,云舒很快进屋,打了水帮宋知蕙擦洗面上泪痕,宋知蕙觉得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古怪。
简单洗漱之后,她又是累得筋疲力尽,躺在床榻上沉沉合了双眼。
晏翊去了书房,刘福上前来报,将安宁方才与他所说全部转述了一遍。
晏翊在听到宋知蕙哭着阐述梦境中的景象时,那一直垂着的冷眸忽然抬了起来,“她每晚被惊醒,皆是因为此梦?”
刘福点头道:“宋娘子是这般与安宁说的。”
想到她在身前那涕泪直流的模样,晏翊长出一口气,揉着眉心让他继续说下去。
到了夜里,还是熄灯后晏翊才进屋,一如既往折腾一番,最终宋知蕙累倒在他臂弯中,两人相拥而眠。
第二日午后从院子消食回来,刘福又端出汤药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