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对郭家的仇怨,晏翊定比晏庄更甚。
果然,此话一出,晏翊那眸中冷意瞬间更浓,他慢慢抬眼看向晏庄,用那低沉嗓音道:“那便以郭框之名暗与东海王通信。”
晏庄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莫名蹙眉。
直到晏翊将宋知蕙所出计策全盘托出,晏庄才恍然大悟,愣在远处许久不语。
晏庄还从未听过这般诡诈之策,东海王与郭框若无反心,那一个需归京,一个需上缴银钱,若有反心,便正好借机将二人一并除掉,倒是钱财更多,且还了绝了晏庄心头之患。
“妙哉,妙哉,妙哉啊……”晏庄缓了片刻,连连称赞,但思到最后,又是忧从心来。
“不可。”晏庄肃正摆手,“如此到了最后,万一那二人当真拿信回京寻朕,最后还需你来背锅,你那名声该如何?”
“名声?”晏翊垂眼理了理衣袖,浑不在意道,“我何时还有名声可言?”
嗜杀如命,性格乖戾,喜怒无常,不近女色,龙阳之好……晏翊自己都要数不清了。
晏庄再次沉默,想到今晨得知晏翊归京时带了一女子,他便心中生疑,害怕晏翊病症痊愈后,觊觎帝位,却没想他所提之计,全然不顾自身安危,便是将他整个后背都露在了晏庄面前。
要知道晏庄但凡与他心中不合,便可借机坐实晏翊谋逆之心,到时是杀是留,全凭晏庄一句话。
哪怕亲兄弟,一母同胞,谋逆也是重罪,晏庄杀他也不会被后人诟病。
但晏翊还是选择与他提出此计,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晏庄想要抬手拍拍晏翊的肩膀,但那手刚一抬起,便又落下,垂眸低道:“容朕再想想。”
晏翊却是蹙眉不悦,身为帝王,安能优柔寡断,此计从宋知蕙口中而出的那日,他便已是下了决断。
片刻沉默后,晏庄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又想起那女子来,既然他已经知晓,便干脆不要乱猜,直接问道:“朕听闻你身侧有一女子,可是你那病症有了缓解?”
对于晏庄暗中探他,晏翊并不在意,那是一个帝王该做的事,若他是皇帝,只会比兄长做得更甚。
晏翊抬眼,又朝那热闹场中看去,冷然道:“一个玩意儿罢了,不足为提。”
“玩意儿?”晏庄分明是来了好奇,带着几分探究道,“你那病症不是不能碰触?”
“谁说必须碰触才可行,只要想,法子多了。”晏翊神情冰冷,但那眸光似是闪过一丝异样。
晏庄没想到他这弟弟生人勿近二十余年,如今却是开了荤,且听他那番话,那女子想来定是让他十分满意,否则他姬妾众多,怎就独带那一人。
“你喜欢便好。”晏庄笑道。
晏翊却还是端着一副沉冷模样,“没什么喜不喜欢的,玩够便杀了。”
“哎呀!”晏庄对他是彻底无语,“你别总打打杀杀的,母后这些年为你的事没少忧心,若当真合你心意,不管什么出身,为兄都能替你做主,不行就给她随意封个县主,这般进门身份便也说得过去。”
晏庄改了自称,以兄长口吻和他说话,便当真是好心想帮他,晏翊却不领情,倏地一下沉了脸色,那冷眸聚在远处赵凌身上,沉沉开口:“想做孤的妻,她不配。”
场上赵凌翻身下马,将手中弓箭递给王良。
那大公主已是款款朝他走来,赵凌却是肃着一张脸,朝她行礼。
大公主脸上钦佩与爱慕藏不住,但奈何佳人有心,君子无意。
甚至连敷衍都不愿,行过礼便直接告退。
临走前,赵凌莫名觉出有股寒意朝他而来,抬眼朝那方向看去,便见阁楼上立着两道身影,一道为皇帝晏庄,另一道便是从前未曾见过,他也能猜出八分。
两人眸光撞在一处,先离开的是赵凌。
“方才可看到那靖安王了?”赵凌问身侧王良。
赵凌回京后被安排进了南宫的承恩苑,此番太后寿辰,回京之人不在少数,但能得到圣上亲自安排在宫里居住的,也只这赵凌一个。
诚如晏庄所说,旁人他不管,赵凌这条命在回幽州之前,出不得任何意外。
王良其实早已注意到那不远处阁楼的两位,“属下看到了,世子射中靶心时,皇上还为世子拍手叫好,靖安王似也一直关注世子,只是那神情看似有些过分冰冷了。”
赵凌对这些似是早有预料,不在意道:“来时父亲与我说过,说那靖安王喜怒不定,性格乖戾,此番莫要与他沾惹。”
王良点头应是。
两人回到承恩苑,挥退侍卫,房间只剩他们时,王良才敢开口劝道:“世子那旧疾还未彻底痊愈,这几日还是当心些,莫要再触及伤口。”
赵凌也是害怕旁人看出,方才场中在故作无异,骑马射箭皆很卖力,如今坐下休息时,那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他转动着肩膀,隐痛道:“明日随我去宫外转转,那教场便不必再去。”
说罢,他想起一事来,又问道:“可有她消息了?”
赵凌口中的她,便是宋知蕙。
当初乌恒在辽东郡夜间偷袭,营地伤亡惨重,广阳侯为救世子,率兵支援才挽回局面,外人只道,世子赵凌被父所救,受了轻伤,却不知那晚凶险,赵凌身中数剑,险些丧命。
坊间以为,广阳侯后来是因赵凌与那春宝阁女妓纠缠不清,气坏侯爷,才将他关在府中不允外出,实则是因赵凌伤势过重,只能寻借口在府中休养。
此事就连王良都不知情,也是因后来他为借着赵凌寻宋知蕙,做了他亲信才知晓。
“属下已将画像下发,想必过段时日洛阳附近便能收到回应。”王良口中画像,除了宋知蕙,还有刘妈妈口中所说那两个替宋知蕙赎身之人。
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气场凛然,便是遮着面容,往人身前一站,也能叫人莫名心头发慌,牙根打颤,这与刘妈妈见赵凌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刘妈妈是知道赵凌身份的,也知他做过何事,所以见他时会心中生惧,但那戴面罩之人,她可是什么都不知,却莫名生出惧怕。
那画像画了无数张,最后刘妈妈指着两张最相近的,一张遮着面,只能看出大致身形,一张则信息更多,是位十七八的郎君,五官清俊,却没有什么太过引人注明的特点,寻起来也甚是麻烦,无异于大海捞针。
当初赵凌揪住刘妈妈逼问时,若不是还要寻人,需得刘妈妈提供消息,赵凌恨不能将刘妈妈当即斩杀。
他不过就三两月未送银子过来,这厮竟敢让宋知蕙待客,更是敢将她卖出。
每每提及次,想到他的蕙娘跟着不明不白的人离开,如今生死不知,赵凌喉中就会涌出一股咸腥血气。
那时他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根本不知广阳侯杀了那替他每月去送银钱的小厮,这才让春宝阁那边断了供,待赵凌知道以后,与广阳侯闹了一番,将他看中的婚事也决然推掉,如今得了圣令,他这才不得不来到洛阳。
洛阳人多消息杂,兴许还能多寻到些线索。
“她可会怨我……”
赵凌声音很低沉,眉宇间冷色里多了丝少见的柔软。
王良心里担忧不比他少,起初他以为春宝阁里叫不到宋知蕙,是因她已经逃离,直到赵凌将那春宝阁几乎掀翻,搞得人尽皆知,王良才知道,宋知蕙不是逃离,而是被人赎走。
黑白两路王良没日没夜地查,却一无所获。
知赵凌也未放弃,他索性弃了仕途,不再跟与广阳侯身侧,而是开始替赵凌做事。
赵凌还不知他与宋知蕙的关系,只以为他忠心耿耿,且办事有利,这才肯将他带至身侧。
“属下觉得,宋娘子若是得知世子当初是有隐情,定不会怨责世子。”王良压下心中情绪,宽慰赵凌道。
赵凌不欲再说,挥退王良后,合眼倒在床上休憩,晕晕沉沉中,再度回想起那阁楼上高大的身影,赵凌莫名醒神。
再说晏翊,回府时天色已晚,那侍从跟在他身侧,与他说着今日阖府内外事宜。
府内今日无事,府外却是热闹至极,自晏翊今晨回京,那府外商贩明显多了数倍。
靖安王府原本建在洛阳以北的偏僻之处,附近向来幽静,今日光是那卖鸡蛋的,便有五户。
“都是谁的人?”晏翊听后也是笑了。
暗卫已将那些探子几乎全部查明,侍从便与晏翊一一道出,这当中各方势力皆有,晏庄的人自不必提,晏翊也不在意,倒是没想到郭家也派了人来,看来所谓兢兢业业,安分守己,也只是做样子罢了。
“既是想看孤的消息,那孤便索性让他们看个够。”晏翊说着,慢慢停下脚步,“明日一早便去下帖,凡今日派了探子过来的,一一去请,孤后日设宴,定要好生将他们款待。”
说罢,他冷眸凝在那寝屋紧闭的窗子上。
那窗后点着灯,映出了屋中女子的身影。
片刻后,他沉沉道:“给那广阳侯世子也下一份帖。”
那侍从愣了愣,小声提醒道:“王爷,广阳侯那边今日并未派人来探。”
晏翊没有说话,只垂眸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侍从虽不知原因,但立即闭嘴,躬身退下。
晏翊站在院中,静静看那身影,许久后,他大步上前,那握了许久的大掌终是缓缓松开。
只听“咣当”一声,那红木门被重重推开。
第三十八章 【二合一】可曾如此过……
一连数日舟车劳顿, 再加上宋知蕙还受了箭伤,好不容易回到府邸,宋知蕙原是疲惫至极, 想找张床来睡。
奈何晏翊一句话,听着是宠她, 让她进了安泰轩, 可这安泰轩是晏翊的主院, 整个院子就一间寝屋, 寝屋里也就一张床,晏翊不在,她安能爬他床铺去睡。
且她自打进了安泰轩,便有一老嬷嬷跟在她身侧,与她可谓寸步不离。
但到底是王爷头一个带在身侧的女子, 那嬷嬷也怕得罪人,待她倒是十分客气, 只是不允她外出。
眼看天色渐暗, 晏翊还没回来,宋知蕙实在困乏得不行,便先去洗漱换衣,待一切做完, 天已彻底黑沉, 她便坐在窗后看书,看的是《太平经》。
宋知蕙喜好看书,看的也杂, 这《太平经》便是讲那问道之说,宋知蕙对里面符咒一类的事情没有太多兴趣,但对于一些仁义礼智信的道德教化, 还是能看进去的。
她手中捧着书正看得认真,身后那突如其来的声响,将她吓了一跳,手中的书也倏然落地。
能这般闯晏翊寝屋的人,除了晏翊自己,不会是旁人。
宋知蕙不必去看,光听着推门声便知晏翊情绪不对。
她赶忙将书捡起,随手先搁在桌上,便小跑着掀帘而出,对着外间那满身寒霜之人屈腿行礼。
晏翊没有唤她起身,就这般正正立在那里看她。
明明胸腔内一团怒火在翻涌,可一看到这身影立在眼前,那怒火便莫逐渐被火气取代,这火气并非怒意,是在那忍不住要意动时才会生出的。
所以郑太医说他心火过旺,说的便是此刻这股火气。
宋知蕙不知晏翊又怎么了,只猜测可能是在宫中不顺,她怕晏翊拿她撒气,便更加谨慎不敢妄动。
默了片刻,头顶飘来一声含怒的斥责,“你是死了?”
宋知蕙赶忙抬眼,才看到晏翊已经双手撑开,便恍然意识到他是要她上前伺候脱衣,便赶忙起身上前。
晏翊二十年来,头一次被人近身伺候。
她立在他身前,去帮他脱那外衫,细长指尖落在衣领处,一股淡香飘入鼻中。
晏翊眉宇间怒气似多了丝异样,还未等宋知蕙将那件外衫脱下,他又忽然沉声吩咐,“去打水。”
说罢,转身又开始自行脱衣。
宋知蕙无奈地吸了口气,推门到水房去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