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玉皎哼哼两声,在楚宥敛怀里寻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了。
然而,等她又睡熟后,楚宥敛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悄然起身。
他披上外衫,不知从房内何处翻出来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一条华贵的脚链,上面装点着几个小巧的铃铛。
楚宥敛走向床榻,将脚链系在颜玉皎纤细的脚踝上,与此同时,他抬眸望向寝房中心的房梁,那里悬挂着儿臂.粗的、错综复杂的金色链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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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晌午时,颜玉皎慢慢醒来,先令樱桃去请贤婆子。
她想,贤婆子毕竟见多识广,或许知道男子如何避孕。
她也愿意喝避孕药,只是觉得避孕之事应当公平,一个月有十五日她喝避孕药,十五日楚宥敛喝避孕药。
穿衣的时候,颜玉皎发现脚踝的脚链,她愣了愣,立时明白这是楚宥敛送她的礼物。
倒是好看,只是粗了些。
她挑剔地想,幸好铃铛很小,发出的声音也不重……
她好歹也是王妃,若是行走时叮铃咣当的,成何体统?
颜玉皎虽然这样想,但唇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被喜欢人如此珍爱的感觉……好像很不错。
只是楚宥敛总送她东西,她也要送楚宥敛一些东西才是。
正思索时,贤婆子来了。
颜玉皎已然穿好华服,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侍女们为她点妆。
“避孕药大都伤身,”贤婆子蹙起眉,斟酌着回道,“奴婢不建议娘子和郎君饮用。”
“那还有什么法子?”
贤婆子想了想,走过去对颜玉皎耳语了一番。
颜玉皎不由涨红了脸,低声道:“只要那……不弄进去,也可以?”
“男子也可以用羊肠,鱼鳔,这都是不伤身的法子……”
贤婆子还细细说了这些东西的制作工艺,和使用时的手法。
颜玉皎点点头,有些难为情,也有所领悟,一脸涨见识的模样。
但除此之外,她便没有再问贤婆子什么了,让贤婆子退下了。
说到底,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不知该如何面对梅夫人的身世,也不知道要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
索性……先避着罢。
然而贤婆子刚走,芭蕉就上气不接下去地跑进门,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郎君被郯王爷打了!”
颜玉皎一惊,从绣凳上站起身:“你说什么?”
“好像因为什么事,郯王爷不太赞同郎君的做法,然后二话不说,就甩起鞭子,要打郎君……”
颜玉皎蹙紧眉头,她知道,即便楚宥敛无错,只要惹恼郯王爷,郯王爷也会罚跪或者鞭笞楚宥敛。
但楚宥敛的伤还未好……
她立时对着镜子再次整理了一下仪容,而后脚步匆匆赶往静澜轩。
今日天气异常炎热,连一丝风也没有,坐在屋中尚且需要大量冰块镇一镇热气,故而等颜玉皎赶到昀梧殿时,肩背都汗湿了些许。
她擦了擦汗,摇着团扇,一进门就看到郯王妃闭着眼,一脸静默地坐在内厅门口,而她左右瞧了瞧,却没瞧见楚宥敛和郯王爷。
颜玉皎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能失了体统,行礼后问道:“母妃,听闻夫君在此,不知……”
郯王妃睁开眼,难得流露出几分疲累的情绪,倒也直白:“他被王爷罚跪……让净娷带着你去看看罢。”
净娷是郯王妃的贴身侍女,闻言便轻移莲步,对颜玉皎道:“请小王妃随奴婢往这里走罢。”
说完,便只身往后院去了。
颜玉皎忙对郯王妃道了声谢,抬脚就要跟上净娷。
郯王妃却叫住了她:“玉儿。”
颜玉皎怔住了。
一时间,竟心跳如擂鼓般。
她慢慢回身:“母妃……”
郯王妃望着她,和出嫁那日,梅夫人看着她的眼神很相似,像是透过她看什么人似的。
让颜玉皎隐隐感到不安。
然而郯王妃却温柔地笑了:“我本想认你做本妃的女儿,但没想到你成为本妃的儿媳……”
她走过来,拿出手帕擦了擦颜玉皎额角细汗:“你或许不知,本妃这些时日不肯搭理你,其实是怨你。”
颜玉皎心想,她当然知道。
“你当初和少庸绝交,本妃并无任何异议,甚至很支持你与他绝交,少庸心性凉薄,冷酷寡情,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绝交就绝交罢。”
颜玉皎:?
她怎么听不懂了,当初郯王妃给她发那么多帖子,不是劝她和楚宥敛和好如初的吗?……怎么如今还骂起自己的儿子来了?
“但你和少庸绝交,”郯王妃美目流出几分伤感,“关本妃何事?”
“本妃依旧是你的姨姨,抱过你亲过你,把你当女儿看待,你若是受了委屈,应该和本妃说啊……”
第48章 一往而深
颜玉皎没料到郯王妃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怔愣片刻,顿觉羞惭。
原是她狭隘了。
她一直以为是她当初拂了郯王妃的面子,郯王妃才会对她如此冷淡,却忽视了她和郯王妃之间,除却楚宥敛,还有曾经朝夕相处的感情。
颜玉皎心里不由温热起来,抬眸望着郯王妃,朱唇微动,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时日,本妃看着你小心翼翼,拘谨无比,也不好受。”
郯王妃眼角妩媚的细纹舒展开,摸了摸颜玉皎柔嫩的脸:“本妃已经不气了,如今说开了,你以后面对本妃时,也不必如此了。”
颜玉皎眨眨眼,低声道:“是儿臣不好……当初,对不起……”
郯王妃淡淡地笑了笑,道:“本妃曾经以为你与本妃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可没想到兜兜转转,你成了本妃的儿媳……无妨,日久天长,所有的矛盾和误会都会解开的。”
“去罢,看看少庸,他近日着实张狂了些,希望你能劝劝他。”
也不知怎的,郯王妃一提起楚宥敛就一副愁绪如麻,连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的模样。
颜玉皎不由疑惑,郯王妃性情如此温和,便是对她生气,也不会摆脸色给她看,楚宥敛究竟做了何事?
她只得回道:“是,母妃。”
然而没走两步,颜玉皎忽而想起郯王妃方才和梅夫人相似的神情。
刹那间,儿时的过往自她脑海
中一一闪过,最终定在她八岁时,江阳县起了一场大火。
着火的地方离颜府很近,梅夫人特别怕火,夜半起床,见到那么大的火几乎要晕过去。
彼时,郯王爷和颜大人都离开江阳县去办别的事了,但郯王妃和楚宥敛还留宿在颜府。
然而那晚,郯王妃却好似早就知道梅夫人会害怕火灾,一向注重仪容的她,竟然随便披了一件衣服,散着头发,就赶过来安慰梅夫人了。
她当时好奇,问郯王妃怎么来的这么快?连她都不知道娘亲怕火灾。
郯王妃说了什么,颜玉皎如今已经忘了,但当时梅夫人和郯王妃紧紧依靠、无比信任彼此的模样,牢牢印在颜玉皎的脑海中。
“母妃可知……”
颜玉皎垂眸,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极速跳动,几乎要破胸而出。
她勉强抬手压了压,最终,还是回过身犹疑地问出口:“母妃可知我娘亲的真实身份?”
郯王妃静静地立在日光大盛的内厅,她高髻蛾眉,脊背挺直,浮光跃金的华服妥帖地穿在身上,她本应该有一种冷眼旁观的漠然,却偏偏眸中流露出几分慈悲。
颜玉皎一瞬间便懂了,郯王妃知道梅夫人的真实身份。
但她更茫然了,郯王妃是何时知道的?……那楚宥敛呢?楚宥敛是因为和亲公主一事才知道梅夫人身世,还是……如郯王妃一般,早就知道?
倏然间,颜玉皎丧失了一切问询的勇气,恐慌蔓延至心头。
从始至终蒙在鼓里的人只有她,那她当初为了嫁给楚宥敛,孤注一掷的行径,在他人眼中,会不会只是跳梁小丑的自投罗网?
没等郯王妃说出任何话,颜玉皎提起裙角,转身便走。
她的脚步略有些踉跄,樱桃担忧地想来扶她,也被她拒绝了。
越过几道门槛,转过几道弯,只觉得草木越来越盛,树荫越来越多,空气越来越阴凉。
他们来到昀梧殿最僻静的地方,这里只有一间破败的草堂。
净娷停在草堂门口,她随了郯王妃的性子,安安静静地等着颜玉皎抵达后,就告辞离开了。
颜玉皎脸色苍白,头也昏沉,扶着草堂门许久,也没有敲一敲。
樱桃觉得颜玉皎不太对,小声问道:“娘子怎么了?若是身体不适,改日再来罢,郎君定然能理解。”
颜玉皎摇摇头。
她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去胡思乱想,而后推开了门。
草堂很小,站在门口,堂屋的一切就都一览无余了。
堂屋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立着无字碑的桌子,连把椅子都无。
楚宥敛就跪在桌子前,他身旁一个人都没有,却仍旧跪的笔直。
听到门口的动静,楚宥敛也没有回头看一看,笃定道:“娘子。”
他笃定来者是颜玉皎。
颜玉皎却没有回。
楚宥敛也没有等她回,继续道:“我方才忽然想起我们年少时,我被父王责罚,也是跪在一个草堂里,你翻过墙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