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还有人可以帮你的,你别急,你知道姑姑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吗?”
江老夫人愣住了,她从没指望过女儿,女儿若是能回来的话,定会看顾着她的,不过女儿又能有什么本事呢,她自身都难保,在这世上,活不活得下去都还另说。
祖母摇了摇头,与其指望失踪的女儿,还不如指望眼前刚嫁入高门的孙女。
秦雨铃笑了笑,再一次拨开祖母的手:“祖母,姑姑她有了天大的造化了,你知道吗,原来贺宴舟与姑姑早就情投意合了,贺家为了让姑姑名正言顺地加入贺家,这才安排了一个失踪的戏码,姑姑如今不叫秦相宜了,叫张念薇,张念薇你可知道是谁?就是圣上前些日子新封的永宁郡主。也就是说,姑姑如今是贺家的儿媳,也是永宁郡主。”
江老夫人怔怔松开抓着铃儿的手,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会如此呢?
比起自己女儿飞黄腾达,自己便多了一条出路的欣喜,她还有一丝什么情绪在里面呢?
要她去求女儿,下半生要女儿为她负责,江老夫人觉得,自己下不了那个面子。
女儿出生时,所有人说她天生贵命,要不怎么以前秦家住乡下的时候生不下她来,入了京,且秦家越来越繁盛的时候,才生下她来呢。
可江老夫人偏不信这话,一家子都是乡下出来的,凭什么就一个女儿是富贵命。
时至今日,她仍不愿意相信。
秦雨铃可不管她信不信,她实在是想看看,自己那日叫姑姑,姑姑不应,铁了心不做秦家人了,那么祖母去叫姑姑,姑姑会应吗?
哦不对,祖母如今说不出话来了,那得叫祖母站到姑姑跟前儿去才行,姑姑见了祖母,可会照管她?
秦雨铃对这个问题实在太好奇了。
“祖母,三日后,皇上要召集百官上云台山祈福,到时候郡主车驾会从街上路过的,您要是不信,到时候去看就知道了。”
说完话,秦雨铃便走了,她可不想管这老太太。
至于母亲和朱遇清那边儿,她事先与朱遇清对好了说辞的,叫他别再管母亲的事情,就说办不了。
好在朱遇清跟她站一头,说什么便听什么,这男人听话得很。
就是那些爱往烟花柳巷跑的毛病还没改过来,不过秦雨铃不在意那个,她嫁到朱家,图的也不是朱遇清的清白。
江氏眼睁睁看着秦雨铃挣开她的手走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又仿若有无数杂乱的思绪在疯狂翻涌,过往的认知、既定的判断,此刻都被搅成一团乱麻。怎么可能?这四个字如重锤般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她。
再说了,女儿若是有了好前途,怎会不告诉她呢?
江老夫人自己也不知道,女儿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彻底与她离了心的。
在她心里,女儿还停留在那个孝敬母亲、尊敬母亲的时候。
既是那样的女儿,又何故会不来告诉母亲她的境遇呢。
江老夫人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半晌发不出一丝声响,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干涩得冒火。
不管怎么说,三日后,她就去街上等郡主,若郡主真是女儿,女儿一看见她,一定会管她的。
这一年一度的盛大场景,每年都能吸引无数百姓前来凑热闹。
毕竟一年之中,唯有这一天,这里得见天颜,天气暖和起来了,皇上是坐在四面镂空的巨大轿子上的。
金色的光辉洒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宽阔的主街上早已是人山人海。
江老夫人如今已经不被戚氏看管着了,反正她又说不出话来,在外面待久了,总是要回府的。
百姓们身着最新做好的春衣,前方,御林军威风凛凛地开道。
江氏惦念着女儿,老早就冲到了最前方等着,她无法发出声音,又怕女儿看不见她,便只能拼命往前挤。
御林军手持锋利的长枪,身着锃亮的铠甲,身姿挺拔如松,迈步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处处彰显皇室威严。
随后便是皇上的銮驾,众人跪地高呼万岁,那銮驾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刺眼又夺目,若有人要看过去,必会被那銮驾上的反光灼痛双眼。
帝王不可直视。
明黄色的帷幔随风轻轻飘动,皇上高坐其中,身着龙袍,头戴冕旒,冕旒上的珠帘轻轻晃动。
在他身后紧跟着的便是两位皇子,和京里唯一的一位郡主。
这是永宁郡主第一次现身,百姓们人挤人的,都想一睹芳颜。
“郡主出嫁的那天,我还来街上看过郡主的花轿呢,不过没见着人,今日可好了,定要一睹郡主芳颜。”
郡马与郡主同乘銮驾,通体檀木制成的銮驾,由能工巧匠精心打磨,轿厢四壁镶嵌着五彩琉璃,日光穿透时,折射出的光芒仿若将世间的缤纷都收纳其中。
每年春日,皇室带着百官与皇室成员上云台山祈福兼祭祖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沿途走这么一趟下来,既能展示皇家威严,有可让百姓瞻仰。
郡主的銮驾华盖繁复,边缘垂挂着一串串珍珠,随着銮驾的行进轻轻摆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郡主与郡马端坐其中,身着华丽的服饰,一头乌发高高挽起,头戴珠翠花冠,镶嵌着数也数不清的各色宝石,在日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郡马与郡主相得益彰,他面如冠玉,剑眉斜插入鬓,眼眸深邃似幽潭,幽黑中透着正派与锐气,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
江老夫人看呆了,她真的是相宜。
尽管那眉心的花钿遮住了她的眉心痣,可一个母亲怎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她身侧端坐着的,就是贺宴舟!
铃儿说的都是真的,相宜真的遇上大造化了。
也不知她为何不回来找她这个母亲。
江老夫人张大嘴呐喊,却只能发出“嗬嗬”,憋足了劲儿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半个清晰字音。
她瘦骨嶙峋的双手向前伸着,还好她来得早,是站在前排的,只要跳起来挥手,引起对方的注意,女儿会看到她的。
她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郡主,等待銮驾过来的时机,那眼神仿若饿狼盯上了猎物,而这猎物是她朝思暮想的至亲。
郡主跟郡马不知在聊些什么,郡主在笑,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重锤般砸在江氏的心尖。
眼看着銮驾就要行至眼前了,江老夫人嘴唇剧烈颤抖,她干裂的嘴唇急剧地开合,一次次努力发出声音,喉咙里却像是一道坚固的闸门死死拦住,只能几处几声微弱的“呜呜”,那气声像是被风扯碎,飘散在喧嚣的空气中,无人留意。
她伸出双手在空中无助地挥舞,瘦得皮包骨的手指痉挛般的伸缩,每一次挥动,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那人的目光还没朝她看过来,老太太心急如焚,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胸膛剧烈起伏,像是一条被困在岸上的鱼,拼命的试图呼吸。
相宜啊,我的相宜啊,你看看母亲吧……
周围的人推搡着,江氏全然不顾,她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郡主,随着郡主的挪动而挪动,那无法言说的千言万语,让她狼狈不堪。
终于,秦相宜在听完宴舟讲的一件趣事儿以后,正抚唇笑着,眼底忽然闪过了什么,她凝神看过去,就这一眼,她便怔住了。
贺宴舟察觉到她的僵硬,便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什么了?”
便看到了一个在人群中疯狂舞动双手的老太太,是江氏。
江氏见女儿女婿的目光扫向她了,便更卖力的挥舞起来,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女儿既然知道自己找她,必定不会不管她的。
郡主的銮驾一直在往前,江老夫人便一路跟着追,路上险些摔倒好几次,不知踩了多少人的脚。
秦相宜眨了眨眼,贺宴舟握住了她的手。
她目光在生母身上停留了许久,她老了好多啊,她身上穿的衣裳灰扑扑的,整个人看起来沧桑又瘦骨嶙峋的。
秦相宜不禁在想,她这是怎么了呢?是戚氏对她不好吗?
是了,之前听说,哥哥走了。
看来哥哥走了以后,戚氏对她并不好啊,瞧她瘦的。
以前父亲还是挺宠她的,将半生获得的赏赐都留给她了,秦相宜自出生以来,就没见她吃过一天苦。
如今她怎的成了这副模样了。
秦相宜也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她看到生母在喊她,却没能发出声音。
秦相宜心里疑惑,以她的性子,若是看见自己如今成了郡主,怕是会喊出来的。
怎的没喊出来呢。
她头脑里的疑惑太多了,看着在人群中费力扑腾的生母,她隐约皱起了眉。
贺宴舟捏了捏她的手,她扭头看他。
就这一扭头,江老夫人满心期待,女儿是不是,要叫这銮驾停下来,要将她接上去了。
秦相宜望着贺宴舟,贺宴舟朝她温和地笑着,问她:“你想如何?”
秦相宜耸了耸肩,摇了摇头:“有什么如何?不相关的人而已,本郡主也不知,她有儿子有孙子的,早当我是累赘了,现在又何必来找我,还是别管她了吧。夫君,听说云台山上的风景甚美,待会儿能帮奴描一幅美人图吗。”
贺宴舟眼眸里漾起一湾温柔的涟漪,是春日里被微风轻拂的湖面,波光粼粼、暖意四溢,薄唇轻启:“好啊,夫人如此美貌,为夫当然要为妻绘娇容。”
第56章 第 56 章
云台山顶, 云雾仿若轻纱,缭绕在峰峦之间,为这圣地添了几分神秘肃穆之气。
皇家仪仗浩浩荡荡抵达, 一时间,山顶金戈交鸣、华贵的衣袂飘飘。
皇上率先迈着沉稳步伐走向祭台, 那祭台以白玉砌成, 雕龙刻凤。
郡主与郡马紧随其后, 手捧三柱高香,烟雾袅袅升腾,仿佛能直抵上苍。
一旁的礼官高唱祭文,声音洪亮悠长, 在山谷间回荡:“今春和景明, 朕率百官、宗亲, 祭我列祖列宗……”祭文声声,伴随着山间微风飘向远方。
百官整齐跪地,衣袍在地面铺展, 如五彩云霞落地,气声高呼:“愿天佑我朝!”
秦相宜与贺宴舟并肩而立,郡主身着金丝滚边长裙,头戴八宝攒珠冠,庄重而不失美艳。
她微微低头,默默祈福, 但愿今年风调雨顺, 家人顺遂。
这个家人, 指的自然是贺家人, 她早已熟读贺家家学,将浑身的骨血塑成了贺家人。
她看向贺宴舟, 他身着暗纹锦袍,侧目看她,眼里满是对以后的期盼。
随着仪式推进,跟随而来的乐师奏响庄重的雅乐,钟磐齐鸣之声似与天地共鸣。
直至仪式尾声,山间云雾依旧,却似也染上了这祈愿的神圣之光,缓缓飘散,仿若带着福祉洒遍山河。
贺宴舟与秦相宜来到山顶另一头的瞭望台上。
“夫人就在此站定,为夫为你画像。”
云台之巅,仿若人间仙境。
“春上翠峰云聚,夫人仙姿闲步。罗绮绣金蝶,桃色晕开如雾。凝顾,凝顾,难绘惊鸿眉妩。
纤手轻撩云缕,翠带束腰堪妒。雪色映朱唇,点墨怎描幽素。留住,留住,愿共余生朝暮。”
见他念念有词的模样,秦相宜便倾身去看,发丝垂在画卷上。
“宴舟绘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