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马对上残血孤军,只剩下绝望。
可卫瑜然还是想逃,她瞄向右边漆黑的林子,在恍惚中竟生出一丝躲进林子里的念头。
她判断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有机会在他赶过来之前躲进林子里。
“快下来,我们进林子!”她催促。
绿樱和小桃花慌慌张张拎着包袱下马车,卫瑜然也在第一时间弃马车而落跑。
三道仓皇落魄的身影落在男人眼里显得有些可笑。
“抓起来。”
冷冰冰三个字一出,几名骑兵当即出动,眨眼间便把她们的前路堵住,跟逗小鸡似的。
三人猛然后退,卫瑜然扭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周枭,终究是绝望地认命被他带回去。
大手一挥,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到了马背上,后背紧贴周枭的盔甲,沾了血污的大手紧紧搂着她腰肢。
卫瑜然浑身僵硬,紧紧挽着她肩头上的包袱,垂眸心如死灰看着他们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
“卫娘……”周枭哑着嗓音在她头顶开口,“怎么这么早过来接我?”
“……”
“很想我?”
“……”腰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卫瑜然咬唇,不予理会。
“我没死成,是不是很失望?不然你今天就能逃掉了。”
周枭轻笑一声,眼神却渐渐染上阴霾。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本想着回去给你道歉,可你只想着逃,卫娘,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贡文星送来了判决文书,那个牙人被杖罚二十,原来那时他帮了你,卫娘,你跟我说,你那天对他心动吗?”
“他身上有周贯聿的影子,会不会在某刻让你爱上他?”
“说。”阴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深深闭上眼。
“胡天死了……被炸死了,就死在我面前,一条胳膊掉在沟里,险些找不到。”
“我三天没睡,那帮土匪比黄阳还要凶残,我一个活口都没留,一个个砍了他们的脑袋拎回来,可是这次作战是我火蝎军伤亡最惨重一次。”
细弱的女声淡淡响起:“可你也保护了遥州和榷场的百姓,你是个好将军。”
男人沾了血青筋凸起的手背正被一只葱白纤细的手指慢慢抚上,似在安抚。
周枭黑眸晦暗,垂眸瞥了眼她的鹅颈,嗓音沙哑:“卫娘,我们从头来过行不?”
卫瑜然把手收回来,刚收回,腰间结实的手臂不断收紧,明显不满她拒绝的态度。
直到天光大亮,他们才回到营寨。
拒马移开,周枭率领残军进来,号角从四面八方响起,响彻整个营寨。
营帐里伤员、屋子里后勤员、伙夫、留守执勤的甲兵纷纷出来呼喝,高声喊着将军。
就连潘旗听到凯旋的号角,赶忙出来,赶到操练场时,已经涌集几千名甲兵和伤员,齐刷刷看着骑着黑马铁骑的男人。
而他的旁边是整整十车的土匪人头,垒得跟一座小山一样高,随着黑布一掀,在晨光的照射下,映出一张张死白狰狞的死人脸。
呼喝声前所未有的响亮,好似这一身的伤痛和兄弟们惨重的伤亡都不算是事,是他们保家卫国的勋章——
潘旗受到鼓舞,加入进去,然而随着走近,却看到将军身后盔甲破裂,沾满了血污,但孔武魁伟的身躯在旗帜下显得异常高大。
将军怀里还紧紧搂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有些熟悉,黑马受到呼喝声的影响,前蹄不断走动,而又在将军有力的威压下不敢躁动。
潘旗只看到将军迎着晨光的背影,听他开口振奋人心地总结这一次作战,而就在他走近时,看到二少奶奶的脸,他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下来。
“安静。”周枭目光扫过面前的所有人,沉声开口,“我要宣布一件事——”
卫瑜然脸色惨白,她挣扎不开周枭的手,只能看着面前犹如千军万马的军队,看着他们一双双眼充满崇拜地看着她身后的男人。
更可怕的是旁边堆得如山一样高的人头,她方才看了一眼差点被吓破胆。
“我怀里的女人,叫卫瑜然,是我亡弟的媳妇,也是周府的二少奶奶,但是作为大哥,我有义务照顾她后半生,所以,从今以后,她就是我周枭的女人——”
潘旗脸色更白了,额头频频冒汗,他涉嫌放走将军的女人,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率先喊道:“恭喜将军抱得美人归!”
“恭喜将军!”
“恭喜将军!”
“恭喜将军!”
周枭看到此形,凝着血污的面庞露出笑容,振声喝道:“喊大少奶奶!”
底下的甲兵从善如流改口:“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
这一场宣誓主权赢得所有人的欢呼,除了卫瑜然。
她脸色苍白,双眸失神,听着身后的男人在两人守孝期期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违背公序良俗地亲自把她的称谓冠到他的名下。
她从周贯聿的二少奶奶,硬生生变成了他周枭的大少奶奶。
简直疯了——
这跟公然宣称兄夺弟妻、寡妇红杏出墙有何区别?!
第66章 你讨厌我讨厌到这种地步……
卫瑜然被迫跟着周枭进入一个营帐,由于其他人伤亡更严重,军医正在其他营帐给其他伤员治疗。
周枭脱下铠甲和护臂,后背和手臂都有不同程度伤势,和那些被火炮弹药冲击到弟兄们相比,他的伤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也不在乎,打开药箱,自己给手臂清创上药。
看到卫瑜然想走,眉心一皱:“去哪儿?”
卫瑜然身上还挽着她的包袱,背对着他:“你管我?”
周枭放下东西,上前,看到挂在她后背的包袱,觉得有几分刺眼,“你难道还想离开?”
卫瑜然看着营帐帘子缝隙外经过的忙碌人影,整个营寨陷入一股灾后重生的气氛,大家都在忙,忙着救人忙着补给。
“是。”她还是想走。
“为什么?”周枭抬手扣住她胳膊,单手把她身体掰向自己,面容凝重。
卫瑜然眉心凝着深深的忧虑和害怕,“你为什么要当众把我们的事情说出来?很光彩吗?你不知道我们身份吗?”
尤其他们还在守孝期,这让世人怎么看待他两?
平时在营寨里也就罢了,毕竟只要不亲口承认,别人就算嚼舌根也只是嘴上说说,外面的人也不知道,他们也从来不在外面过度亲昵,都恪守本分。
可亲口承认就不一样了,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整个大晋朝都知道他堂堂忠武将军在守孝期内公然说要接替亡弟的媳妇,当他的女人。
说好听点是照顾亡弟遗孀,可谁又会相信在守孝期内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是真心想照顾亡弟遗孀,还是两人早就暗度陈仓?
“我只知道感情是无法控制的。”
周枭绷紧脸色,深深看着她,沉声:“你不是说我们是奸夫淫-妇?不是说别人只骂你?他们要骂,大不了日后连我一起骂。”
这段关系里,他的责任更大。是他没考虑到她的处境,以为可以以自己的能力庇护好她,却忽略了一些永远不会晃在他面前的风言风语。
既然如此,那他就干脆向大家宣告,是他周枭主动要照顾弟媳,无论他人如何议论,无论是否拿守孝期来指摘,他的名字始终会伴在她左右,与她一起承受这流言蜚语。
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些流言蜚语能对他们起到什么作用,那些酸儒、文人以及所谓清流,也多的是腌臜龌龊的肮脏事。
卫瑜然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这人把他们关系公之于众,竟然是为了把他自己也拉进被口诛笔伐的池水里,让他自己也沾上“污点”。
“你不高兴?”周枭察觉她的情绪,想到她今早跑到了玉咸陂那么远,若不是恰好碰到了自己,这女人怕是再一次跑掉了。
想到这,周枭眯了眯眼,“你到底是放不下他,还是喜欢上了有他影子的贡文星?”
话落,一个巴掌飞过来,打在周枭凝着血污的面庞上。
卫瑜然红着眼睛给了他一巴掌,胸-脯因为情绪激烈而起伏着,“咱们这不堪的关系,竟然还值得你这样怀疑,不觉得很可笑吗?”
他一边说着要和自己当一对被世人诟病的“奸夫淫-妇”,一边不相信她,怀疑她爱上了别人。
周枭顶了顶腮帮子,脸色沉沉看着她,“那你为什么要走?因为我烧了你写给他的信和大氅?你不还是放不下他?放不下他周贯聿?!”
“因为我不喜欢你了,这个缘由够吗?!”卫瑜然突然失控地朝他大喊。
营帐里死寂一般,卫瑜然看到周枭刚毅脸庞一瞬间变得阴骘,紧接着手腕被他扣住,无声的威压逼迫过来。
“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你和我做那么多次?不喜欢你喊我让我快点?你不喜欢我你还帮我口?”
“……你住口!”一句句逼问全是荤话,卫瑜然受不了他,恨恨瞪着眼前人,努力挣开他的束缚。
“周枭,你放开我!”
然而周枭怒气更难消,径直把她拽到长桌前,大手一挥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下,将卫瑜然甩到桌上,看她要起来,一把又掀了回来,重重压在桌上,尽管手臂还有伤,身上也满是血污,还有厚厚的茧,但他已经理智不了,濒临失控。
“周枭,你给我滚开——”卫瑜然神色发白,又惊又怕,他们在营帐里,隔着一块布,到处都能听到他们在做什么。
“你别碰——我。”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卫瑜然倏然收音,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凝着血污的男人,一行热泪无声涌了出来。
卫瑜然抽着泣也被他撞得断断续续,被迫溢出那些靡-靡之音,她听着营帐外那些窃窃私语的狎昵声,夸着身上的男人多么威武多么勇猛,一股恶心冒了出来。
过了不知多久,男人终于发-泄完了他的怒火,假惺惺地让绿樱过来给她穿上衣服。
他大马金刀张开双膝坐在一边,像个没事人一样,自己给自己清创上药,绑绷带,胳膊上青筋凸起,从手臂一直蜿蜒到手背。
卫瑜然任由绿樱给她穿上衣服,她身上全是被那些明眼人一看便知的的痕-迹,再遮掩也无济于事,因为都被那么多人听到了,呆滞的目光从那个男人身上慢慢移到营帐里挂着的一把剑。
绿樱再给她穿上肚-兜,忽然的被人猛地推开,愣了一下,等她看过去就看到二少奶奶拔出了一把剑,对准将军,这一幕差点把她吓得半死。
“二少奶奶!”
周枭看着举着剑对准自己的女人,挑了挑眉,“想杀了我?”
语气有些轻蔑,他缠好手臂的绷带,一边转动手臂,一边检查一番,确认缠好后,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拍了拍心脏的位置,“来,往这里刺。”
卫瑜然被他不放在眼里的语气气到颤栗,她恨他为什么要如此不尊重她,先是当着丫鬟的面逼她做那种事,如今又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在营帐里……
她杀不了他的,她深知,就算侥幸让她杀了,面临的罪罚也会牵连到她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