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枭:“说。”
贡文星回忆:“何家那件事之后,我朝掀起北珠之风,书院里不少同窗学子趋之若鹜,以比谁家北珠质地更好更大为乐趣,何少爷曾说他家与卖北珠的商人佘佴咏德交情甚好,不少人钦羡,托他从佘佴咏德手里订购北珠。”
说完,贡文星看周枭没什么表情,也不知这件事有没有用,便退下去了。
只有田镇知道他这是不追究贡文星的过错,倘若真要问责,贡文星以下犯上的行径早就吃苦头了。
他转头问:“周大哥,你看这事是真是假,倘若真的用军费买北珠,那定北转运使未免太大胆。”
周枭站起来,抬手示意他住口,“此事不要多议。”
田镇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周大哥,如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提,我老田必定尽我所能。”
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何家如日中天,他夫人的妹妹、妹夫以及外甥被何家暗地针对,哪天发生了摩擦,也迟早被针对上。
周枭点了点头,“老田,我知道你为官认识的人多,擅打交道,这次确实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田镇:“你说。”
周枭:“我想请你帮忙调查佘佴咏德这个人。”
榷场上,所有交易货殖的商人都会登记,表面上佘佴咏德是个正经商人,但这次根据贡文星提供的线索来看,柳白薇说的没错,定北转运使那原本买北珠的三百万贯军费没有落到佘佴咏德手上,反而被定北转运使亲自运到了黄阳手上。
佘佴咏德和定北转运使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
回到营寨,周枭路过竹轩居,想起某个能把人气死的女人,他转身走向书房,想起她的手指被针扎了几次,又倔强不说,命人把她的月钱提高到八两。
免得她再为那三瓜两枣捅出篓子。
但那个女人的话始终是他心头的刺。
周枭在书房喝了很多酒,本来是以求静心消气,没想到越喝越压抑。
没喜欢过他周枭……呵,这么多次的房-事到底算什么?不还给他用嘴含过么,第一次那样可是给了他周枭。
给他绣的荷包,六十文钱便可买到,她还卖了不少。给他求的黄符,别的男人也有。今日还骂他既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她有这么骂过周贯聿么?
之前甚至还给他买个暖床丫鬟。
周枭面色在夜色中绷紧,猛地喝下一大口酒,深邃的眉眼笼罩着一层难以言说的情绪。
……
夜幕降临,卧房里,卫瑜然失魂落魄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女人慢慢掀开衣领,露出左肩肩头。
一个牙印如同烙印一样刻在上面。
每每想到被他压制着咬-下这个印记时,那股尖锐的刺痛总让她失神,紧接着心口排山倒海地抽痛起来。
还有不留情面的呵斥和怀疑……
做过那么多次,回头一看,原来他们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口口声声说她是他周枭的女人,可也不过是如笼中雀一样被他圈养,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更难听些她不就是专属他的军妓罢了,平时消遣的产物,用来解决他的需求。
卫瑜然咽下苦楚,为自己行差踏错的选择感到难过,正要掀起垂落的衣领,不料余光瞥了一眼铜镜,也就是这一眼,周枭的身影冷不丁映入眼里,吓了她一跳。
她慌乱转身,却被不知何时进来的男人抵到梳妆台上。
扑面而来的酒味,令人眉头紧皱。
粗粝的大手顺着她还没来得及拉上的领口伸进去,埋首于她胸前。
卫瑜然使劲挣扎,不小心碰倒她的妆奁,妆奁哐啷一声掉在地上,珠钗饰品散落地上,还有几封信。
正是这几封信让周枭忽然停了下来,他盯着卫瑜然娇媚的脸,眉心按捺不悦,捡了起来。
卫瑜然得了自由第一时间就拉起她的衣衫,看到周枭捡到信,眼里闪过慌乱,下意识上前欲抢过来。
“还给我——”
卫瑜然的身高和身形体量都不及他,周枭轻而易举就躲开,看到信封表皮写着“致亡夫周贯聿”,每一封都是,霎时间如点燃了引线的火油,倏地一下火冒三丈。
卫瑜然抬眸看进周枭骇人的眼里,沉默不语。
周枭阴沉着脸拆开其中一封,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她写给亡夫的情书。
嘭——
大手一拍,这些信被重重拍在桌上!
周枭目眦欲裂盯着眼前的女人,冷声质问:“你有给我写过这种信?!”
一字一句全都是感情!越发衬得他们这段时日的恩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怒火自胸膛燃烧,几欲冲出来,“你就这么爱他?!”
周枭绷紧下颌,疾言厉色反问,“我对你难道不够好?!”
昏黄油灯下,男人高壮的身影笼罩在卫瑜然娇小的身躯上,昔日的情谊在这一刻破灭——
接二连三被吼,卫瑜然脸色寸寸发白,原本的慌神在对上周枭不近人情的怒容时,一点点地变成了错愕和黯然,屏着呼息抿了抿唇,“……这是我的东西。”
周枭看到她避重就轻,眼里只有给亡夫写的信,死死克制着怒意,“你身上哪样不是我的?”
话音刚落,卫瑜然呼吸一窒,眼眶酸涩得厉害,她张了张口,喉咙发噎,想说点什么,但在周枭横眉怒目的盯视下,她无从反驳。
身上的东西确实都是他的。
她来投靠他,就是得承认吃穿用度全靠他供给。没了丈夫的寡妇比街上的狗还不如,人人可随意造谣传谣,是她被眼前的一时好蒙蔽了双眼,以为可以借着亡夫的关系,蒙荫在他哥的麾下,安安稳稳当着受人尊敬的二少奶奶。
可靠着不正常关系得来的东西迟早有一天会全部还回去,原以为那一天至少是在周枭娶妻之后,偏偏没料到会在今天发生。
“那……”话刚说出,卫瑜然眼里便瞬间凝了泪,视线氤氲模糊起来,很快就蓄满坠落,划过脸颊,带来火辣辣的烫意。
“我还给你。”
她垂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和低贱,伸手摘下手上的紫玉镯子,当着他的面搁到桌上,接着她颤着眼眸,轻声道:“大哥……你把信还给我。”
却不料这一举动彻底让周枭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可怖——
“卫瑜然,你真是好的很。”
过分冷静的低沉嗓音犹如狂暴来袭前的风平浪静,紧接着,一声厉吼划破夜色。
“来人——”
绿樱原本就打算过来给二少奶奶送汤婆子,路上就听到二少奶奶卧房里又传来争吵声。正当她犹豫要走还是要留时,将军突然发话,她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一进去,房内气氛窒息得让人心惊胆战,她瞄了一眼红着眼眶落泪的二少奶奶,又瞄了一眼怒火中烧的将军,“爷,二少奶奶……”
“把这几封信,连同那件貂皮大氅,都给我烧了——”
第57章 你可以诋毁我,别诋毁阿……
群山叠嶂外的营寨随着夜色降临而趋于静谧,竹轩居上空月光苍苍,腊月隆冬。
男人一声怒吼下,卫瑜然猛然睁大双眸,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相信他真的会把这些东西都烧掉。
无措和不安袭来,指尖渐渐泛冷,眼看着绿樱就要上前拿走那几封信,她很想很想去求他别这样做,那只是几封信而已,只是一件貂皮大氅而已。
也知道自己此刻若是服一服软,这个男人兴许就会停下,他在等自己主动服软,低头求他。
可是莫名的,此刻偏不想向他低头,她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绿樱取走了桌上的信,又去扯下祥云架上的貂皮大氅走出卧房。
她抬眸定定看着周枭,克制着情绪,想起她曾为了买到那件貂皮大氅而在马车内主动勾下周枭裤-头逢迎他的画面,原来在这个男人眼里,自己付出再多的皮-肉伺候,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他依旧可以随意处置已经给予的东西。
门口传来皮毛燃烧的浓烈气味,情绪在这一刻崩溃,泪珠如断线的珍珠不断坠落,她含泪匆匆跑出去,刚走出去,一片火光映入眼帘。
绿樱正在把手上的几封信扔进去。
卫瑜然想喊,却喊不出来,火舌一碰到信封边角,迅速吞并,化为灰烬。
她倚靠着廊下的柱子,失去力气地沿着柱子跌坐下,手背、锁骨、鹅颈和脸颊等露出的肌肤,被火光烘得火热,可她却觉得通体生寒。
绿樱一回头,就看到二少奶奶靠着柱脚跌坐在廊下,眼里写满了哀伤,就在她准备上前时,忽然看到将军站在门后神色晦暗扫了一眼燃烧的貂皮大氅,随后便望向二少奶奶孤弱的背影。
绿樱止住了上前安慰的冲动,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将军在锉二少奶奶的性子。这场吵架,二少奶奶到底还是输了。
还以为她们主仆三人背靠将军这个大靠山,后半辈子会过得好一些,没想到……
过了不知多久,貂皮大氅被燃烧殆尽,最后一点火星被风吹灭,寒意袭来。
“扶她回房休息。”
将军蓦地开口,绿樱不敢有任何犹豫,“是。”上前扶起地上失魂落魄的二少奶奶,往卧房走去。
周枭看着那道纤瘦的身躯从自己面前经过,隐约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失,心底无端翻起一瞬惊跳。
目光追随,看到她坐到了床边,在丫鬟的搀扶下睡下。
周枭收回目光,临走前看了一眼那一堆灰烬,心中的刺总算拔了起来,也算是警告她既然跟了自己,那就早该抛弃过去,抛去与旧人的情谊。
腾出身心,待他们守孝期一过,安安分分当他的周夫人。
周枭大步离开,打算回寝室睡下,他的寝室和书房相连,然而却始终毫无睡意,他又去书房看书和档案。
这一坐,却是整整坐了一晚,等他抬头望向窗外时,竟然已破晓。
周枭换上练功服,前去操练场操练甲兵,结束后去吃早食。
没多久,绿樱跑过来,欲言又止,周枭眼前闪过昨晚火光冲天的一幕,“什么事?”
绿樱颤着声音说:“爷,二少奶奶病了。”
“病了?”周枭脸色微变,“还不去请军医给她看?!愣着做什么?”
绿樱嗫嚅:“奴婢去请了,军医也看了,说是受寒,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二少奶奶不愿吃药。”绿樱接着又说:“奴婢也劝了,可是二少奶奶就是不喝。”
良久,绿樱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只见他神色不明,眉心紧皱,随后便朝竹轩居走去,她连忙跟上。
穿过竹轩居,再一次来到这个女人的卧房,周枭不自觉又瞥了眼那堆灰烬,已经被人清理,只剩下一个灰褐色的印子。
他迈进去,来到床前,居高临下看着坐靠在床边病怏怏的女人,到底是受寒,还是为昨晚的事伤心过度,谁又得知?
绿樱从桌上端来一碗药,周枭动手端起,坐到她面前,舀了一勺药汤,递到卫瑜然嘴边。
此情此景,站在一旁的绿樱心下震撼,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德高望重的将军居然纡尊降贵亲自给二少奶奶喂药。
然而瓷勺都到了嘴边,卫瑜然始终没有张嘴的意思,甚至歪头错开,无声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