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兔子还没她的拳头大,大耳朵耷拉着,眼睛红红的, 三瓣嘴嗅个不停。雪白柔软的一团很是讨喜。
“路过坊市瞧见有人售卖, 想着你一定喜欢。”陆怀屿笑着将笼子递给她:“就是不能养在屋子里, 毕竟气味不佳。你玩一会儿,让翡翠她们拿下去养着。”
“好。”姜扶笙开了笼子将小兔子抱出来,让珊瑚去采了草叶儿来喂。
玩了一会儿她让人将兔子提下去, 转而看向陆怀川。
陆怀川说回来便和她说双生子之事。她方才胡思乱想了许多,这会儿想听陆怀川说清其中缘由。
“来。”陆怀屿牵她进屋,提了水倒在铜盆中:“先净手。”
姜扶笙将双手浸进热水中。
“你又没吃饭?”陆怀屿瞧见桌上的瓦罐,语气里有些不悦。
姜扶笙每每没胃口
便不吃饭,只吃些茶酪敷衍了事。
“我不太饿。”姜扶笙取过帕子擦手。
“不好好吃饭对身子不好。”陆怀屿不忍心责备她,语气里只余下心疼。
“我再吃几口,晚上和你一起吃晚饭。”姜扶笙朝他一笑,走到桌边拿起碗勺给自己盛了一碗茶酪。
“双生子的事我是十二岁那年才知道的。”陆怀屿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在软榻上坐下和缓地开口:“有一日路过坊市时听人议论说有一个孩子和我长得极相像。我心中好奇,便找过去看他。”
姜扶笙不由被他的话吸引了心神,抬眸望着他。
陆怀屿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他面上露出回忆之色:“他身子骨比我还差一些,有男子喜欢俊俏的少年,西洲馆的老鸨怕他长大了不好赚银子,便不给他吃饱。那时候我能支使的银子不多,只能从家里拿些吃的,带过去偷偷给他。同时我也开始攒银子,又让他继续在那里吃了几年的苦,直到我攒足了银子才将他赎回。”
“后来呢?”姜扶笙在他身旁坐下,好奇地询问:“他还活着吗?”
她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陆怀屿摇摇头叹了口气:“他身子太弱了,也吃了太多的苦心结难以开解,我将他救出来后没多久他便病逝了。他要是活着就好了,我会多一个亲兄弟分忧。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元承这样诬赖陷害我的。”
“他不在人世了?他有没有和你说流落在外那些年,他经历过什么?”姜扶笙蹙眉,乌眸中满是惋惜:“那……你娘知道这件事吗?”
她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便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娘不知情。”陆怀屿摇摇头,不愿在这件事上继续多说,他道:“对了,我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姜扶笙将茶酪捧在手中,侧眸看他。
“陛下使元承去青州平疫,不日便要动身。”陆怀屿平静地开口。
“啪!”
姜扶笙脸儿一下白了,手一软半碗茶酪掉在地上,碗摔成好几瓣,草绿色的茶酪流得到处都是。
“扶笙,你怎么了?”陆怀屿伸手去牵她,手伸出去却落了空。
姜扶笙慌乱之间起身蹲下去,伸手去捡地上的碎碗,口中忙不迭地解释:“我……我没事,没拿稳手滑了一下……我捡起来……”
这一瞬,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赵元承不是没有在朝中任职吗?元启帝怎么想起派赵元承去青州平疫病?那可是疫病,听闻青州十室九空,没有一家不染疫病的。这次疫病来势汹汹,沾上便是死路一条,没有人能活下来。已经好几个月了,太医们还没有研制出针对疫病的药方。
赵元承在这样的情形下去青州,岂不是……送死?
她呼吸急促起来,心脏好像落在一只大手中,攥得她喘不过气。
赵元承他……他是不好,变得那么坏,那么恶劣,那么不尊重她。可无论如何,她不想他出任何事……何况她原本就欠他的,他还帮她救出了哥哥?
“别捡!”陆怀屿连忙阻止。
可惜为时已晚,姜扶笙心慌意乱之间将手送到了锋利的瓷片上。
“嘶——”
姜扶笙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抬手,食指和中指已然被瓷片割破,鲜红的血涌出来凝成鲜艳的一道。
“别乱动。”陆怀屿抓住她手,朝外头招呼:“翡翠,进来收拾一下。”
他说着拉起姜扶笙,到立柜处取出药箱替姜扶笙处理伤口。他专注地望着姜扶笙手指伤处,在姜扶笙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却冰寒阴森。
她总告诉他她心里没有赵元承。可一听说赵元承要去青州平疫病便慌成这样。人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这些年她虽然人在他身边,可心却一直系在赵元承身上。
赵元承对她也是百般纠缠,不肯放手。
不过没关系,赵元承很快就会染上疫病一命呜呼。
只要赵元承不在了,他和姜扶笙还会恢复从前琴瑟相调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你在担心他。”陆怀屿忽然开口。
这话犹如平地炸雷响在姜扶笙耳边,她慌促地摇头:“不是,没有……”
“包好了。”陆怀屿松开她手,轻抚她脑袋:“笙儿紧张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你心软,即便元承这些日子和你弄得很不愉快。但眼见他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也还是于心不忍……”
他温和地看着姜扶笙,眼中满是宠溺。
姜扶笙低下头,一时没有说话。大概就是他说的那样吧。
此生她和赵元承已经没有可能,但她还是盼着他好一点,更好一点。
“等他动身的时候,我们去给他践行。”陆怀屿含笑道。
姜扶笙抬头不敢置信地看他,片刻后又摇了摇头:“不了。”
他们两个见了面就起冲突,还是不去得好。
“是不是怕我和他起争执?”陆怀屿手搭在她肩上:“别担心,我们不和他碰面,远远地送送他便是。我知道你不是对他难以忘怀,只是心软不忍见他去送死罢了。”
“夫君。”姜扶笙靠到他怀里,感动道:“你怎么这样好?”
赵元承此去也不知会如何。她的确很想去送送他,不被他看到的那种。
他若是看到她去,必然又会冷嘲热讽……
“元承毕竟是我表弟,我和你一样同他有从小长大的情分。”陆怀屿轻拍她后背:“再说,我也要谢谢他肯让我娶到你。当初他若是不肯放手,我未必是他的对手。”
姜扶笙摇头不语,过去的事情她早就不让自己去想了。
陆怀屿道:“不说这些让你伤心了。说点好的,元承他吉人自有天相。当初病得那样重,后来也痊愈了。疫病拦不住他的。”
姜扶笙没有说话。那可是疫病,哪里那么容易就平息了?
晚上,姜扶笙全然无法入睡,脑海中各种事情一件接一件冒出来。
想起陆怀川说的关于陆怀屿的事,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黑暗中,她偏头朝陆怀川的方向看过去。
陆怀川今日对她所说的一切,或许都是真的。只有一件事陆怀川好像说谎了——他一点也不像陆怀川,反而更像是陆怀屿。
她记得陆怀川在书院时的样子,翩翩君子温润如玉。陆怀川生在陆府,长在书院。从小是连蚂蚁也舍不得踩死一只的人。正是这样心软的性子,才会同情陆怀屿的遭遇,攒银子将陆怀屿从火坑中救出来。
真正的陆怀川不可能会那么残忍地对待惜兰。
反而是陆怀屿,从小吃尽苦头,又在西洲馆那样的地方受尽折磨,才会养得性子扭曲,以至于那么残暴地对待惜兰。
而他们夫妻之间……周公之礼上,也不能说他是不行吧,总归有些不尽如人意——她倒也没有嫌弃过,是他自己总是对自己不满。
大概是在西洲馆那些经历,导致他身子成了这副样子。
当初陆怀川的身子骨,也比眼前这人要好些。
她缓缓翻身面对陆怀川。陆怀川睡觉轻,她生怕吵醒了他。
她怔怔望着床外侧熟睡的那个人许久,一股凉意从脚尖直窜到头顶。难道赵元承是对的,她的夫君根本不是陆怀川,而是冒充陆怀川的陆怀屿?
陆怀屿忽然坐起身看她。
姜扶笙紧张地往后缩了缩,小声问他:“夫君,怎么了……”
陆怀屿低头凑
近,逼视着她,眼神阴惨惨的可怕至极:“你在怀疑我了?”
“没……我没有……”姜扶笙心慌极了,不敢承认。
忽然想起那晚惜兰的惨状,她心里害怕极了。想逃跑身子却半点动弹不得。
陆怀屿脸色铁青,手里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根擀面杖,正是对惜兰下手的那一根……
姜扶笙惊恐中用力挣扎起来,可腿就是一步也挪不动。危急关头,赵元承忽然出现!
他手持长剑劈断擀面杖,剑尖指着陆怀屿犹如天神下凡。
“陆怀屿,你终于肯露出真面目了!”
陆怀屿面目狰狞,一言不发举起被削尖的擀面杖朝赵元承腹部直刺而去!
“不,不要……”
姜扶笙撕心裂肺地哭喊。
“笙儿,笙儿……”
耳畔有人在唤她。
姜扶笙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眼前放大的脸庞她吃了一惊,猛地往后退让。
“做噩梦了?”陆怀屿面色和煦,抬手摸了摸她额头:“出了一头的汗。”
姜扶笙这才清醒过来,方才原来是噩梦一场,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她捂着心口咽了咽口水,看了陆怀屿一眼,倒也不是很害怕。
她大概可以确认眼前的人不是陆怀川,而是陆怀屿。
陆怀屿对谁都不好,陆父陆母、惜兰、姜家所有的人……甚至他可能害死了陆怀川,鸠占鹊巢。可以说,陆怀屿坏事做尽,但独独对她极好,所有的事情无不依从她。就连她数次和赵元承牵扯不清,陆怀屿也从来没有怪过她。陆怀屿为什么单对她这么好?
“没事吧?”陆怀屿拿了帕子给她擦汗。
姜扶笙摇摇头:“夫君,我今日想约婉茹去看戏。”
她不想在府里待着,更不想面对陆怀屿。只想找个地方待着,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陆怀屿失笑:“你想去何处,不必和我说。我派人去和婉茹说一声?”
“不用了,我等会儿让人去吧。”姜扶笙回他。
“也好。”陆怀屿应了:“不过现在时候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起床去衙门点卯。”
姜扶笙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