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疯了就疯了,不耽误吃饭。
……至少,人还活着。
阿树这般想着,也只能这般想了。
直至一日,他再登山头领人时,竟只剩下人了。
“你的花呢?”阿树问。
虽然问了,但他没指望这个哑巴回答,举着火把到处找,寻思着许是这人今日坐错了位置,花在别处,可寻摸了一圈,无果,只好蹲到哑巴的旁边,冥思苦想该怎么开口才不会刺激他发疯,又能将人顺利带回去。
腹稿还未打完,他忽然注意到地上的车辙印和马蹄印,以及,被压塌的草叶和半陷进泥里的花瓣,他想,他知道花去哪了。
“出的货要运出去,米面粮油要运进来,车辆来来往往,难免损伤到花花草草的,”阿树斟酌着词句,用尽量轻松的语调开口,一双眼睛却急切地向四周搜寻着,望向某处时,眸光一亮,勾着这人的脖子转过去,“喏,那也是花,你守着那朵去。”
可寇骞连眼睫都未抬一下。
阿树抓耳挠腮地想着原先那朵和现在这朵的区别,于他看来,实在没什么两样,不都是荒郊野岭的野花,他又指向另外一朵,“那朵不喜欢,那这朵呢?也是红的。”
“或者、或者你说,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去帮你找,这山头这么大,我还就不信了,我找不到跟你原先那朵一样的花!”
阿树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袖子,用眼角余光小心地打量过去,确定这人没什么过激的举动,试探着开口:“那今天,先回去吃饭?”
“我保证,明天一定帮你找到!”
“……不用了。”
阿树愣怔一下,满目愕然,哑巴,说话了?
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他的幻觉,可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支木棍,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
“回去吧。”
“好!我们回去,我跟你说,我今天带了两块麸饼……”
“回,白原洲。”
第51章 051 策马扬鞭 “那,比起那位蓝公……
“抓紧我, 可别掉下去了!”
“就算掉下去也摔不死的。”
“呸,就知道胡说!”崔竹喧凝眉瞪过去,高扬着下巴,“我的马术可没有差到会把人掉下去的程度!”
话虽如此, 她攥着缰绳的手还是有些发紧, 指腹不由自主地在上头摩挲着。往日骑马狩猎,她身边会跟着一大堆的护卫不说, 所要经行的道路都会由专人去清理休整, 就算做不到如城内般每一处都压实夯平, 可那些大大小小的土坑、横行霸道的顽石总是没有的,哪像现在, 行在坑坑洼洼的山道, 还得载着个又大又沉的寇骞。
倒不如雇个车夫,坐马车省事。
可她话已经放出去了,要教会他骑马, 若是还没开始就改口退缩, 那她的颜面何存?
故而,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稳稳地坐在前方,身后贴着具温热的身躯, 她却犹嫌不够紧密, 生怕等会一个颠簸, 他就从马背上跌到马蹄下了, 于是拉着他的手缠在自己腰间, 恨不得再刷几层浆糊,好将人牢牢粘住。
寇骞顺从地任她施为,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歪着脑袋看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实觉有趣得紧,故意道:“抱得这样紧,要是某没坐稳,可是要拉着你一块儿落马的,不怕?”
“那你也是在底下那个垫背的,我有什么可怕的?”崔竹喧白他一眼,轻夹马腹,马匹便悠悠地往前走去,越过杂草、碎石,那点细微的颠簸,还不及船头撞上的任一层浮浪。
她微微松了口气,试探性地将环在她腰间的手抓下一只,放到缰绳上,“这段路好走,你试试?”
寇骞微愣一下,他原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
“发什么呆呀?”
崔竹喧捏着他的手指催促着,寇骞只好低眉看着缰绳,可视线总会飘忽着偏移,去看她一根根莹白如玉的手指,又顺着手指往上,去看她认真的眉眼,可怀中人的目光灼灼,逼得他不得不偏开头,声音有些发紧,“真的要教某?”
“那是自然,我一个人骑马有什么意思,你赶紧学会,以后就可以陪我去赛马,”她兴致勃勃地安排着,“虽然你肯定骑不过,但我向来大度,只要你好生求求我,我也不是不能让你先跑个五步、十步的。”
……以后?
会有以后么?
他倏然垂下眼睫,既隐隐期盼这是真的,又觉得自己是在痴心妄想。
她不缺一个撑伞的奴仆,不缺一日三顿的吃食,不缺微薄的金银,也不缺粗陋的新衣,他能给得起的全部,她都不缺,乃至是他自己,等她回了崔家,多的是能讨她欢心的郎君,他又能算什么呢?
现今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她身边只剩下他罢了。
他是她的一时兴起,是见不得光的外室,是她终有一日,该拂去的衣上尘泥。
“别说这种话,要是某当真了怎么办?”
崔竹喧茫然地眨了眨眼,她哪有小气到那个份上,说好会让他,那肯定会让他的,一百场里,总会放水让他赢个一两回,不然他受挫从此不骑马了怎么办?
她撇撇嘴,“我又不是你,整日信口胡诌,我何时说过假话?”
寇骞眸光微闪,寻出些她说谎的实证,“可你在金子熹面前捏造的那一通,比某的假话多多了。”
崔竹喧蹙起眉,有些不悦地为自己辩白,“他哪里能跟你比,我随口糊弄他,可没有随口糊弄过你!偏你这个讨厌鬼还整日里不识好歹,惹我生气!”
她动了动肩膀挣开他,将腰背挺直,存心要离这个讨厌鬼远些,可讨厌鬼如何会顺她的意,俯身下来,像是一条百八十几斤的披风挂在她肩上,搅得她簪上的流苏都摇摇曳曳。
“小祖宗喜欢某?”
这种用头发丝想,也能想出答案的问题,他却非要张嘴来问,简直笨到家了!
崔竹喧懒得回答,可这个笨贼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非要缠着她,一会儿蹭蹭她的耳朵,一会儿亲亲她的脸颊,一副得不到回答誓不罢休的模样,她可还在骑马呢,要是没看清路,撞树上了可怎么办?故而,迫不得已地开口:“对,喜欢你。”
但又怕这人从此尾巴翘到天上去,急急地补充道:“但也就一点点喜欢,你可别想着恃宠而骄!”
“一点点是多少?”笨贼丝毫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得寸进尺、刨根问底,“比金子熹和金玉书多?”
“那肯定!”
“比你先前相看的那些世家公子呢?”
崔竹喧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是些歪瓜裂枣罢了,他怎么不接着跟路边的绿草、枝上的红花去比?
“也是你多。”
寇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着开口:“那,比起那位蓝公子呢?”
还不如跟绿草、红花去比呢,她想,“你好端端的,要跟个瞎子比什么?”
“那他要是没瞎呢?”
崔竹喧这回没有立马回答了。
要是蓝青溪没瞎,她定然要同他成亲的,他同她门当户对,长得白白嫩嫩,又会吟诗作画、弹琴抚瑟,怎么想都不错。可他大概不会愿听她各种驱使,不会为她绣帕子、做鱼脍、洗衣裳、剥橘子,虽说这些事情下人做也是一样,可吟诗作画、弹琴抚瑟,她花钱买几个书生、画工、乐伎、琴师亦大差不差,不是非他不可。
所以,唯一值得她犹豫的,也就是他的出身。
蓝氏。
蓝氏固然好,与崔氏旗鼓相当,可这也代表着,她不能随心所欲,踩着蓝氏的颜面行事,比如,豢养一个外室。
她往后靠了些,倚在寇骞的怀里,她听到一声声沉闷的心跳,辨不清来自何处。
“……还是你多。”崔竹喧忽然道。
与其和蓝氏联姻,壮大家族,却不得不把她好不容易到手的寇骞丢掉,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蓝氏扳倒,崔氏若跻身成世家之首,她又何必纡尊降贵和那些不及崔氏的士族联姻,届时,还不是她想如何就如何。
寇骞犹疑地问:“真的?”
崔竹喧肯定地回答:“真的!”
后头人沉默了会儿,良久,伏在她的颈侧低低地笑了几声。
崔竹喧本能地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可转头去看他,只对上他浸满笑意的眼睛,他凑过来,在她唇上落下了一个极轻、极浅、全无欲念的吻,眸光认真道:“够了。”
“什么够了?”
寇骞松开她,转而去握住了缰绳,学着她先前的模样,驱使着马匹往前踱步,“……意思是,适应得差不多了,教教某接下去要怎么做,不然以后陪小祖宗赛马时,一局都赢不了,可就不好玩了。”
“你先这样抓紧缰绳,转弯的时候拽内侧,然后腿磕外侧马腹。”
“一定要坐直。”
“还有……”
崔竹喧在脑子里搜刮着从前马术师傅同她交代的注意事项,可天长日久,难免记不清了,只好添上她时不时冒出的一点想法,也不定有哪些错漏,教得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
她委实是个差劲极了的老师,奈何碰上的是全天底下最会捧场的学生。
“能听懂吗?”她有些心虚地开口,盘算着要不然再重新说一遍,可她大抵连方才说了什么也忘得差不多了。
“能吧,”寇骞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应承下来,而后提议道,“小祖宗带某跑两圈试试?”
崔竹喧没瞧出什么端倪,于是那点浅淡的心虚也没了,攥着缰绳,马腹一夹,耳边便只有呼啸的风声了。
林间的竹叶被惊落,道上的尘泥被溅起,同散逸的阳光在空中共舞,无拘无碍,再自由不过。
马蹄踏过泥泞,越过荆棘,跨过溪涧,影被摇摇晃晃地甩在身后,所有的烦恼和忧愁亦是,在簌簌的风声的,握着缰绳的手换了一双,速度却丝毫不减,是在赶路,是在追逐天边日,是在追逐,心上月。
*
连行了几日的山野小道,乍然看见城门,崔竹喧竟生出一点恍惚。
恍惚之中,马儿慢了下来,身后一空,她茫然地看过去,就见寇骞戴了一顶斗笠,牵着缰绳,带着她缓缓步入长长的队列间。
“寇——”她忽然一顿,想起这人的恶名远扬,转而去拽他的衣袖,但她高高地坐在马上,他低低地行在路上,衣袖拽不到,只扯到他肩上的衣料,“你怎么下去了?”
他回答得一派自然,“帮小祖宗牵马。”
行吧,算他乖觉。
崔竹喧这般想着,不自觉翘起了唇角,张望着愈来愈近的城门,生出了几分兴致,“我还没来过樊川郡城呢,不知道这里和虞阳像不像。”
“某也没来过,托小祖宗的福,来这长长见识。”
手实和令牌都在,城门的查验自是轻轻松松地通过,寻了间客栈落脚,洗去一路上的风尘仆仆,草草用了几口晚饭,崔竹喧就拉着寇骞出了门。
崔竹喧兴致勃勃地在前头走,寇骞便亦步亦趋地在后头跟。
街宽路长,道两旁店肆林立,道上另有各式各样的小摊挨挨挤挤,但见处处人头攒动,欢声笑语萦绕耳畔,灯烛不熄,照至长夜不眠。
她停在一处摊边挑挑拣拣,在难看和更难看之间抉择,最终寻到最最难看的一个鬼脸面具,正要奚落一番这种东西怎么卖得出去,忽而心头一动,招手让那人低下头来。
寇骞低眉顺目任由她将系绳绑上,果然见她毫不掩饰的嘲笑。
“满意了?”
第52章 052 痴心妄想 哪怕喜欢的,只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