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不敢当,陆夫人折煞我们了,快往里面请。”
一番寒暄过后,鲁夫人领着她去花厅吃茶,一行人有说有笑。鲁夫人怕她拘谨,还特意唤来了自己的女儿和侄女作陪,就是方才同她说话的另一人的女儿。
席间倒也还算热闹,只是姜予微本就在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医书的事情。见这么多人在场,更加不好意思了。
谁知席至一半,鲁夫人竟自己先提了起来。一问才知,原来是陆寂在特意信中恳请鲁夫人为姜予微赐教,一时间姜予微的神情晦暗难明。
鲁夫人真不愧是出自学医世家,不仅细致的替她解答了用朱笔圈出来的地方,并且结合医案告诉她倘若遇到此类病人应该如何处理。
言谈通俗易懂而又生动有趣,姜予微恨不能听上一整天。
临走前,她还送了姜予微一套银针以及几本她年幼时用过的医书。
在回程的马车上姜予微将青布针套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着五十二根银针。由粗及细,最粗的那根比绣花针还要粗上四五倍,乃是厥逆之后放血所用。
青布针套上还绣有山樱花,足见其用心,姜予微立即便爱不释手起来。
陆寂在旁边静静的看着,清俊的眉眼中尽是浅淡笑意,道:“难得见你笑的如此开心。”
话音刚落,姜予微自方才起一直不曾落下的唇角霎时僵在脸上,顿了顿后假装无事的将针套裹好,收入袖中。
陆寂不以为然,继续道:“我让人在卧雪斋后给你腾了间屋子当做药房,你有时间可去看看,缺少什么吩咐杏容再去置办即可。”
姜予微迟疑了片刻,抬起眸子颇为意外地看着他。不管前因如何,她还是发自内心的道了句“多谢”。
除了像鲁夫人这般家中世代学医出嫁后夫君又是郎中的,女子学医并不为世俗所认可。
可陆寂不仅带她来拜访鲁太医,还专门建了间药房。如此行径,已是难得。
陆寂笑了笑,“亲亲对我无需说此二字。”
姜予微闻言,神情默默,没有接话。
回到宣宁侯府后,她寻了个时间迫不及待的便带着杏容金蝉去了卧雪斋。
因为准备的有些仓促,很多东西没有来得及收拾,都堆放在角落里。
她到时,几个粗使婆子刚将楠木药柜抬进来,摆放在西侧墙边。药柜旁边还开了一扇小门,可直接通往卧雪斋。想要看什么书便去拿,十分便利。
东窗下有一张黄花梨高束腰鱼纹翘头案,案边立有一尊半人高的陶人俑,是专门用来练习针灸的。
屋里的灯笼全部换成了琉璃盏,既不熏人也不伤眼。只是琉璃盏的价值不菲,一盏便需百两银子,委实算得上是奢靡。
除了这些外,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姜予微环顾一圈,颇为喜欢。
杏容笑道:“夫人,这里人多杂乱,咱们先回去吧,等他们收拾完了咱们再过来也不迟。”
姜予微知道自己是有些心急了,她在这里其他人也没办法好好干活,于是便点头同意下来。
足足等了两日,他们才算收拾妥当。再去时,屋里屋外焕然一新。姜雨薇除了用膳就寝,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待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当中。
风摇翠竹,日光弹指而逝,不知不觉中过去的十几日。
京城的冬天比溧洲来的要早,昨日夜里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早起时只见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姜予微身穿莲青色斗纹鹤氅,手捧红铜缠枝牡丹手炉,立于卧雪斋前眺望澄湖。
碎琼乱玉,天地共色,一场雪后周遭都仿佛寂静了许多,看着也让人心情宁静。
看了一会儿,脸颊生寒,她吐了口浊气正欲回去,忽然听到旁边的假山后传来两个丫鬟的说话声。
其中一个穿紫衣的丫鬟道:“碧荷姐姐,你可听说了?昨日在寿安郡王举办的诗会上,温大人以一首《江楼曲》夺得魁首。寿安郡王还命人将此诗抄录下来,遍传京城呐。”
另一穿绿衣的女子闻言兴奋道:“我听说了,温大人那句‘新槽酒声若无力,南湖一顷菱花白’写的真真儿好。”
紫衣女子啐了她一口,笑骂道:“姐姐何时懂诗了?我怎么记得你连字都不识几个?”
绿衣女子羞的抬不起头,脖颈连同耳根红了个通透,最后愤愤的瞪了她一眼,“你休要取笑我,我就是觉得温大人的诗好!”
“到底是喜欢诗呢?还是喜欢作诗的人呢?”
“你......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去告诉丁嬷嬷了!”绿衣女子又羞又怒的道。
那紫衣女子见好就收,也不再打趣她,笑道:“温大人不仅才华横溢,而且还长得一表人才。我听说他还未成亲,也不知谁家的姑娘能有福气嫁给他?”
绿衣女子悠悠叹了口气,“总归不是咱们。”
杏容见她们越说越不像话,冷着脸刚想过去训斥她们。
姜予微忙拦住她,摇头表示算了。无非是几句少女怀春的闲话罢了,无甚要紧的。
想着便抬步离开,然而这是忽听那紫衣女子又道:“温大人和夫人一样也来自溧洲,你说他们以前会不会是旧相识?”
第94章 赴宴
姜予微的脚步霎时一顿,脸色微变,心底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姓温,和她一样也来自溧洲。
世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不可能,不可能!眼下才是初冬,根本没有到春闱的时间,怎么可能会是温则谦呢?
她咬牙,转身直奔假山后而去,语气急切的对那两个丫鬟道:“你们方才说的温大人是谁?”
那两个丫鬟没想到自己方才的话竟被夫人听了去,吓得立即跪在地上,支支吾吾的不敢再多说。
姜予微心急如焚,沉着脸厉声又重复了一遍,“到底是谁?”
那两个丫鬟浑身打了个哆嗦,紫衣女子眼眶泛红,这才哆嗦哽咽道:“是......是翰林院编修,温则谦温大人。”
姜予微如同被惊雷劈中头顶,不敢置信的往后踉跄了一步,身子半靠在假山上才堪堪站稳。
居然......居然真的是温则谦,他怎么会成为翰林院的编修?为何之前在太和楼时他不跟自己说?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杏容眉头紧皱,赶紧上前扶住她,焦急道:“夫人,您没事吧?”
她脑中嗡嗡作响,根本没听清杏容都说了什么。脸色苍白如纸,耳旁不停回响起方才那句话,只觉得天地都变得昏暗无比。
在那段混沌无光的日子里,她总是在重复同一个噩梦,如今噩梦是要成真了吗?
定了定心神后,她一把推开杏容的手,直奔陆寂的书房而去。
杏容暗叫声不好,狠狠瞪了那两个蠢货一眼,一拍大腿急忙追了上去,“夫人,你小心啊!”
雪天路滑,她走得急,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杏容的脸皱成了苦瓜,在后面喊破嗓子求她慢些也无济于事。就这样仅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她便到了外院。
守在门外的裴仪远远就瞧见她气势汹汹的过来,眉头皱了皱,上前拦住她,抱拳一礼道:“夫人,爷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姜予微胸口喘息不定,闻言沉声道:“我有急事要见他,麻烦裴大人进去代为通传一声。”
裴仪略一思索,道:“夫人还请稍候。”
说罢,转身推门进去了。
书房前种有一株松柏,积雪压弯了松枝。一阵风过后,上面松散的雪吹落下来,宛如碎银般闪烁着绚烂的光辉。
没过多久,裴仪便出来了,对她道:“夫人,爷请你进去。”
姜予微看了眼那扇紧闭的大门,深吸了口气,提步入内。
她还是第一次到陆寂的书房来,屋内燃着火盆,进去后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激起了层层鸡皮疙瘩。
除了几张桌椅和无数的公文卷轴外,里面再无其他东西,偌大的书房显得空旷而冷清。
陆寂坐于黄花梨卷草纹平头案前,手拿一只螺钿花鸟纹笔正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见她进来,抬眸笑道:“何事如此着急?”
说罢,放下笔走了过来。见她额头上沁出了细汗,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帕替她擦拭,柔声又道:“瞧你都急出汗了,当心受凉。”
姜予微伸出两指轻轻推开了他的手,看向他的眸中没有丝毫温度,“是你做的吗?”
陆寂愣了愣,脸上闪过些许茫然,“你所言何事?”
“则谦哥哥为何会忽然成为翰林院的编修?此事是不是你在暗中动了手脚?”
陆寂想起之前在鄠洲时他曾用此来威胁过姜姜予微,顿时明白了何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急匆匆赶来便是为了说这个?”
姜予微气恼不已,冷声道:“你休要岔开话题!”
她可不认为陆寂会好心的替温则谦引荐,可现在温则谦却已入朝为官,那便说明他走了另外一条路——投靠刘荣光。
陆寂眸色黯然,自嘲的苦笑了一声,看着他淡淡道:“此事与我无关。”
姜予微咬牙,“如果不是你,则谦哥哥又怎会如此?!”
陆寂一叹,道:“卿卿,人都是会变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姜予微怔愣片刻,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离开溧洲已有半年之久,半年未见,卿卿觉得他还会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人吗?”
他话中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但姜予微还是难以相信。她和温则谦青梅竹马,自小一块长大,自认为了解他的为人。
温则谦含霜履雪,金玉其质,不可能为了功名利禄就投靠刘氏一党,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
她脑海中顿时闪过好几种可能,但又都被她一一否决了。最后她把目光定定的落在陆寂身上,道:“你在骗我!”
陆寂眸色一痛,扯了扯嘴角,道:“温则谦若真如你所说乃是栋梁之才,我将他推向刘荣光岂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我如今没有非要如此做的理由。”
姜予微怔住,脸上各种表情反复交替。因为她知道陆寂此言有理,可她实在不愿相信温则谦会和刘氏一党同流合污。
苦思无果后她咬紧樱唇,转身径直离开了这里。
陆寂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兀自发出一声苦笑,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当中,眸底苍凉一片。
回到卧雪斋的药房后,姜予微立即写了封信让杏容送去安远客栈。
杏容看了眼信上的署名,顿了顿,还是去了。
她并不担心信送不到地方,因为陆寂不会拦着她去求证此事,除非陆寂心中有鬼。
只是信送出去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仿佛是石沉大海一般。他她的心情越来越急躁不安,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杏容见状,犹豫道:“夫人,可还要再写一封?”
姜予微摇头,看着窗外的翠竹一言不发。这么久都没有回信,其实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天空灰蒙蒙的,前些日子的积雪还未完全化掉,今天又下了起来。
鹅毛大雪飘旋落下,将纤细的竹枝压成一个恐怖的弧度。竹节时不时会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似乎随时都会折断。
终于其中一根承受不住重量,从中间断了开来,巨大的声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