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寂似笑非笑,“他们倒是有几分聪明,声东击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去城西。刘家已成困兽之斗,不成气候,周家那边可有动静?”
裴仪皱眉,摇头道:“暂时还没有,我们的人一直暗中守在西泉庄外。属下听您的吩咐拦住两批刺客,放了另一批人数不多的进村。郭大贵没事,但死了两个村民。属下还发现,那些刺客中有一批是周家派来的。”
陆寂看向城西着火的方向,对此倒也不觉意外。眼神玩味,透出森森寒意,“周承走投无路,这是想釜底抽薪啊。”
周家自然不愿坐以待毙,只要西泉庄的人都死光了也就没了人证,他最多落下失职之罪,这可比抄家要好多了。
裴仪颇为不耻,撇了撇嘴,道:“两面三刀的小人,还妄想逃出爷的掌心不成?”
陆寂不以为意,沉眸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派人去刘家,务必保全郭大贵的性命。”
裴仪一愣,立即抬眸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道:“爷,郭大贵不死,恐后患无穷啊!”
在他们原定的计划中,郭大贵和漕帮大部分参与的人都会死在城内。刘荣光是只老狐狸,淮阳城出来这么大的事,他定然早就有所察觉。
如果让刘荣光一党的人找到郭大贵加以利用,后果将不堪设想。
为何自家主子会忽然改变主意,这可不像是平时的他!
陆寂也有些犹豫,想起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沉声道:“按我说的做,我自有打算。”
“......是。”裴仪忧虑不解至极,但见自家主子已经打定主意,只得躬身告退。
连廊下,姜予微也看到了那滔天的火光,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一种怎么杨的心情,悲哀?苍凉?又或者是面对想要帮助之人却又帮不了的无力感。
经此一事后,郭大贵和西泉庄的百姓该何去何从?他们是否会后悔今日的决定?那样的惨痛的代价,他们又是否能得偿所愿?
这些问题,她无法解答,也不愿再去想,灰暗的情绪快要将她的口鼻淹没。她转身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而去,一边走一边道:“竹韵,你帮我去煮碗安神汤来吧。”
竹韵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踮起脚尖不停的张望。姜予微说完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忐忑不安的道:“夫人,那边好像出大事了,要不要派人过去打探打探?”
“有爷在,不会有事的,你先去找何妈妈借用炉灶吧。”
“是。”
竹韵屈膝行礼,提着一盏四角竹灯往厨房而去。
姜予微停了下来,状似不经意的回头。隔着朦胧夜色,她看到院外依旧站着两道笔直的身影。
见是竹韵,那两人简单的询问两句后便把路让开了。
第53章 自由
姜予微淡淡的收回视线,推开门走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竹韵便回来了。
安神汤黑漆漆的,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药味,虽然算不上难闻但却很怪。
她喝了口,苦着脸嫌弃道:“怎么这般难喝?我记得上次还剩了下蜜饯樱桃没有吃完。竹韵,你快去拿来给我。”
竹韵没有多想,应了声后打开花鸟纹方角柜去拿放在顶层的干果蜜饯匣。
砰——!!!
姜予微手里还抓着只剩一半的花瓶,脸色苍白如纸,呆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慌忙将罪证扔掉。
见竹韵歪在地上双目紧闭,她颤颤巍巍的伸出两指去探竹韵的鼻息,确定还有进出之后顿时长松了口气。
她还没有用花瓶砸过人,不知轻重。上次在贺家是银瓶动的手,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竹韵不同,力道小了怕砸不晕,力道重了又怕把人直接砸死。昨儿晚上,她连夜挑了半宿才挑中这个不大不小的玉壶春瓶。
还好还好,可算是没出什么差错。
姜予微双手合十,对着竹韵默念了好几句“对不起”。随即也不敢再多做耽搁,急忙去解她的衣服。
竹韵的身形和她的颇为相似,若是隔得远看根本分辨不出来,这也是她当初为何会在那么多丫鬟中选中竹韵的原因。
然而才解开外面的豆绿褙子,门口忽然传来王婆子的询问声,“夫人,您没事吧?”
姜予微吓了一跳,手下意识的用力,差点将竹韵的衣服给扯破了。她赶忙平复急促的呼吸,扬声道:“无事,方才是我不小心打碎了花瓶。这里有竹韵收拾,你先下去吧。”
“是。”
门上的人影消失不见,她立即加快动作,三两下就把衣服脱下来换在自己身上,然后又把她的衣服给竹韵穿上。
意识模糊之人,身体果然要比平时重好几倍。别看竹韵瘦瘦小小的,姜予微又是拖又是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抬到床上躺好。
后背热汗淋漓,她以手作扇给自己扇了扇,缓和片刻后又去将帷幔放下。这样看上去就像是她在休息,希望如此可以骗过杏容,多争取些时间。
做完这些,姜予微赶紧翻出上次被杏容收出来的那只官皮箱。用贴身藏的钥匙打开,里面不是避火图,而是她事先准备的两件男子衣裳。一件事温则谦常穿的那种细葛襕衫,还有一件是粗布短褐。
除了衣物之外,底下还压着她的全部家当——五百两银票、二十两碎银以及银瓶表哥帮她弄来的一张路引。
她将银票分成两份,都用防水的油纸包好。一份藏在鞋底,一份藏在衣服的夹层里。剩下的东西则和她之前收拾出来的细软一并塞在竹韵进来时提的那只竹雕大漆描金食盒当中。
至于陆寂给她置办嗯那些金银首饰,她一件都没有带走。
所有东西准备就绪,姜予微最后再确认了一遍细节。发现都无误后,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将头埋到最低,一步步朝院门而去。
此时已是二更,明月高悬于柳梢之上,银辉流转在庭前阶下。
远处的喧闹说不减反增,带动客舍内也是人心浮躁。前院灯火通明,几乎所有人都无法入睡。
她一手提着竹雕食盒,另一只手提着四角竹灯,越是靠近院门心便跳得越快,掌中全都浸出的冷汗。
五步,四步,三步........
远门近在咫尺,她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只能竭力忍着才能勉强维持住面上的镇定。
在路过那两个看守的锦衣卫时,她更是紧张到了极点,脑中一片空白,仅凭意志在驱使自己。走出去四五步,她仍感觉有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不敢回头,从皮头道后背脊骨一同发麻,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直到走出去三四米,拐过一道弯后,姜予微才感觉到意识回笼。腿脚一阵阵发软,扶着旁边的树干不可抑制的干呕起来,但同时内心也涌起一股狂喜。
居然真的让她成功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顺利!
此招看似冒险,但却是经过她深思熟虑的。身形相似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此前她故意派竹韵去取药,已经在他们脑中留下一个印象。
所以当再次看到穿着一模一样的人经过时,他们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个人就是竹韵。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却不是这个,今晚城中大乱,陆寂定会派人去浑水摸鱼。因此她猜测真正守在客舍的锦衣卫不会太多,这大概也是为何门口忽然会多出两个人的缘故。
而经过她数次观察,发现这些值守的锦衣卫对从院中出去的人不会太在意。但对进到院中的人和物则会再三检查确保无误,这也给了她漏洞可钻。
姜予微告诫自己眼下还不是大意的时候,她深吸了几口气,快步往厨房而去。
厨房大门紧闭,附近漆黑一片。她并没有进去,而是从旁边绕到后面堆放柴火的地方。除了打下手的伙计外这里鲜有人至,也不会特意打扫,道路两旁的杂草都有齐膝高。
姜予微往左边走了两步,扒开墙角处的杂草,露出后面一个狭窄的狗洞来,这是她上次来做冰酥酪时偶然见发现的。
狗洞荒废应该有一段时日了,洞口处的青苔齐整,完全没有狗蹭过的痕迹。
她先警惕的看了眼附近,确定无人后取出食盒里的细软先从洞口塞过去。
至于那个价值不菲的竹雕大漆描金食盒则直接不要了,随意丢弃在一旁。这玩意虽然也可以拿去换些银子,但容易暴露身份,反而是个隐患。
紧接着她趴下来,四肢并用的一点点爬出去。
外面是一条不宽的小巷,左右都是人家。夜黑风高,不知是哪家的狗嗅到陌生的气息,忽然发出一阵狂吠。
她本就心虚胆惊,手里的四角竹灯没有拿稳顿时掉落在地,须臾便烧了起来。
火光映衬在她白皙娇俏的小脸上,姜予微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嘴角高高扬起,若非时机不对,她真想放声大笑。
终于,她是自由的!
没有了竹笼,四周被黑暗笼罩。好在月色明亮,隐约还能辨清方向。她内心没有感到一丝害怕,也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先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换上那件麻布短褐。
胸前用白布裹紧,卸下的钗环全都塞入包袱中,准备等安全之后再找个地方熔了换钱。
满头青丝用麻绳团成男子发髻,脸用墙灰摸了。等再出来时,她像是换了个人般浑身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大眼,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穷小子。
走出小巷,她发现自己离同洲客舍的正门不远。往前是黄石矶码头,往后是锦市。
姜予微没有犹豫,直接拐进前面的青石街道上。然后七拐八拐的,不一会儿便远离了客舍。这都要得益于上次陆寂许她出门游玩,她借口无趣,将附近的地形都摸了一遍。
城西已经乱做一团,街上时不时有官差举着火把经过。她不敢让这些人发现自己的行踪,每当遇到都会躲起来,专挑阴暗无人的巷子走。
各种嘈杂的声音不断,她的脚步却无比轻盈。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四周安静了许多,也没有再看到官差的身影。
姜予微松了口气,按照从何妈妈那打听来的消息一路来到永清巷。数到第三家时,她敲响了那家的院门。
铜环叩动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清晰,仿佛惊动了蛰伏在角落里不知名的东西,窸窸窣窣的。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应门,姜予微皱了皱小脸,爬上旁边的石墩子往里一瞧,发现屋里亮着灯,显然是有人在家的。
转念一想她便明白过来,大抵是因为今夜不太平,忽然有人上门使得他们不敢来发出声音。
想着,她压粗声线喊道:“敢问此处可是王三佺子的家?”
半晌,门后传来一个男子警惕的声音,“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姜予微歉意道:“王家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我是刚搬来附近的卖鱼郎,听说你有门手艺,只需两只皮筏子便可渡江跨河,特来向你求购。”
门后之人冷笑了声,“哪有人深更半夜来买皮筏子的?再不说实话,我可就要报官了!”
“王家大哥,我真不是坏人,是青鱼市内行的卢渔娘介绍我到你这来的。”
“卢渔娘?”
门后之人将信将疑,“可是住在采莲巷的那个寡妇?”
姜予微哪里会知道这些,顺着他的话往下道:“正是,我答应了明日要给人送鱼,可今晚不知怎的,有一半的鱼忽然翻了肚子。眼下码头无船又闹得厉害,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这么晚求上门来。还请王大哥可怜可怜我,卖我两只,让我能赶早再去上一批货。”
第54章 意外
门内一阵沉默,也没有说行还是不行。
她心急如焚,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差错。脑中快速思考应对之策,看了眼旁边不高的院墙,忽然有了个主意。
“王大哥,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不如这样,我们隔着院墙交易如何?我将银子从墙头扔过去,你再将皮筏子从墙头递出来。”
话音落下片刻,门“吱呀”一声,打开来一条缝隙,从里探出半张脸来。
王三佺子满脸戒备的盯着她,见她身形跟瘦鸡仔似的,脸上蹭了墙灰且灯影昏暗看不清楚相貌。但那双眼睛确实让人印象深刻,明净澄澈,极是好看,不像是包藏祸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