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微顿时“咯噔”了一下,慌忙起身来到她面前,问:“出什么事了?”
“郭、郭公子死了!”
她脑子一阵嗡鸣,呆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用力抓住竹韵的肩膀问:“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竹韵被她吓到了,哆哆嗦嗦的把那句话又重复了一次。
姜予微心沉得像是灌满了冷铅,舌尖发麻,晴天霹雳当头棒喝。她扶住额角,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问:“到底怎么回事?他是怎么死的?”
竹韵道:“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听人说是城西的一个货郎回家时偶然发现曲河中有具尸体,捞起来一看竟是郭公子。”
她话音刚落,院子外传来嘈杂的动静,里面似乎还夹杂着郭老头的哭声。
姜予微再也待不住,立即抬步往院外走去。
然而才靠近那扇柳木小门,申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夫人且慢,爷吩咐过让您今日留在客舍内,哪也不要去。”
她冷下脸,道:“让开!”
申甫皱了皱眉,“还请夫人不要为难我等。”
姜予微实在没心情同他在这里纠缠,见他态度坚决不肯退让,直接拂开他的手闯了出去。
街上有不少人正在往前面跑,她心下凛然,急匆匆也跟了上去。
绕到同洲客舍的前门,她发现那些人都停了下来围在路边。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有人不忍,有人害怕。原本最是热闹的地方,如今死一般的寂静。
姜予微的心沉到了谷底,鼓起勇气咬牙从人群的缝隙里挤到最前面。定睛一看,顿时愣在了原地。
只见郭楠毫无生气的趴在郭大贵的肩头,清瘦的脸被河水泡得惨白。青灰色襴衫湿漉漉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而他背上密密麻麻全都是用长满倒刺的鞭子抽打出来的伤痕,皮肉外翻,条条深可见骨。
姜予微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了什么,腿脚发软不由的后退半步,幸亏杏容及时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她勉力压住自己喷涌而出的情绪,踉跄几步上前拦住郭大贵,声音颤抖的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郭大贵看了她一眼,双目猩红,牙根几乎快要咬碎。
“是刘怀青!是他吩咐下人将楠弟活活打死,还命人将楠弟的尸体丢入河中!他这么做是想让全淮阳的百姓都知道,得罪他就是这样的下场!”
一个不顾生死为民请命的好人最后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惨痛的结局,姜予微实在无法接受!
到底.......到底陆寂为何要这样做?!
第49章 真相
万民书被毁,郭楠也惨死街头,还那什么去定刘怀青的罪名?难道她之前看到的都是假象,陆寂也被刘荣光收买,在暗中助纣为虐吗?
厚重的乌云压在淮阳城的上空,四周黯淡无光。街头巷尾狂风骤起,将衣物吹得猎猎作响,姜予微胸口阀门,逼仄的感觉好似溺水一般。
忽然,一个身穿深青色麻布短褐、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拨开人群快步走来。
见到郭楠的惨状,他先是一愣,随即浑身肌肉紧绷,下唇咬出一道血痕,“楠兄弟,是我来晚了,这群畜牲都不得好死!”
“赵大哥。”郭大贵的声音像是梗在喉间,酸涩而难听,“你不是随船去了定洲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赵德全顿了顿,眼神看向别处,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临时有事又回来了。”
郭大贵立即警觉起来,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是不是出什么事来?”
赵德全喉结滚动,嘴唇紧抿,沉声道:“我们先带楠兄弟回西泉庄。”
“赵大哥!”
郭大贵叫住他,声音寒冷彻骨丝毫不肯退让,立即便知道真相。
赵德全眉头紧皱,见他这幅模样,叹了口气,道:“上次你让我去打听朝廷派来的督察御史,我已经打听到了。三个人......其中有两人是当朝首辅刘荣光的门生。”
姜予微一愣,立即回头看向他。
郭大贵的身形也猛然晃动了一下,眼神由震惊慢慢变成了虚无。督察御史可谓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可如今连这点希望也破灭了。
难怪刘怀青敢派人去刺杀锦衣卫副指挥使,原来是早就料到有人会保他,所有有恃无恐!
雷声隆隆,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整座城瞬间笼罩在雨幕当中。
郭大贵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是那样的绝望、愤怒,带着滔天的怒火誓要将所有的不公都焚烧干净,闻者无不心惊。
姜予微陡然明白过来,脑中嗡嗡作响,指尖掐入肉中也丝毫感觉不到痛。这是一场局,陆寂把他们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当下顾不得杏容还在场,上前急迫的道:“郭公子,此事绝非你想的那么简单。刘怀青可能也被人利用了,你万不要冲动!”
“我知道你是谁,姜姑娘,多谢你提醒我,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郭大贵回首悲怆的看着肩上的人,道:“大夜弥天,当官者暴戾恣雎,狼狈为奸。百姓无以为告,每日只能活在水深火热当中,这世道可还有天理王法?!”
他咬牙,一字一顿道:“楠弟的血仇,我定要让他们以血来偿还!”
旁边的赵德全也豁了出去,振臂喝道:“说的对!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自己讨回公道,定要让他们血债血还!”
郭大贵看向漆黑一片的前路,目光冷静而决绝,“我们走!”
姜予微心急如焚,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们显然已经听不进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行人一步步地往城外而去。郭楠的伤口处又渗出血来,混杂在雨水中染红一片。
不出片刻,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街道尽头。姜予微胸口堵得厉害,浸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可她混不在意,沉眸转身往客舍而去。
杏容和竹韵面面相觑,暗道了声不好,忙也追了上去。
柳木小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看守的锦衣卫,她目无斜视,径直穿过月洞门,来到闲心堂外。
豆大的雨点打在屋檐的青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竹影瑟瑟,红堕翠封。她抬头看了眼门匾上的几个字,刚想进去,守在门口的裴仪忽然拦住了她。
“夫人且慢,爷眼下不得空,还请夫人稍候再来。”
姜予微看到他,这才想起已经许久未见,冷冷的道:“让开。”
好不容易跟上来的杏容和竹韵听到这话皆是一愣,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姜予微如此急言令色的模样。
裴仪皱了皱眉,也有些意外,但仍是道:“没有爷的吩咐,属下不敢放任何人进去,还请夫人恕罪。”
姜予微冷笑,无不讥讽的道:“裴侍卫连日辛劳,刚经历了一场刺杀又要赶去定州,也真是不容易啊......”
裴仪一顿,没有反驳。
这时,屋内传来陆寂淡然如常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裴仪拱手,这才躬身把路让开。姜予微看了他一眼,提起裙摆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闲心堂内静谧无声,蕉纹错金博山炉里燃着清幽的檀香。所有陈设一如往常,可相隔半日再次踏入,她的心绪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此时屋内已经点上灯。陆寂就坐在白日那张黄花梨束腰条案前,埋首正在写什么东西,听到动静也不曾抬头。
姜予微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陆寂闻言一顿,提笔落下最后一字。拿起刚写好的密信吹干墨迹后,放入信封中用火漆封好。然后这才走到她面前,唇边带着浅笑,“卿卿何处此言?”
“你明知我在说什么,又何必装傻充愣?”
她喉间哽咽,声音艰涩难听,“郭楠那般信你,你为何要置于他死地?”
陆寂幽幽的道:“杀他的人是刘怀青,卿卿问错人了。”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把自己当成傻子在糊弄,姜予微只恨自己识人不清,为何当初会相信他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杀他的人是刘怀青不假,但不是你故意将他们的藏身之所泄露出去的吗?”
陆寂见她浑身被雨淋湿,狼狈不堪。叹了口气,似乎是拿她无可奈何。
“我知你刚得听他的死讯一试难以接受,但我确实是今日才知他失踪的消息。”
说罢,从怀里拿出一方素帕想要替她擦去脸上的雨水。
姜予微立即别过脸,避开了他的手,自心底发出来一声冷笑,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定定的看着他。
“陆寂,你还想骗我到何时?从踏入淮阳城的那刻去你就在设局,如今你大事已成,还有什么可瞒的?”
陆寂一顿,神色淡然的把手收回,笑道:“哦?卿卿都知道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刚到淮阳你便引我去锦市遇到郭四叔,利用我获取了郭四叔的信任,然后又通过淮阳狱卒之口引郭楠前来见你。青鱼市内行前也是你故意引我前去的吧?目的就是想让郭楠心甘情愿的把万民书交给你,给他们希望。”
陆寂扯出一抹笑,坐在旁边的黄花梨云纹官帽椅上,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盏茶,“接着往下说。”
姜予微眉眼冷若冰霜,抿了抿唇,又道:“还有那晚的刺杀,桃香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可她却能潜入你的书房而不被发现。这其中若没有你在暗中放任,那锦衣卫岂不都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那晚之后结果也不出你所料,万民书被毁,郭楠惨死。但知道此刻我都没有明白你这么做到底是何用意,我甚至一度怀疑你已和刘怀青同流合污。”
“然而就在方才,有人来告诉郭大贵督察御史的事。看到郭大贵的反应后我才陡然明白过来,你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把郭大贵和西泉庄逼入绝境。”
她冷笑了声,“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人若是活不下去便会誓死一搏,你是想逼他们暴乱!”
又是一道闪电划拨黑暗,瞬间照亮了屋内的情形。
姜予微冷得牙齿打颤,道:“百姓被逼暴乱和贪官敛财,罪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区区一个刘怀青岂能满足你陆大人的胃口?你是想借此来撕掉刘荣光一大块肉!”
陆寂挑眉,有些意外的看向她,眸中露出惊喜之色,“卿卿还知道什么?”
她深呼吸几次,缓缓的吐出了三个字,“渡田令。”
当今圣上想要推行渡田令,禁止任何人侵占百姓良田。可刘荣光一直从中阻拦,导致新令迟迟未能实施。
西泉庄一旦发生暴乱,圣上定会追究下来,刘怀青在劫难逃,刘荣光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到那时他再想阻拦也没有办法,这才是陆寂真正的目的。
陆寂浅笑道:“卿卿果然聪慧。”
姜予微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双手用力紧握成拳,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滴在了地上。
“陆寂,你有没有想过暴乱之后,郭大贵和西泉庄的百姓将会是怎样的下场?”
陆寂不置可否,从容自若的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一桩很合算的买卖。”
“买卖?”
姜予微脑中“嗡”的一声,贝齿紧紧咬住下唇,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到底是如何能做到如此冷静的说出这句话来的?!
“........你把西泉庄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当成了一场买卖?!”
“没有渡田令,卿卿可知天底下会有多少个西泉庄?牺牲几人换去天下人,何乐而不为?”
第50章 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