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倾塌,裴见明背着她私养外室,她甚至被蒙在鼓里那么久都不曾察觉。
薛氏恐遭旁人耻笑,不敢放声去哭骂,只压着声音含怒逼问。
裴见明起初还想否认,在薛氏抛出外室的住址之后,终于无话可说。只沉默着坐在圈椅里,任由薛氏数落。
末了,薛氏咬牙道:“幸好还没结下孽种来,你去把她卖了!老张头卖到哪里,就把她卖去哪里,否则——”
“否则怎样?”裴见明终于抬起头。
“你若舍不得,我去安排人做!”薛氏红着眼睛,情知娘家失势后裴见明对她的态度也在悄然折转,伤心之下,恨恨道:“若你顾惜那贱人,不肯割舍,那我就回娘家。我薛家虽败落了,却绝不忍受这羞辱!”
眼瞅着裴见明不肯答应,薛氏冷笑了声,扬声将晴月叫进屋里,“收拾东西,回娘家住两天。”
这话一出,裴见明终于坐不住了,只说发卖外室未免太狠,还望薛氏能稍稍退让,即便不容外室进府,好歹也在京城留条活路。
夫妻俩僵持不下,眼瞅着越说越僵,晴月赶忙偷偷唤了心腹仆妇过来,让她赶紧去请崔氏。
明照堂里,崔氏这会儿正为丈夫升官高兴呢——
也不知裴元晦近来走的什么运,竟得太子殿下举荐,升了个从三品的官职,今儿刚下了调令。虽说新职位没太多实权,却也是越级提拔的,加上他如今年未五十,往后未必不能谋个更高的位置。
夫妻俩俱觉欣喜,一面对坐用饭,一面琢磨东宫为何忽然出言举荐。
还没商量出个眉目呢,就见薛氏身旁的仆妇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崔氏叫到旁边一问,得知是自家儿子闯的祸事,当即神色微变,顾不上吃饭就赶了过去,免得小两口闹大了不好收场。
当天晚上,四宜馆的灯烛一直亮到了后半夜。
翌日清晨云娆去如意堂问安时,没见着崔氏和薛氏婆媳两个,据太夫人说,是昨晚薛氏忽然生了场病,难以起身。崔氏心疼儿媳操劳,帮着请医问药的照顾,大半宿没睡觉,今儿也在歇息。
范氏没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提起了裴元晦忽然升官的事。
云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同为女人,她当然唾弃裴见明背着妻子养外室的行径。不过那毕竟是长房的家务事,她白替裴见明背了好久的锅,如今既已跟薛氏掰扯清楚,这种事上也不宜多言。
便只安静坐着,等这里散了,如常回枕峦春馆去。
……
之后两日薛氏都没来如意堂问安,范氏但凡问及,崔氏和太夫人也都拿生病的由头搪塞过去,说是得好生将养一阵才行。
几位妯娌听着,都有意去瞧瞧。
崔氏却说只是怕薛氏把病气过给别人,一味的阻拦,非但不让二房的婆媳去瞧,就连明氏和贺染都没能去看看这位大嫂。
如此情形,哪有人不疑心的?
孙氏和范氏原就爱留意后宅里的微末小事,逮住这异样情形,难免暗里打听。
云娆既猜得到薛氏病倒的缘故,也就不去掺和这些,每尝孙氏言语试探时也都敷衍过去,只将心思放在她的小书房里。
这日从惠荫堂回来,才刚进门,就见青霭喜滋滋的跑了过来。
“送来了!送来了——”
她身上的鞭伤还没好透,却也不碍着行动,这会儿捧着本书飞奔过来,喜形于色。
云娆瞧着那雅致的书皮便已猜到几分,忙快步过去接了,翻开一瞧,果然是贺掌柜送来的画册。
虽说雕版画儿远不及画师亲笔挥就的真本,但几位老雕师们用心雕琢,贺掌柜选了上等的纸和墨印出来,深浅浓淡、线条勾勒无不精致。
一张张翻看过去,也绝妙趣无穷。
青霭陪她熬了好几个月,对那些雕版早就存了期待,此刻瞧着印出来的画册,眼角眉梢全是欢喜,“少夫人倾注了多少心血,如今总算印出来,当真是漂亮!常嬷嬷外出时,还特地去富春堂瞧了一眼,大家都抢着买呢!”
“是啊,平头百姓的家里能有这么个画册,已经是顶好的了!”绿溪道。
“那可不!咱们雕出来的版画儿,比有些画师亲自画的还漂亮呢,这画册又便宜,谁不想要!”青霭与有荣焉。
俩人在那叽叽呱呱,云娆捧着画册,也笑得眉眼弯弯。
数月耕耘,终于盼得结果之时,这画册的用料和印刷都在她预期之上,足见贺掌柜是用了心思的。
她先将自己雕刻的那几幅画细细看了一遍,又慢慢翻看其他雕师们的手笔,这一看,就从前晌看到了傍晚将近。
青霭备了披风,才要提醒云娆该出门去长辈处走走了,就听屋外有人笑道:“院子里静悄悄的,二嫂这是在睡觉么?”
话音落处,绿溪打起帘子,已将三少夫人孙氏请了进来。
青霭连忙行礼问候。
里面云娆听见这动静,也自起身迎出来。
就听孙氏笑吟吟道:“方才在园子里闲逛,刚好走到这里,想着时候也不早了,就进来瞧瞧二嫂。待会儿一道去母亲那里,也是顺路。”
她笑得热情亲近,云娆自然也笑脸相待。
一面让人捧了热茶和糕点,一面到里头洗了把脸,稍整发髻后披上外氅,妯娌两个便相伴往惠荫堂去。
才走出枕峦春馆,迎面瞧见裴砚大步归来,孙氏也是笑着喊了声“二哥”。
这般热情,倒让云娆十分不习惯。
待在范氏跟前问安毕,瞧婆母没有动身去如意堂的意思,稍伺候了一会儿,便与秦氏辞别出院,各归住处。
回到枕峦春馆,裴砚已经在饭桌边等着了。
等云娆洗了手用饭时,便问道:“她从前不怎么来咱们院吧?”
云娆知道这个她是指谁,便笑道:“是啊。咱们这院子,雪琼和贺家表妹都来过,四弟妹和五弟妹也常来坐坐,就只她和大嫂从未踏足。”
“今儿怎么来了?”
“还不是为大嫂的事。”云娆就着裴砚搛来的丸子咬了一口,解释道:“大嫂嫂知道那外室的事之后气病了,好些天都没露面。可内宅每日里都有许多事情要管,她这一病倒,总得有人接手吧。”
“她忽而如此热心,自然是为笼络人心。”
裴砚颔首,“不是冲你来的?”
“应该……不是冲我吧。”云娆其实也不太捏得准孙氏的心思,只是道:“母亲今儿还试探祖母呢,说大嫂嫂这一病,内宅中馈是不是要暂时交到四弟妹手上管管。将军也知道四弟妹,对这些很不耐烦的,当时就婉拒了。”
如此情形,范氏和孙氏难免会打中馈的主意。
难怪今日老三裴见泽碰见他时,也一反常态地亲近了许多,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裴砚想起白日的情形,不由哂笑。
安国公府虽说已经败落了,宫里的薛贤妃却还在,裴见明捅出这么个篓子,老侯爷难免迁怒于他。老三夫妻俩在这节骨眼儿上跳窜,怕是早就存了野心,借着二房长子的身份,想将裴见明夫妇取而代之。
——好像他这次子和与世无争的裴见青都不存在似的。
裴砚不屑于接这残羹冷炙,想着兄弟几个囿于府里的目光,心里感叹了下,便懒得再搭理那些小心思了。
便将话锋一转,道:“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什么?”
“想挑个日子去趟三水庄。”
“好呀!”云娆已有许久没见过潘姨娘,听说他要去见生母,自是乐意的。
裴砚见她如此,也觉欣慰,事情就此定下了。
待到晚间歇息时,云娆难免琢磨去看望潘姨娘时该带些什么合适。琢磨着琢磨着,忽然又想起件事来——
她和裴砚约定和离的事并没告诉过旁人,三水庄里的起居悉听潘姨娘安排,这回去看望,怕不是又得跟裴砚同榻了?
第46章 调戏 裴砚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去看潘姨娘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初八。
——那两日正好轮到裴砚休沐, 可以趁机在三水庄稍加盘桓。
云娆琢磨着潘姨娘的喜好备了几样礼物,想着她耗费许多心血雕刻、贺掌柜用心印出来的这本画册确实景致,便给潘姨娘也带了一本。
临走前几日, 她又去了趟富春堂。
实在是很想看看画册卖得如何, 悄悄听听旁人的评价。不管到时候会为夸赞而暗里窃喜, 还是会有人指出不足之处, 这毕竟是她雕刻刊印的第一本画册, 心里终归是难压激动的。
青霭和绿溪听了这打算,也是蠢蠢欲动。
等云娆清晨问安毕,主仆几个便乘了马车同往富春堂而去。
书肆里比先前热闹许多。
大概因为这是京城里头一本刊印成册的雕版画, 且确实雕工精良用料考究,这本画册售卖之后便极受追捧。
从喜欢赏玩画作却没足够的银钱去卖真本的读书人,到想摆一本画册在家里供孩子观摩的寻常百姓, 来购书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口口相传之下,这几日的书肆几乎挤满了人。
伙计们忙着卖书, 云娆在里头盘桓了会儿, 听着那些赞赏之语,心里几乎乐开了花。
悄悄转到富春堂后头的院子, 里头都是忙着印刷装册的伙计们,大冬天干得热火朝天。
这情形出乎云娆玉料,也让她再一次尝到心血被众人认可的欢愉。
她从偏院收回视线, 正要让青霭去寻贺夫人,就听背后门扇吱呀作响,贺掌柜熟悉的声音沙哑传来——
“少夫人来啦,快请里面坐。”
云娆闻言回过头,笑容却在看到贺掌柜憔悴的面容时微微一僵。
也就一小段日子没见过面, 贺掌柜却像是苍老了二三十岁,鬓边的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愁眉深锁,淡青的眼圈将面容衬得格外疲惫。
云娆微愣,“这是怎么了?”
“唉!”贺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只管招呼她先到里面坐坐。
屋里贺夫人听见动静,捧茶过来时,也是一脸愁容。
云娆才因外头热闹购书的场景而满腔欢喜,瞅着这愁云惨淡的场景,不由拽住贺夫人,“到底是怎么了?书卖得好,不止能让富春堂名声大震,也能赚不少银钱。我瞧偏院里热火朝天的,怎么你们却愁成这样?”
“这画册确实卖得好,也多亏了少夫人和几位老画师费心。”贺掌柜低声说着,欲言又止。
云娆被他这样子憋得着急,一个劲追问。
这一问,贺夫人总算道出了原委。
原来上回云娆让贺峻将那伙闹事之人赶跑之后,对方确实消停了两天,也让贺家逐渐消了戒心,将那幅雕版藏好之后便没再多想此事。
谁知过了一阵,另一帮人又找上门来。
这回他们证据确凿,确实是贺家的小孙子不慎撞碎了一件珍贵的古董,折价近乎万两。
小孩子遭了算计,对方又把事情做得颇为周密,贺掌柜无从推诿,少不得要照价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