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溪这样暗暗琢磨着,跨进惠荫堂时胸膛都悄悄挺直了些。
惠荫堂里,范氏这会儿才换好衣裳,准备到太夫人跟前去问安。
见云娆走进来,竟也露了个笑脸。
婆媳几个凑齐全后便一道去如意堂。
昨日接风宴的喜气余韵犹在,孙氏虽眼红裴砚载誉归来的风光,为自家夫君的前路暗藏忧心,在人前却是半点不露的。
路上说说笑笑,将云娆和秦氏今日的打扮夸了一遍,又揶揄待嫁的裴锦瑶,哄得范氏满面含笑,倒隐隐有当初薛氏如鱼得水的做派。
谁知到了如意堂,气氛竟有点沉闷。
太夫人戴着暖帽坐在罗汉榻上,正跟一位来探望她的老亲戚说话,薛氏和明氏坐在下首陪着,却不见了裴雪琼母女。
云娆行礼问安后,见范氏和孙氏凑上去跟老亲戚叙话,便退了半步坐到明氏旁边,低声道:“雪琼呢,她怎么没来?”
明氏眉间少见的笼了愁色,低声道:“她呀,跟母亲闹别扭呢。”
……
裴雪琼这阵子过得有点煎熬。
还是为了她的婚事。
先前范氏忙着操持裴玉琳嫁进王府的事,加上她年岁不算多大,有意慢慢寻摸个称心如意的,催得就不太紧。
如今非但裴玉琳出了阁,连裴锦瑶的婚事也都有了眉目,早就过了纳采纳吉等仪程,只等来年嫁到老县主跟前当孙媳妇。
府里只剩她待嫁,崔氏难免格外上心。
在谢嘉言提亲被拒后,裴雪琼见母亲态度强硬,也尝试着试探了父亲裴元晦的态度。
可惜夫妻俩的想法如出一辙,都觉得谢家那位主母不好相与,谢嘉言又年岁有限身无功名,算不上良配。
这让裴雪琼摸着实沮丧了好几天。
谢嘉言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在京城的同龄人里虽不敢说最拔尖,却也算得上翘楚。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就算再有才学,也不可能在这年纪就考中进士博得功名,父母亲拿这点来挑刺儿,委实是强人所难了。
不过沮丧归沮丧,她并没打算熄了这心思。
正琢磨着该如何扭转双亲的态度,谁知没过多久崔氏便给她压过来了一门婚事。
——是当今户部尚书徐克简的独子,名叫徐奕。
徐家虽没什么爵位,却是个书香世家,族中人才辈出,在朝堂上也有些建树。徐克简年未四十便已居于尚书之位,在朝廷里也算是难得的,而徐奕自幼得明老太爷教导,今春刚考中进士,也算是个青年才俊了。
徐奕考中之后,其实有不少人登门去提亲,徐克简夫妇却始终不曾提亲。
直到跟崔氏看对了眼,想着裴雪琼是侯府嫡女,容貌自不必说,品性才情也是身为亲戚的明家所赞誉的,才有了结亲之意。
崔氏觉得称心,当即喜滋滋找到女儿。
“徐家也是累世仕宦的门第,虽说没爵位,却比那些不得势的伯府强多了。徐公子有明老太爷和他父亲提携,封妻荫子是迟早的事。”
“那徐夫人就这么个宝贝儿子,定会全心全意为儿子打算,不像永宁伯府那位心胸狭隘,只会给人添堵。女儿家嫁人后免不了晨昏定省,婆婆明事理,日子才能过得好。”
“再说了,徐公子是家中独子,也不必担心妯娌生事,平素能省心不少。”
“等嫁过去怀了孩子,再过上几年,便可掌家理事。到时候,你在府里的腰杆子硬了,日子便可顺心。”
崔氏搂着裴雪琼,将这门婚事说得千好万好。
裴雪琼听后却是五雷轰顶。
她虽在侯府,性情却跟薛氏天差地别,既没指望嫁进煊赫门第出风头,也无意于争强好胜做什么当家少夫人。
所求者,不过是嫁个喜欢的人,像四哥四嫂那样安然度日。
那位徐奕她从前也曾见过一次,比她大了好几岁,长得只能说中规中矩,老气横秋的样子看着就跟她不是一路人,实在不合眼缘。
比起谢嘉言,更是天差地别。
裴雪琼当即就说了不肯依,打死都不愿嫁给徐奕。
崔氏念她小孩子心性,耐着性子选了京城里几处好地方安排宴席出游,让女儿远远瞧瞧徐家公子,跟徐夫人见个面,好教她回转心意。
裴雪琼却总不肯,后来索性连宴席都不去了,怕崔氏强行应下婚事赶鸭子上架,在催得最紧的时候甚至绝食相抗。
这般拖延着,崔氏渐而没了耐性。
昨日家宴上儿孙齐聚,崔氏瞧着裴锦瑶在嫡母跟前讨好卖乖、安心听命备嫁,再想想自家女儿这拗脾气,心里就不大爽快。今早母女俩提起婚事,不知怎的竟吵了起来。
崔氏被激得性起,知道她还在惦记谢嘉言,因裴雪琼锁了门不让她进去,便让明氏去劝,扬言明儿就去徐家敲定婚事,好让她彻底死心。
裴雪琼对徐奕早已满心抵触,听了这话,直接跑到崔氏面前,说若是母亲逼嫁,她便出城剃了头发做姑子去。
崔氏被气得倒仰,捂着胸口在榻上垂泪抱怨,晚间也没能过来给婆母问安。
太夫人见状哪有不着急的?
等娘儿们问安毕,她也没心思推牌闲扯,只将明氏单独叫到屋里叮嘱了几句,让她多宽慰婆母,也带着姐妹们去劝一劝裴雪琼。
明氏应了,离开如意堂便往裴雪琼的住处去。
云娆和贺染素与裴雪琼交好,心里既记挂,自然要跟过去瞧瞧。裴锦瑶怕落了单不好看,也跟着过去露个面儿,坐了片刻就走了。
待屋门掩上,便仍剩明氏、云娆、贺染三个陪伴。
裴雪琼坐在榻上,眼圈儿红红的。
她喜欢谢嘉言的事除了说给母亲崔氏之外,也只交好的明氏和云娆知道,后来又添了个贺染。除此之外,就连太夫人都不知情。
方才裴锦瑶在,众人不好乱说话,只不咸不淡的劝着。
这会儿没了外人,裴雪琼再也忍不住委屈,眼泪断线珠子似的掉下来,抓着明氏的手哭道:“母亲怎么这样心狠。那个徐奕再好,我跟他没缘分,嫁过去也不过捱日子罢了。若她还那样逼我,真不如剃了头发做姑子,还能清静些!”
“好好的,可别说这种气话。”明氏抚着她,也自叹了口气。
该劝的言辞,早在先前母女俩僵持时就已说过。她私心里其实盼着裴雪琼能得偿所愿,甚至还曾尝试劝说婆母,可惜崔氏对女儿的婚事看得极重,怕孩子年少任性吃亏,定要挑个稳妥的去处。
如今裴雪琼哭成泪人儿,她做嫂子的瞧着都觉得难过。
裴雪琼这阵子人都瘦了半圈,也知道母亲的态度何其强硬,想着今日崔氏的威胁之词,不由又看向云娆。
“二嫂嫂,这话问起来或许有些唐突失礼,可是……当初你要嫁过来的时候,你母亲可曾这样逼你么?”
“我跟你不一样。伯母虽强硬,心里却是疼你的,你一日不点头,她就算说得再狠,都没逆着你的意思胡乱安排。我当初……”云娆顿了顿,想起年前的乱象,只摇头道:“我的婚事是祖父母代为答应的,家母跟我知晓的时候已经晚了。”
“若她能做主,会怎样待你呢?”裴雪琼追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简单了。
云娆怕伤着小姑子,只轻笑了笑道:“每个人的情形都不一样的。不过天底下做母亲的,哪个不心疼自己的骨肉?归根到底,伯母也是为你的前程打算,想为你谋个安稳的去处,找个能护你周全的人。”
谢嘉言固然很好,在谈婚论嫁的岳母眼中,眼下到底是欠缺根基了些。
这一点上,明氏亦有同感。
便点了点头道:“说到底,谢公子还是太年少。他还没撑起自己的天地,母亲当然不敢放心把你交给他。”
这样解释着,裴雪琼心里总算好过了点。
“我也知道她不是害我,可那个徐奕,我实在是不想嫁。”裴雪琼擦擦眼泪,低声道:“我就是怕母亲非逼着我嫁。一想到要跟那种人过一辈子,我都觉得人生没了盼头。”
可只要崔氏不逼,她总还有希望的。
或许三年之后的春闱谢嘉言能闯出名堂,打消崔氏的顾虑。
哪怕没闯出名堂,只要她能拖到那个时候,大龄的闺女不好嫁,崔氏自然得放低门槛。
最要紧的是谢嘉言心里有她。
裴雪琼的主意渐渐清晰,知道这念头定会惹得崔氏震怒,怕说出来会连累嫂嫂表姐,便吸着鼻子道:“好啦,你们也别替母亲磨嘴皮子了,没用的。倒是你——”
她将话锋转向贺染,“我听姑母的意思,是想带你回西川了?”
“嗯,早则年前,迟则年后。”
贺染看她哭得眼睛红肿,打趣道:“瞧你这闷闷不乐的,不如跟我去趟西川,保你玩得高高兴兴。”
“我倒不用,倒是二嫂嫂或许想去。上回三婶来府里时说起川蜀的雕版和吃食,二嫂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裴雪琼虽然伤心未尽,想起当时云娆的模样,却还是想笑。
云娆闻言也自笑了。
她确实挺想去川蜀游历,长长见识。甚至当初母亲透露要将他许给燕熙时,还偷偷想过往后去川蜀学雕版手艺的事。
如今世事折转,她已嫁予裴砚,闺中时那些神飞天外的念头就只能收起来了。
不过提起贺染回西川,裴雪琼又想起了件事情——
“那次占卜玩儿,你说你的婚事就在京城,如今若要赶着回西川,这卦可就不灵啦!”
“谁说的。尘埃落定前都有可能。”
贺染平素爱摆弄铜钱,对自家手艺还是有信心的,见裴雪琼还有心情揶揄她,便笑道:“看来咱们也不用劝你了。听说后日上林苑设宴,你也有份去瞧热闹,快敷敷眼睛,可别肿着去见人。”
“才不会!”裴雪琼轻哼。
不管家里闹成什么样,后日去上林苑时可能会碰见谢嘉言,她定要好生打扮着去见他!
第40章 帐中 她的脚,好像很漂亮。
上林苑的宫宴原是为立冬而设, 因正巧赶上宁王率裴砚等人大捷回京,便也邀了此役中立功的几位将士。
立冬时节,素有迎冬的习俗。
民间酿酒祭祖颇为热闹, 天子则会率重臣举办迎冬之典、犒赏战事中的将士, 而后将五色绣罗制成的冬衣赏赐给群臣, 并在宫苑设宴。
作为此次青州平乱的大功臣, 裴砚非但要进宫受赏, 还得跟着去北郊的迎冬之典。
一大清早,裴砚和云娆就起身了。
窗外天色尚且昏暗,常妈妈忙着让人往浴房里抬热水, 云娆则撑着惺忪的睡眼准备裴砚参加仪典要穿的衣裳。
等裴砚沐浴毕,俩人一道用罢早饭,又帮裴砚穿衣——
不同于军中的戎装铠甲, 参加仪典时的礼服做得颇为繁琐, 尤其是冬日里这一身,里三层外三层的讲究不少。云娆昨儿琢磨了半晌才把那些琐碎的束带配饰等东西理明白, 这会儿便帮裴砚一件件的往上套。
裴砚木桩般站着, 乖乖听她指挥。
不得不说,常年习武的人身段真是没得挑。
先前云娆没好意思认真打量过, 这会儿给他穿衣束带,顺着宽肩窄腰将衣裳抚平,隔着布料都能觉出他身上的紧实劲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