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渐黄,红枫摇曳,高照的秋阳佐以凉爽的微风,着实让人心怀大畅。
且还有件事让她高兴。
——昨日裴砚着人递来家书,说齐魏等地的民乱都已收拾干净,青州的太平也近在眼前,他跟宁王出征甚久,过阵子便可回京了!
第37章 归来 他回府后最先寻找的,果然是她!……
裴砚的这封家书其实始于大半个月前。
彼时正逢凯歌连奏后的大军休整, 那日后晌难得空暇,裴砚看书腻了,便去宁王帐里蹭茶喝。
到得宁王帐中, 却见他正噙着笑看一封书信。
连日杀伐, 身为主帅的宁王惯于严肃紧绷, 难得露出那样温和的笑意, 且倾靠在窗边暖阳里的身体十分放松,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的信。
裴砚心中啧啧,就想悄悄退出去。
宁王却早已瞧见了他,手里仍把玩着书信, 抬头笑道:“有事?”
“没事。”
“那就过来喝茶。”宁王抬抬下巴,示意他自己过去倒茶喝,又道:“京城这些天秋高气爽, 倒是好景致。你嫂子又酿了桂花酒, 就藏在香岭别苑的地窖里,回去差不多就能喝了, 到时候赏你一壶。”
“就一壶?不够喝吧。”裴砚嗑着蜜饯调侃。
宁王拿眼斜他, “你难道想要一坛?自己厚着脸皮去讨。”
裴砚自然是不敢劳烦宁王妃的。
不过既提起这茬,难免聊些京城家居的琐事。其中多半是宁王妃在家书里念叨过的, 譬如秋雨海棠满园菊花,譬如新鲜的蟹酿橙、香甜的桂花藕,跟军务朝政毫无干系, 却是寻常日子里的温暖点缀。
两人闲扯着喝完一壶茶,裴砚就走了。
回到住处,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与宁王一道驻边数年,裴砚知道宁王夫妇感情很好,从前在边塞时, 宁王妃时常命人送这送那的,对自家夫君关怀备至。
彼时裴砚尚未娶亲,最多跟将士们偶尔揶揄宁王两句,却也不曾羡慕过。
今日听宁王念叨京中琐事,不知怎的,他就想起了云娆。
想起她坐在槭树掩映的书窗下雕刻版画的安静,想起她喝醉酒后缩在他怀里睡觉的乖巧,想起她含笑递来冰酥山,亦想起枕峦春馆里擦肩而过的许多夜晚。
千里相隔,青州的民乱尚未平息,京城里除了鹿岭之事外却也还算安稳。
这些时日间,她大约也会临窗听秋雨淅沥,隔水嗅桂花甜香,就着精致的吃食香茶,沉浸在她喜欢的小小天地里。
她有没有想过给他写信,将平淡却静好的日子铺在纸上与他分享呢?
就像宁王妃那样。
裴砚躺在他那张行军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盯着帐顶出神,思绪却悄然飞回枕峦春馆。
虽说两人已约定和离,目下这乱糟糟的局势却还不宜放她离开侯府。总得等局势明朗些,他的名头能将她安安稳稳地护在羽翼之下才行。若不然,万一旁人不敢找他寻仇,跑去小姑娘那儿算账可就麻烦了。
这样算来,夫妻的名头总得再撑个一两年,出门在外时互相通个音信报个平安,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若不然音信不通,未免显得太过生分。
裴砚的视线不自觉挪向几步外那方简陋的书桌。
说实话,这回离京出征,他还真常常想起她。
只是……以他和云娆这样的关系,家书要怎么写才算合适呢?
这个问题裴砚断断续续琢磨了好几天,就连抬头的称呼都改了两三回。到最后,脑海里虽有不少话想说,落笔处却只写公事未提私心。
写完后又瞧一遍,觉得这家书还算端方周正,才折好了装进信袋蜡封起来。
……
家书很快就送到了枕峦春馆。
彼时云娆正在窗下捉着小刻刀慢慢雕琢她的版画,听青霭说有家书送来,当即放下刻刀打开来瞧。
平乱之事连连告捷的消息早已传入京中,但她心底里总还是担忧裴砚的安危,这些天时常不自觉就转悠到他住的侧间,借着擦拭床榻书架的由头安抚心绪。
直到男人遒劲的笔迹落入眼底,那颗心才莫名地安定下来。
她抚着心口,忍不住低声道:“菩萨保佑。”
他平安无事就好!
哪怕这家书写得有点像朝廷的邸报公文,通篇都没怎么提裴砚自身的境况,但只瞧那笔走龙蛇的气势,就知道他这会儿好得很!
她忍不住将家书贴在胸口,笑着松了口气。
旁边青霭跟绿溪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挤了挤眼睛。
因着这喜事,枕峦春馆晚上多添了好几个菜,从上到下都吃得舒泰愉快。
云娆将那定心丸般的家书压在枕畔,晚间偶尔惦记战场凶险时摸一摸,想着裴砚这样护国护民的人应是吉人自有天相,便可安心许多。
而后又斟酌着言辞回了封书信,稍提了提前阵子去三水庄看望潘姨娘的事,请他珍重自身、平安归来。
今日与母亲、苏春柔一道进香时,又特地为裴砚祈求平安。
这会儿临窗品尝佳肴,娘儿们说完街上的闲情,不免又提起京城外的乱象来,话头自然也就提到了裴砚。
“毕竟成了人家的媳妇,往后不能总这么贪玩。”徐氏抚着女儿的手,疼宠之余也不忘教导,“姑爷在外征战,那可是刀尖舔血的事,稍有不慎就会牵扯着性命。你在侯府里务必做事谨慎,别只惦记版画儿,该多惦记惦记姑爷的。”
“母亲不知道,她惦记着呢!”
苏春柔坐在旁边,一面为婆母布菜,一面调侃道:“今儿去进香,她那儿小声嘀咕祈愿,说的可都是裴将军。到后来,还求天下太平呢!”
云娆脸上一红,“世道太平少打仗,不好么!”
“好好好!”苏春柔笑着拍拍她。
云娆嗔她一眼,低头去搛那跟野鸡一道炖得入味的板栗,心跳无端就有点乱。
跟裴砚商定和离的事情她没跟任何人提过,每回母亲和苏春柔打趣时也都是含糊过去,只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勿忘约定。
可即使如此,偶尔还是会心乱。
明明春夏时节裴砚跟北夏对敌时她还能心平气和地等待,这回却不知怎的,三天两头总容易想起裴砚,也不知是不是一起住久了的缘故。甚至收到家书之后,她还有两次梦见了裴砚。
不能这样的。
等他回京后俩人还得一个屋檐下住着,既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她尽职尽责之余,理应心无旁骛、勿生枝节才是。
云娆暗暗告诫自己。
……
比起街边食店里的闲适,皇宫的春泽轩里气氛就沉闷多了。
薛氏垂目浅坐,对面的薛贤妃也眉头微皱。
这回鹿岭的案子震动朝堂内外,不止安国公府被架在风口浪尖上,薛贤妃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膝下只诞育了一位公主,能居于四妃之位,全是仰仗承平帝的宠爱。积年累月的偏爱攒下来,难免有人嫉恨她身上的恩宠。
这回安国公府在外面被口诛笔伐,她也没少听风言风语,就连向来自诩端庄仁爱的皇后都说了不少重话。
这也就罢了,宫里熬了大半辈子的人,倒也不惧这些。
只是薛家如今被夺爵抄家,她身后少了许多倚仗,且先前给娘家求情时惹得承平帝颇为不悦,一桩桩压过来,处境倒是从未有过的艰难。
好容易等来薛氏,难免说了半天体己话。
“家里的事闹成那个样子,想压都压不住。好在皇上顾念旧情,没听那些谗言牵连到我,往后还能在御前说得上话。只是如今母亲她们没法进宫,也只有你能打着侯府的旗号进宫了。朝华,咱们可都得撑住。”
帘帐外瑞兽吐香,薛贤妃虽面有愁色,装扮却仍是一丝不苟的精致。
薛氏瞧着主心骨般的堂姐,先前的那点脆弱低落也迅速消散,点着头道:“我明白。若咱们露了怯,旁人只会踩得更狠。”
“拜高踩低,人之常情。”
遭受冷落的宫室近来门可罗雀,宫人随侍都被屏退之后,薛贤妃反而能放心地说说她的打算了——
“我在宫里难熬,你在侯府怕是也不好过。”她拉住堂妹的手,轻拍了拍,“家里的爵位虽没了,好在要紧的人都安然无恙。只要有人,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看造化罢了。”
薛氏闻言眸色微亮,“娘娘有打算了?”
“从前有娘家在外头办事,我只守着个公主,不曾掺和旁的。可我这里与世无争,旁人却不这样想。”
“旧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单咱们有,别的府里也难保干净,这些皇上其实心里有数。你可知道,皇上原本体恤旧臣,看着恭寿老王爷的面子,想给家里留个一官半职的,是太子说要秉公执法,硬生生蛊惑皇上下旨抄家,把官职都给革除了。”
提起这事,薛贤妃眼底分明藏了恨意,“只怕这么些年来,皇后那老妇对我嫉恨不浅,才趁着这机会落井下石。若他日……”
她没接着往下说,只让薛氏附耳过去,压着声音道:“太子对薛家毫不顾惜,咱们要栽培子侄,就得另找旁人。”
当今承平帝膝下四个儿子,东宫是其心头至宝,却缺乏才干手腕,先前平乱的事上屡屡失策就看得出来。
皇三子淮王资质庸碌,没什么人看好。
薛氏琢磨着几位皇子的出身和才干,想起自家还有个与宁王交好的裴砚,心里虽不情愿,却还是低声道:“姐姐莫非是说宁王?若真是他,我豁出脸皮去求家里的老二,未必不能有转机。”
“他?”薛贤妃哂笑,摇了摇头。
宁王在行军打仗上确实有不小的本事,可惜出身欠缺,不得皇上的欢心。
打仗是京城外硬碰硬的事,争储夺嫡却要用朝堂上软硬兼施的手段,宁王长久不在京城,跟朝臣们都不太熟,比庆王逊色多了。且军旅杀伐的人性情耿直,未必愿意帮薛家。
她贴在薛氏耳边,小声道:“先前咱们家出事,陈贵妃倒是暗里帮过我。据我看,他虽没像宁王那样屡立战功,却很受皇上的赏识和朝臣的赞誉,能耐比几个兄弟都强。”
薛氏立即明白过来,“姐姐是想让家里人去攀他的门路?”
“我在宫里不好多做什么。你在外头方便些,咱们只消把态度摆得谦卑,想来庆王也愿意多个人帮忙。”薛贤妃说罢,又叮嘱道:“咱们如今是落罪受罚,有求于人,你叮嘱他们,行事务必谨慎小心。”
薛氏应着,又询问了庆王的喜好等事。
临行前,薛贤妃瞧着她眼底的乌青,又道:“在婆家受了委屈也不跟我说。明儿让永康去侯府坐坐,看她们谁敢放肆!”
……
翌日晌午过后,永康公主果真驾临侯府。
说是来看望患病的薛氏。
她是自幼得承平帝疼爱的公主,撒个娇有时候比朝臣进言还管用,如今亲临侯府,谁敢怠慢了她?
自是恭恭敬敬地迎进去。
薛氏昨儿从宫里回来后就称病歇着,直待永康公主登门才起身迎接,姨侄两个说了半天的话,永康公主放下成堆的补品才起驾离开。
太夫人和崔氏原本还因薛家的案子犯着嘀咕,瞧见公主这架势,哪有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