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手握上万的兵权,岁俸银四百两。随同先帝打江山的武将,除了他,就剩下定远将军了。
其实南郢的安宁,维持了不到十年而已。
虞鸿在后院的习武场挑银枪,嗅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他回头一看,原是闺女提着烧肉来馋他了。
“爹爹。”虞雪怜让小厮搬来桌椅,道,“女儿今日去了夫子庙。”
“专门去给爹爹买的”虞鸿喜上眉梢,把银枪交给护卫收着,“是有些时日没尝这一口了,小厨房做的烧肉,始终不及夫子庙的。”
虞雪怜笑道:“母亲近来要吃斋,祖母夜里咳嗽,这烧肉自然是专门给爹爹买的。”
“哦”虞鸿狐疑地问,“穗穗今日是去夫子庙那儿游逛了罢”
“爹爹不信女儿的话”虞雪怜说,“爹爹先吃,这肉是那大娘刚烧出炉的,正适合就着酒喝。”
她接着道:“宋老师走了半个月。女儿和卉娘,浅浅,闲得要长出蘑菇来了,整日不是跟母亲去库房算账,便是拿针线刺绣。今儿个我去了郊外骑马放纸鸢,知道爹爹在后院练武,就用私房钱到夫子庙买了烧肉。”
虞鸿闻言一笑,胡子跟着颤:“穗穗这一年读了书,是学到东西了。”
“你大哥开蒙那会儿,爹爹请的翰林院老先生过来教书。既不见得你大哥机灵,也不见得改了你的玩性。”
虞雪怜面露惭愧:“女儿之前,是不懂事。”
虞鸿欣然道:“好孩子,这都过去了。你和卉娘现在知书达理,反倒不像是将门之后。”
虎父无犬女,虞鸿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有了女儿,特别怕她像他年轻那样鲁莽。
但现今看女儿愈发温顺,喜悦归喜悦,可镇国将军府的儿女,合该敞亮地过日子,学他们文人忍气吞声作甚呢
父女二人在后院追忆往昔,一直到陈瑾打发兰园的丫鬟来,才去了正厅用晚膳。
彼时,陆府的郑管家关了府门。
“观言,你不去伺候老爷,坐在这儿偷懒”郑管家手里揣着钥匙,食指指着观言,“老爷最后一天休沐,明日要起早去衙门,你去小厨房知会一声,让他们今夜早点歇着,明日卯时前需得给老爷煮好凉茶。”
观言坐在台阶上,拿着紫云膏擦脖子,“郑管家,奴才没偷懒。”
他叫习惯陆隽主子,饶是郑管家让他改口称陆隽是老爷,他也改不过来。
“主子刚沐浴完,去了书房。”观言忙站起来,跟郑管家说:“您不是说了,不让奴才打搅主子看书。”
郑管家眯着眼睛,布满老茧的手弹了弹观言的脑壳,道:“你小子,学会顶嘴了老爷不用伺候,眼里就没活儿干了。”
观言憨笑道:“天热嘛,我这身上被蚊子咬的老惨了,趁着这会儿工夫涂药膏,管家莫要说奴才的不是了。”
陆府的小厮一般是打打杂,清扫前后院落,不在陆隽跟前伺候。
郑管家来陆府的头一天,就知晓他们老爷喜静,买的家仆也都是话少能干的。但念着老爷没娶妻,若府邸死气沉沉的,可不大好。
所以府邸至少要有观言这么个嘴甜的小厮。
郑管家掏出一串铜板,说道:“拿着,明日送老爷去了衙门,容你在外边吃碗酒。”
观言合不拢嘴地接了铜板,说:“奴才谢过郑管家,我这就去小厨房叮嘱他们。”
“且慢。”郑管家笑问道,“你这几天抹的是打哪来的药膏咱们府邸的蚊子被你熏的,见了你也得飞远点。”
观言含糊其辞:“奴,奴才是在药铺买的。”
怕郑管家追问,他抱拳说:“奴才告退。”说罢,一溜烟地往小厨房跑去。
陆隽的书房,布置的要比歇息的厢房舒坦。
周围很是清净,有一两只黑蚊在窗子上扑扇着翅膀。
书案中间,放着《孙子兵法》,展开的那一页,隔几行便有标注。
墨迹轻盈,显然是女子下笔写的。
陆隽想象得到,女娘伏案对着兵书钻研的入神模样。
她看兵书,是兴趣使然,还是随了虞将军
陆隽心下疑惑,又翻起同僚借他的书籍。
三世因果,六道轮回。
生死有轮回。
那,虞穗是死过一次的人么
陆隽按揉眉头,他大抵是走火入魔了,怎么会信轮回一说。
若人死可复生,那他的爹娘为何不在人世了。
……
虞雪怜沐浴过后,不幸地发现,她这个月的癸水提早来了。
白天和陆隽在郊外策马,她虽没费力,但也结结实实地在马背上挨了一段路的颠晃。
她在木桶泡了半个时辰,小腹胀疼。金盏冷不丁地一看,桶里的水被染红了。
金盏急叫良儿去拿月事带,吩咐小丫鬟去熬黑糖姜茶。
“娘子,您这回月事是不是来得早了些”金盏捧着茶碗,坐在榻边,说,“奴婢记着,娘子的月事规律,一向是月底来的,怎的这次这么突然。”
虞雪怜躺在榻上,道:“许是这两天折腾的了。”
良儿说:“估摸着,娘子这几日喝冷饮子喝多了,催的月事来早了。”
金盏用手摸了摸茶碗,说:“也有几分道理。这个月女先生走了,娘子总是让小厨房做冷饮子,加冰块。”
“你们两个,开始数落我了”虞雪怜笑道,“偶尔来早了一次,不用当什么回事,我这几日忌口,不吃那些冷果子饮子便是。”
她坐起身,把姜茶喝了,道:“你们去歇着吧,我也乏了。”
金盏细声细气地说:“娘子若夜里腹疼,就叫奴婢。”
房内熄了灯,虞雪怜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下腹阵痛,她模糊地梦到前世。
教习嬷嬷手捏鸡毛掸子,敲着女娘的腰肢,“腹部拢紧点哪儿,要讨官老爷们高兴,上台子前三个时辰,都不准给我进食了。”
她和温昭挨在一起,嬷嬷从身边走过,她们对着嬷嬷的后背翻了个白眼。
要她们忍饥受饿,就为给那群官老爷跳舞。
可谁让,她们的父母不在了。
她们怎能不恨。
在教坊司没有白昼交替。凡是要有官老爷来作乐,不管清早黄昏,夜半子时。嬷嬷一拍手,她们要当即换了衣裳褥裙,涂上胭脂,抱琴去厅内,哄官老爷一笑。
虞雪怜梦见陆隽初次来教坊司,然情形和上辈子的有了差别。
他着一身官袍,独自坐在廊下,四周萧瑟落寞。
她下意识地出声唤他陆大人,却像哑了似的失声,开不了口。
陆隽侧身而望,虞雪怜迟缓地走到他身前。
两辈子的记忆交加,虞雪怜不由自主地掉了眼泪。
“穗穗。”一如平常的温润语气。
虞雪怜一滞,恍然悟出,她梦的是这辈子的陆隽。
第73章 偷看
礼部衙门。
昨夜打了闷雷,雨绵延地下着,直至卯时天晴,方才停歇。
工字大堂的官员各忙各的,陆隽的案上又堆积了许多要处理的公文。
后院的池塘蛙声此起彼落,端茶水的杂役从书房出来,提心吊胆地合上房门。
“周大人,你这是要急死我们坐了半天,也听不见你说一句话。”
房内的几把太师椅今日都坐了人。员外郎沈维口干舌燥,他撩起官袍,摘了官帽,问:“周大人,你难道是中暑气了”
周潭撇眉说道:“你要本官说什么,尚书大人的话还不够清楚”
“周大人,”沈维啧了一声,“眼下临川侯招供,要牵扯多少个礼部的官员,周大人竟无动于衷吗”
“事已至此,那些人自个儿误入歧途,本官难不成要包庇他们”周潭也气急,他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两位大人,瞬间冷静下来,“陛下若要查办,本官绝对不姑息偷奸耍滑的人败坏礼部。”
沈维一时无言,目光转向江丰茂。他心道这周潭白当了数十年的侍郎大人。
陛下留着临川侯的性命,刽子手的那把刀一直悬在临川侯的脖子上,也悬在他们六部之上。
若礼部的官员牵扯进去,周潭以为,陛下能让他们一尘不染地把这事掀过去
沈维咬了咬后槽牙。这么大的事,周潭居然说出如此天真的话。
“沈大人,少安毋躁。”江丰茂劝道,“临川侯的供词,昨天才呈给陛下。宫里今日透出来的风,周大人亦是刚知晓这件事,能跟你说出个什么好歹”
沈维没接话,闷闷不乐地拿起茶盏,呷了一口。
江丰茂云淡风轻地笑道:“胡大人,徐大人,本官再让杂役给你们煮一壶茶来”
徐经业一摆手,说:“尚书大人雅兴。”
“今日阁老让本官和胡大人到礼部,不是来讨茶喝的。”
徐经业与江丰茂同年入朝为官,岁数相差一岁而已,可他入内阁已有五年。
江丰茂至今尚未进内阁。
他方才也不避讳,跟沈维、周潭谈论临川侯一案。
徐经业略抬首,瞥了一眼沈维,道:“沈大人不必担忧礼部的忧患。”
“陛下欲要选陆隽做瑞王殿下的讲师,圣旨尚在拟,或许过两天便传到礼部。”
此言一出,沈维被茶水呛得不轻,他咳了两声,嘴角压不住的笑。
江丰茂处变不惊地说:“本官记得,瑞王殿下的讲师,陛下定的是前翰林院编修张大人。”
徐经业回道:“原是定的张大人,不过太子殿下向圣上提议,换陆隽给小瑞王授业解惑。”
瑞王是皇长孙,南郢未来的储君。若陆隽做了瑞王的讲师,圣上不会轻易让礼部跟临川侯的案子牵扯到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