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接着软枕,嘟着嘴道:“好吧,那我不说了,但我晚上还是要跟着奶奶一起出去的,不然我不放心。”
薛芝实在是被她折磨得没有办法了:“我就是出去逛逛,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她看着小蛮那双杏眼,忽然想到那日在崖底。
平日里十分臭美的小丫鬟,哭着喊着,一身狼狈朝自己奔来。
薛芝又转念想到了其他事,心下十分感慨。
老妇说得对。
是她不见方寸,所以才会那般。
“奶奶在想什么呢?”小蛮凑了过去。
薛芝眼珠一转,她朝小蛮勾了勾手指:“你去替我办件事。”
“什么事?”
主仆二人耳语了好一阵。
午后,薛芝小憩起身来,她懒洋洋地靠在罗定春身上,对着他手里的书指手画脚:“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看这么老的书?就跟你的作风一样,老古董,小古板。”
罗定春笑笑,他放下书,将人搂过:“晚上想去哪里逛?”
“正街估计很挤。”
他如是说道:“咱们不如出城去?”
薛芝依偎在他怀中,打了个哈欠:“城外有什么好玩儿的,冷冷清清,不如城里热闹。”
“城里虽热闹,但十分拥挤,去哪里人都多,处处看人头,咱们还不如去城外,寻一些有趣的地方玩儿。”罗定春摸了摸她的发顶,语气温和:“我知道有个地方,是在城郊的东边儿,有一处园子,里边儿可以游湖、可以放河灯,还可以放焰火,可以登高望远,吃食玩乐一概皆有,要不要去看看?”
薛芝皱了皱鼻子,她顶了顶脑袋,用发顶在他手心里蹭了蹭:“你怎么不早说呀?那样的园子都需要提前预定的,想必现在已经被人捷足登先了。”
罗定春笑着捏着她的后颈:“我早预定了,只等夫人拍板儿。”
薛芝侧脸睨了他一眼:“你倒是周全。”
“夫人谬赞。”
…
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夫妻二人早早的吃过晚饭后,便收拾收拾出了门。
马车里。
薛芝忽然想到了罗定妍:“咱们做兄嫂的,都甚少陪过妍姐儿,估计她平日里都十分无聊。”
罗定春颔首:“是了,该是找个时日好好陪陪她。”
正街上的确热闹,眼下还没到傍晚,便到处都挂上了花灯,有的都还亮着的。
“那盏花灯真好看。”薛芝掀着帘子指着外边儿临街摊贩上的一盏花灯,感慨道:“做得真是惟妙惟肖,这些人可真是厉害。”
罗定春问她:“你若喜欢,一会子到了园子,我也给你做一个,怎么样?”
薛芝想了想,点点头:“我想要个莲花样式的。”
“好。”
入了园子后,薛芝坐在屋子里,她一边打量,一边说道:“这园子真是不错。”
她看向罗定春:“园子里是不是还有旁的人?”
“园子分为东、西两园,一次仅能招呼两拨客人。”罗定春解释道:“想必另一边也有客。”
他见薛芝若有所思,便道:“别担心,园子很大,那边的动静传不到这边来。”
这时致知寻来,说是园子的东家要见罗定春。
罗定春走后,薛芝便在屋子里逛了起来,摸摸这里,看看那里。
“奶奶。”小蛮像是憋了很久:“您什么时候有‘弯弯’这个小名儿了?奴婢怎么不知道呀?”
薛芝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她嘿嘿笑了两声。
“天色还早。”小蛮走上前去,冲她撒娇:“奶奶,咱们出去逛逛嘛。听说这个园子的景致设计得很是不错,咱们也去瞧瞧呗,不是说这个园子挺大的嘛。”
薛芝正有此意,主仆二人围上披风便出了屋子。
半园洒金,薛芝拢着披风四处张望:“这园子还真是精巧,但也只能说得上是精巧。”
主仆二人一路走走停停,身后跟着一批仆从。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人,险些将薛芝冲撞了,幸好小蛮机灵,将人给拦下了。
“你是哪家的?怎么这样莽撞不知礼数。”小蛮当即将人给训斥一番。
那人连连点头:“对不住贵客,小的是园儿里当差的,一时着急,冲撞了贵客,真真是对不住。”
说着他便往自个儿脸上扇了两个巴掌。
小蛮见状,便连忙摆摆手:“罢了罢了,饶了你这回就是。”
那人见小蛮不计较,便行了行礼,转身就要退下。
“慢着。”薛芝倏地出声,她往前走了两步,盯着那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就是个打杂的。”那人一脸羞愧地低下头去:“哪里配在贵人面前提贱民,这不是污了贵人的耳。”
薛芝盯着他半晌,才悠悠道:“你是……邱树声吧?”
小蛮茫然问:“邱……邱什么?奶奶说他是谁?奶奶认识他吗?”
“这名字好生熟悉。”小蛮挠了挠脑袋,一时想不起来。
“憨货。”薛芝伸出手去,戳了戳小蛮的脑门:“他是和澹台雯一案有关的那位寒门学子。”
小蛮震惊:“都过去好久了,奶奶还记得他名字和样貌?”
她也知道邱树声这个名字,以及邱树声的画像她看看过。
只是没想到,薛芝居然到现在都还记得。
那男子目光躲闪:“小的不知道贵客说的是谁,若是贵客没有别的话要指示,小的就先退下了。”
说着他就要离开。
薛芝挑眉:“谁准你走了?来人,把他给我按住。”
后边儿来了两个身量高大厚实的婆子,齐刷刷上前,将那男子的臂膀压着,不让他动弹。
“装什么傻?”薛芝哼了一声:“你远远儿看见我了,扭头就走,这是什么缘故?你分明是认得我。”
“你知道我是谁,你躲着我。”
“你心里有鬼。”
薛芝睨了他一眼,理了理衣领,她看前边儿有个亭子,便朝那边走去:“我可得与你仔细掰扯掰扯。”
待入了亭子,薛芝转身拂袍落座,她看向邱树声,质问:“我听说,你不是放弃了科考,娶了妻,支了铺子做起了生意?”
她打量着邱树声身上那件褐色短打,有些不解:“即便再落魄,你也是有些真才实干在身上的,做什么不好,要来这园子里当差做个打杂的?”
“这恐怕与贵人不相干。”邱树声一改方才的谄媚和卑微,面色漠然,眉目清高,不见卑躬屈膝,但见学子的恃才傲物。
薛芝轻笑:“你知道澹台雯一案的真相?”
“我如何知道?”邱树声淡淡道:“连大理寺卿、首辅大人都不知道查明真相,我一个小小的学生,哪里来的本事?”
“可你是局中人。”薛芝支着下巴看他:“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邱树声面露微嘲之意:“澹台雯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你还要查什么?这就是一桩悬案。”
“我只是想知道澹台雯的死因。”薛芝的声音不疾不徐,没有丝毫压迫感:“她一个好端端的姑娘,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为何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好端端?清清白白?不明不白?”邱树声笑了起来,他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这倒是我第一回 听见这样的话。”
“你说得不错。”他点点头:“她的确清清白白。”
薛芝愕然:“那你当时为何不说?”
邱树声失声:“我没说?我怎么没说!”
“所以当时,澹台雯并没有给你下药?对吗?”薛芝问起往事:“那为何会传出她给你下药,要做出霸王硬上弓的事?”
邱树声闭眼:“我不知道。”
“那她给你下药一事,是真是假?”
“假。”
“她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薛芝拧眉:“那你知道什么?”
她示意婆子将人松开。
婆子一走开,邱树声便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双目无神,嘴里喃喃轻语:“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让我去……我去了……她母亲……她父亲……她的婢女,还有……她妹妹,而后……她疯了……我……成亲了……妻儿……没了……可笑……可恨……”
薛芝试图去理解他这一串毫无逻辑的话。
可她什么都没有听出来。
“你的妻子呢?”她问。
邱树声留下清泪:“死了,都死了。”
薛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又问。
邱树声愣了半天,他缓慢地抬起头来,看着薛芝,呆呆道:“都死了……”
“谁杀的?”
“不知道。”
邱树声趴在地上,他捶着地,不停哭,不停喊:“都死了!都死了!不知道!不知道!”
小蛮觉得有些渗人,她靠近薛芝,小声道:“奶奶,这人刚刚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疯了呢……”
薛芝看着邱树声,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