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女都是花魁,琴棋书画不输大家,由百姓和达官贵人真金白银捧出来的,拥趸者及其之多,不好得罪了谁。索性往年一日的游街,就变成了三日,更热闹些也无妨。
往年这热闹尤诺都去凑了,今年不去简直就是在挠她心肝儿。
她心肝儿一被挠了,也要去挠了慕容卿心肝儿。
慕容卿是个经不起诱惑的人,没人撺掇她想不到那处;可一被撺掇,她立马也就想去玩了。
这两人对眼一瞬,那就是狼狈为奸一拍即合,杜若哪里看不出来。她还在劝:“这回我是不能去的了,初八就要开考,这节骨眼我家中不可能放我出来的。”
尤诺自作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她肩膀:“没事儿,我和卿卿去就是,到时碰见了什么好玩的事儿,再同你说就是。”
杜若不放心:“上回万佛寺闹了那么一遭了,你们可得小心些。”
慕容卿扇了扇手中的扇子:“我带上府兵如何?这不就没事了?”
能有府兵的人家寥寥无几,慕容卿就是其中一个。她都说了要支使了府兵,那杜若也不好再劝。
一下学,尤诺就跟撒了欢儿的小狗。催着慕容卿上了白府的马车就急着赶紧要换了衣裳,她甚至都不打算家去,只让身边的丫头回去打了声儿招呼。
慕容卿还有些怕好友受罚呢:“真不回去知会一声了?”
尤诺急忙摆手:“不回不回!反正一顿打一顿骂是跑不掉的,我还不如一次玩个够,我就一直在你家中住到结业考了再回,到时候若顺利结业,我娘亲也舍不得打我。”
这就是为了玩,什么也不顾了。
在慕容卿眼里则是,好友都愿意挨打了,那她更得舍命陪君子。她先回了家中同荷花是夫人好一顿撒娇,给尤家送去了荷花夫人手书。荷花夫人实在太疼她,一看自己女儿嘴角的燎泡,也不愿拘了她。
是以两人连晚饭都没用,点了三十六个府兵就出了门。
尤诺同慕容卿认识这许久,还是头一回带了府兵出门,加上已经是一个多月没玩了,兴奋得到了街口,马车都不愿再坐,拉着慕容卿就窜进了人群里。
府兵开路,再不拥挤。
两人如鱼儿入海,好不畅快。
游街是戌时一刻从西街开始,到亥时一刻到达东街结束,中间会有神女仆从,也就是杂耍的在前头演了喷火撒花吹拉弹唱等。
最精彩的,则是在东西十字口时,会有打铁花。
尤诺往年都是在酒楼上头看了这打铁花,今年被憋坏了,就愿意扎在人堆里。她拉着慕容卿先是吃了两串烤毛蛋,一路连吃带喝到了西街口。
此时离戌时还有两刻钟。
只见街道两侧早已被府衙兵将等空出了一条长路,百姓在两侧吃走游玩。慕容卿也是被热闹迷了心神,见着斗鸡的都挪不动步子。
她二人周围三五丫鬟,几十个府兵在侧,百姓见状都自动避开。说是安全了些,可也因了如此,更为引人瞩目。
紫珺在不远暗处默默跟着,她都忍不住替沈止着急,这康宁郡主可真不是个省心的,那陆郴就更不是个省心的。
今夜是又得热闹咯。
第044章 伤心幕(一)
紫珺是真的替沈止着急。
自打沈止被几方运作, 贬值入了九格司之后,除却要趟在最前头查探了断头案以外,其他的交到九格司的案子也得亲力亲为。
忙得脚不沾地不说,还得经常出京。
这就不得不说到九格司是个什么样儿的衙门。九格司属吏部, 内设九司, 一主事;九司之下还有些小吏以供差遣。此地只接手重大命案,以及江湖帮派斗争和追杀久为官府通缉的要犯。
九名司官人人武功高强, 行事乖张, 之间常有争端。
沈止这样的世家贵公子出身,平日里又太过冷清的性子, 估摸着还有陆郴的明里暗里的“照顾”,他在里头的日子可想而知。否则也不可能刚任职就被派遣到了金陵一带。
按着约定的日子, 今儿是该回来了,可到现在都不见人, 难免教人担忧是不是碰上了什么事儿。
紫珺日日跟在慕容卿身侧, 也是时常能和陆郴身边的人碰见的。她一日毒傻了个陆郴的人, 就听得了, 陆郴是有派人追杀沈止的。
即便他武功高强,追杀之事不一定能成, 可日日有人想杀你,一次不成,百次呢?
且沈止也不是天下无敌了。
若有像其他八名司官一样的高手,合力绞杀,沈止能赢的胜算只有三成。
陆郴狠毒, 做事儿滴水不露, 能套得消息不多。不过近日来在慕容卿身边徘徊的陆郴的人越来越多,想必就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如此, 让紫珺如何能不急,她就不明白,为了是康宁郡主这么个傻妞,真的值当吗?
人家根本看不到沈止在后头的努力,每日和好友吃吃喝喝,真是好不快哉。
反正紫珺不大喜欢这个康宁郡主。
实际慕容卿也是晓得紫珺在她附近的,先开始这个佝偻姑娘还都是好好藏着的,后来也不知是不是没了耐性儿,偶尔会露点动静。比如喝了水撒了一滴到她头上,亦或是啃鸡腿的味道飘到她鼻尖。
慕容卿感激着紫珺所护,所以在自个儿家的时候,都会教人往房顶上放上些好吃的,好喝的。每每第二日去看,吃喝都是被消用得干干净净。
她觉着自己和紫珺之间,怎么也算有点友谊的,哪里晓得人家烦她烦得要死。
紫珺就不明白啊,一个短命鬼,运气又不好,回回出门都要碰见事儿,为什么还要往热闹里头凑。
这不是贱得慌么。
可慕容卿不是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她爱玩爱闹,更喜欢同好友一处。便是这般快活够了,到了阎王爷要你走的时候,才能没有遗憾。
以至于斗鸡一处,慕容卿与尤诺压了是黑公鸡那一头,叫唤得比谁都欢。一场下来,两人嗓子都哑了,输了也不恼,满大街去找了糖水喝。
此刻,距离游街还有半刻钟。
慕容卿没再往前走了,只在小摊贩处坐着,好等游街队伍来。忙于课业,今年游街神女是谁她还不晓得,就问了尤诺。
“我也不晓得,反正年年长得都跟天仙儿似的,从小看到大那么些个神女呢。你还都记得名字啊?”
别说,慕容卿还真的都记得:“去年的是白玉姑娘,前年的是瑾华姑娘,大前年的是...”
“打住,打住。”尤诺喝了口糖水,问她:“你记那些人名字做甚?说是神女,到底还是烟花之地出身,没什么好记的。”
“因着她们是真的美啊,我哥曾邀瑾华姑娘去游过一回湖,我跟着一道,那琴声与舞技,都不像人能弹跳出来的。她们若有得选,想来也不会去了那样的地方,命运所迫,实不是她们的过错。”
尤诺没心思在意这些,她就是瞧不起那些女子的。不过好友心善,她也乐意成全,附和几句之后,就听身后游街的鼓乐声响起。
繁华至此,便是上京的人,年年观了,还是会被眼前之景迷了眼。
花车足有一层楼那般高,上设一高台,神女着金色披帛,在其身后随夜风晃动。其衣着并不暴露,只很轻,轻到风稍稍吹来,就如登云飞升模样。
此女面容巧夺天工,好似被人精雕细琢,错一分,差一厘都不会是这幅倾国倾城模样。女子生成这般,一手琵琶更不似凡间能有,如何不能称了神女称谓?
每年的神女身上,都不会有了风尘气。也是在神女游街之后,这些女子都会被达官贵人带回家做了妾室,也有被人明媒正娶的,个别罢了。
也有靠着游街,狠赚一笔替自己赎身后做了小生意的。
在慕容卿眼里,这些神女美貌又上进,各个都是好样的。她这会儿被此女面容惊艳,等周遭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她才晓得了今年这第一位的神女唤做出云。
出云姑娘携琵琶起舞,让人根本注意不到她身侧的伴舞之人。那舞姿当真如其名,有出云踏月之象。
慕容卿越看越激动,恨不得能爬得再高点再多看看几眼出云姑娘的脸。她拽着尤诺,让府兵往花车上丢银子。
出手豪绰,扔上去就是两碇金元宝。
尤诺就抠门多了,只舍得扔了一两银子。不过这对于尤诺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花车还在游行,慕容卿就一直跟着花车往前走。今年人虽多,好在府衙提前准备得不错,竟比往年还要井然有序些。
直到东西十字路口,鼓乐齐鸣,瞬间将百姓众人的兴致钓到最高。
铁花明媚处,神女在万家灯火下起舞,花瓣飞扬,灯笼无数。更有飞燕作美,衔起披帛一角,致使人群声浪齐呼。
慕容卿不晓得鸟儿可以日日训练到此等地步,微微张嘴人都看入迷了。也因此完全是没注意到对面的酒楼上的陆郴正在窗边捻杯独饮。
他的眼中只有她,可她的眼中是世间万物。
端午至此,已近两月,陆郴耐着性子,去等,他觉着慕容卿会来找他。
可没有。
为了她的结业考,他相思难耐也并未作何,可等来的是她和沈止在万佛寺一事。
这会儿她的眼中也全然是游街的热闹,并看不到他。
让人如何能不恨...那始作俑者。
陆郴面上儿瞧不出什么,可他在计算,计算着沈止今夜能不能到上京。只要戌时一过,城门关闭,那沈止这辈子就再也到不了上京了。
如果计算落空,陆郴便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与整个沈家为敌,他也在所不惜。
一切都是沈止的错。
只要没了他,他就不会夜夜都在梦中被“失去卿卿”这件事儿折磨。
陆郴望着慕容卿的脸,他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气闷之中更有了怨怪,可因着爱她之心,对着她根本发作不了。
见她对烟花柳地女子露出那般傻样儿,陆郴到底还是失笑出声。
和这么个傻妮子,计较什么呢。
等她结业之后,他会再去求皇帝赐婚,到时,他也就不会不安了吧。卿卿对他,也就会再如往常了吧。
上弦月高悬夜空,铁花如星落入凡间。
慕容卿举手冲着出云姑娘高呼,她快活得什么课业,什么情爱,什么陆郴,都没在脑子里,她这会儿和好友玩得快活得全然只有快活了。
正当鼓乐奏得高昂,铁花亮得如星,出云美得如仙,众人沉醉其中之时,一支箭羽以划破长空之势,射穿了花车高挂在顶端的旗帆。
与此同时,一道白衣身影执剑从天而降,以剑撑地,单膝半跪于神女身侧,仿佛是出战而归的神君现身,只为见心上人一面。
那白衣上有不少剑痕,血还在流,高马尾随他动作垂落在肩颈一侧。
场上百姓还以为这是特地准备着的游街表演,因着太新鲜,更是将现场氛围炒热了一番!
离得有些远,慕容卿和尤诺没看到那白衣人长什么模样,也跟着一起高兴。可再定睛去瞧,那白衣像是里衣,等那人一抬头,慕容卿慌了。
那不就是沈止?
他为何会身上带伤出现在花车上?
有人追杀他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个念头在脑中一瞬闪过,慕容卿赶紧去拉了尤诺,她大喊:“那是沈少卿!你快别喊了!赶紧叫婆子去报官!”
可尤诺压根儿就听不清。
等慕容卿再一回头,就见着沈止已经是同出云姑娘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