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机厂的工作虽是由叶满枝对接的,可是唐占山办的这件事,算是打了轻工业局的脸。
他连局长都不放在眼里,还能把四个副局长放在眼里吗?
轻工业局刚成立几个月,正是定规矩的时候。
如果其他企业领导也有样学样,遇到麻烦就去市革委找领导撑腰,那还留着轻工业局有什么用?
当传声筒吗?
所以,这件事决不能轻拿轻放,必须得让唐占山长个记性!
几个副局长原本各有各的小心思,这次遇上缝纫机厂闹出的幺蛾子,居然第一次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了。
叶满枝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惊喜效果。
内部达成一致后,她询问雷万元那边的进展。
然后,两个局的局长们一起开会,继而是两个局加上农机厂的同志共同开会,再之后又找了市革委的领导一起商量。
几方人马碰面讨论了好几次,就是没人记起最重要的一方——滨江缝纫机厂。
等到唐占山听到消息的时候,工业缝纫机生产线的去向已经快有定论了。
唐占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着眼睛问:“你说啥?生产线给谁了?”
“隔壁的农机五厂。”周靖补充说,“还没正式通知,但是好像差不多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唐占山惊怒交加,“生产线在咱们厂五年,咱们出了多少人力物力?凭啥说转让就转让?”
周靖说着话,不自觉就带出了埋怨。
“我早就说过,咱们厂挤一挤总能挤出100万,先把那生产线收尾,咱也早点开工。”
唐占山咬牙切齿道:“咱这五年是咋过的,你难道忘了?”
赵副主任在位的时候,每次拨款只拨三五十万,他哪年不往市里跑好几趟要资金?
虽说上面的领导换了人,可是他趁机跟市里谈谈条件,万一又能磨出钱来呢?
即使磨不出钱来,能要来一家自行车三厂也不亏啊!
周靖摆手说:“以前的事就别提了,领导哪能体谅咱的不容易!市里重视重工业,农机厂出了问题,正需要转产新产品,这不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嘛!市领导肯定更愿意帮农机厂解决问题,而且我听说自行车厂的严国忠最近总往市里跑,不知给咱们上了多少眼药呢!”
他们在市里有靠山,人家自行车厂也不是吃素的。
如果没有农机厂这一茬,市领导兴许会考虑将自行车三厂并入缝纫机厂。
可是,现在嘛,希望真的不大了。
直到此时,两人都没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只以为是市领导想帮扶农机厂,又有自行车厂不愿意被合并,这才将生产线给了别人。
周靖心烦道:“咱要是往那生产线上投点钱,哪怕只有1万块呢,也不至于被人抢走了。”
那生产线是市财政全额出资的,即使只出了七成,那也是市里的。
这会儿人家说收回就能收回。
到嘴的鸭子飞了,唐占山丢不起这个人,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黑着脸起身说:“我去市里一趟,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
唐占山去了市革委,但他没找彭静云,而是先去了一趟周副主任的办公室。
周副主任说:“事情比较突然,我也是昨天刚听说的,你先不要急,想想工作上还有什么不足。”
“……”
唐占山哪有心思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想了一路,只觉得彭静云做事不地道。
不但不拨付尾款,连生产线都要一锅端走了。
明明是市领导的问题,却要企业承担后果!
她一个,赵副主任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主任,事情怎么说变就变了?之前市里不是答应让自行车三厂与我们合并吗?”
“市里还没答应,只说会考虑。”周副主任意味深长道,“但是轻工业局提交的这个方案不错,既减轻了农机厂的负担,又解决了你们的麻烦。”
唐占山错愕地问:“这是轻工业局的提议?”
周副主任颔首。
所以他才让唐占山回忆一下,最近的工作有什么不足。
方案是轻工业局提供的,轻工业局又是缝纫机厂的主管单位。
按理来说,轻工业局相当于企业之间的媒人,应该跟当事双方提前通气。
可是,从唐占山的反应来看,他显然是被蒙在鼓里的。
唐占山不是笨人,刚听到消息时,他没往深处想,当然,也是他不自觉忽略了轻工业局,此时听了周副主任的提醒,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问题就出在轻工业局那里!
周副主任提点道:“叶满枝在发展工业上还是有些见解的,你多跟她交流交流。”
要说唐占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也不尽然。
工人阶级的地位高,国营大厂的效益好,所以工厂领导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而且这些工厂领导都很精通阳奉阴违,有些主管部门真未必指挥得动人家。
所以,很多时候是由市领导直接跟一部分大厂一把手联络的。
这样的沟通方式,难免会绕过主管部门。
如果人家忍气吞声不计较,那自然无所谓。
可是,遇上了那种手腕强硬的主管领导,你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她未必能帮你办成什么事,但是搞砸事情的能力还是有的。
更何况,轻工业局提供的方案,既顾全了大局,又照顾到了人情关系。
彭静云以前是分管农业的,与农机厂的领导班子很熟。
只要农机厂主动争取,那项目落地几乎是没有阻碍的。
了解了具体情况以后,唐占山没再去找彭静云,走出办公楼就径直去了轻工业局。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没想到叶满枝这女的居然这么小心眼!
他不过是直接找市领导汇报了工作而已,叶满枝居然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大动干戈!
轻工业局才成立几个月,在此之前,企业归生产指挥部管理,企业领导都是去市革委汇报工作的。
这女的怎么连这么一点点失误都容忍不了!
他在心里咒骂了一路,来到轻工业局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
以叶满枝的小心眼,很可能不会见他。
然而,他到了叶满枝办公室门口,与秘书说明来意就被对方放行了。
叶满枝的态度还是那么客气,“唐主任可是稀客,请坐吧。迎春,帮唐主任泡杯碧螺春。”
说着还笑盈盈地跟他解释,“我这没什么好茶,碧螺春是最好的了。”
对方言辞真诚,但唐占山只觉得假惺惺。
他之前就是被这副温和表象蒙蔽了。
唐占山压下心里的情绪,尽量诚恳地与叶局道了歉,“市局刚成立几个月,我一时之间没能改掉前几年的工作习惯,抬脚就跑去市革委会了。”
叶满枝浑不在意似的摆手说:“没关系,连我自己都没适应呢,有时候还会坐错车,跑回曙光厂了。”
她面上显得可大度了,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要说双方没有交流,那你顺路跑去市革委会还情有可原,毕竟跟主管领导不熟嘛。
但她前阵子为了那条烂尾生产线,隔三差五就往缝纫机厂跑一趟。
主管领导近在咫尺,都能被你无视了,这不就是目中无人嘛!
现在板子打在身上了,才跑来求饶,早干嘛来着!
叶满枝假惺惺道:“唐主任,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你们厂本来就资金紧张,无法兼顾家用和工业缝纫机。将工业缝纫机交给农机厂以后,你们有了建设装配大楼的资金,正好能专心发展家用缝纫机。局里对这次扩建工作很关心,会尽量支持你们的。”
她摆出这样一副不计前嫌的态度,让唐占山把一肚子的话憋了回去。
如果领导让他吃个闭门羹,或是在外面罚站一两个小时,然后他再服软认错,取得领导的原谅,事情反而更好办。
这会儿他认错的话还没说几句,叶满枝就全盘接受了,说什么都是好好好,那他道歉的话还说个屁啊!
不道歉,领导能看出他的诚意吗?
叶满枝滑不留手,不按常理出牌,他就只能放弃兜圈子,直接问:“叶局,工业缝纫机这个项目,我们厂已经建设五年了。突然交给其他厂,职工们都不太能接受,市里能不能把生产线继续留在我们厂?”
叶满枝说:“缝纫机厂有技术有熟练工人,当初市里将生产线放在你们厂,想必也有这个原因。但市里暂时拿不出尾款,你们厂的资金又另有他用,局里不可能让这个项目继续拖下去了。”
即使唐占山愿意为生产线出资一百万,这会儿也说不出口。
之前还信誓旦旦跟领导说厂里拿不出那么多钱,此时要是突然转了口风,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他之前是糊弄人嘛!
事缓则圆,唐占山没急着表态,他忧心忡忡道:“叶局,你容我回去想想办法,看看从哪里能借出这一百万来。”
叶满枝没说什么,让他先回去了。
*
唐占山回厂里找班子成员开会,寻找对策。
隔了两天,又往轻工业局跑了一趟。
然而,这次却吃了闭门羹,秘书说叶局不在。
之后又去了两次,也被秘书挡了。
奚迎春跟什么人学什么人,表面客客气气地给唐主任泡茶,心里想的却是,即使叶局有意将生产线留在缝纫机厂,这会儿也不好表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