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峥嵘这辆二八大杠是前年买的,主要是用来陪孩子一起出门骑车。
这几年每次一家三口一起出行的时候,他都建议叶来芽也买一辆自行车。
但她那股吝啬劲儿一上来,谁也劝不动。
每周只骑一两次,叶来芽不想花钱。
两个大人在后面慢腾腾地骑着,吴玉琢早已如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很远了。
她认识去妈妈单位的路,一个人在前面蹬得飞快,时不时还得回头确认一下爹妈跟上来了没有。
又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骑到了曙光厂的家属院。
服务站开在大院里面,外人进入大院要进行登记。
吴玉琢不在这边住,但她在厂里有熟人。
之前陪妈妈来厂里加班的时候,认识了好几个小伙伴呢。
她昨晚就给康叔叔家的萱萱姐打了电话,两个小姑娘相约一起去看洗衣机。
她骑到大院门口时,康志萱正等在门卫室旁边,见到她就连忙招手说:“快点快点!马上就要放鞭炮了!”
吴玉琢将她拉到大梁上坐好,按照她的指示,晃晃悠悠地骑到了今日开业的服务站门口。
此时,好多听到消息的职工和家属,都端着脏衣服等在服务站门口。
工作人员放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地热闹了一阵后,服务站就算正式开张营业了。
居委会主任举着大喇叭喊道:“居民们,服务细则和收费标准都已经贴在门口了,大家有空就去看一看!我再强调一遍啊,咱们服务站一共有六台洗衣机,三台单缸2.5公斤的洗衣机,每次收费一毛,三台单缸3.5公斤的,能洗的衣服更多一些,每次收费一毛五。大家根据自己要洗衣的数量选择啊!”
“主任,洗衣机是不是啥都能洗啊?”
“不是不是啊!”居委会主任连忙解释道,“内衣裤、袜子和鞋子,不许在这里洗!优先洗工作服、床单、被面、窗帘和桌布,咱们的设备每天消毒两次,每周彻底清洗消毒一次……”
她讲解的时候,已经有人去门口买票,端着脏衣服进去了。
吴玉琢和康志萱也钻进服务站,围观人家洗衣服。
现场有工作人员帮忙操作,清点好衣服和床单的数量以后,笑着说:“孙姨,洗一次衣服大概四十分钟,你先回去歇着,一会儿再来取就行。”
“我还没见过洗衣机呢,我就等在这里,瞧瞧这玩意洗得干净不!”
洗衣机是个新鲜物件,尤其之前还差点被王造福砸了,更是给这几台洗衣机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因着王副主任的话,有些工人对这洗衣机的性质是保持怀疑的,可是便民洗衣服务站开张以后,再没人说它是为资产阶级服务了!
家属院里住的都是工人阶级,方便工人阶级的设备,咋能说是为资产阶级服务呢!
服务站里人头攒动,全是来看稀奇的居民。
有人觉得花一毛钱洗一次衣服有点贵。
有这一毛钱,他能去冷饮门市部买五勺冰糕呢!
“一毛钱还贵啥!一毛钱只是收个水电钱。”收费的大娘劝道,“其他东西可以手洗,但工作服可不能再用手洗了,那布料又厚又硬最难洗,让你媳妇歇一歇吧。夏天容易出汗,衣裳都馊了,你可以找两个工友一起洗工作服,平均每人才花三分钱,多划算啊。”
听着前方熟悉的嗓音,站在人群外围的王造福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受的只是皮外伤,在医院里泡了两天病号就出院了。
上午刚从厂医院回来,便看到了大院门口贴的告示,便民洗衣服务站开张了。
他对这个服务站感情复杂,听到鞭炮声便跟着人群走了过来。
原本他只想站在外面看看情况就走的,没想到却听到了他亲妈的声音!
他妈正坐在服务站门口卖票呢!!!
王造福险些被气得咳出一口老血,刚刚消肿的脸颊也跟着隐隐作痛。
他前两天刚因为这几台洗衣机被一群女人打了,结果他妈居然跑来洗衣服务站卖票了?
这不是让人看他的笑话吗?
他深吸一口气,穿过人群走到亲妈身边,压低音量说:“妈,你在这里干嘛呢?赶紧跟我回家去!”
暂时没人告知王大娘,王造福与这几台洗衣机不得不说的故事,王大娘不了解情况,坚决不肯走。
“你先回去吧,我已经是服务站的职工了,要在这里上班!”
前天曙光厂的后勤科长特意去家里找她,让她来服务站工作。
王大娘不识字,其实不太想来的。
但科长说,他们就想找不识字的人。
服务站只有两个职工,一个人负责收钱卖票,另一个人负责记账和维修设备。
厂里已经从今年的高中毕业生中找了一个会维修机械的小伙子,另外还需要一个认识钱又不识字的出纳负责收费。
据说许多单位都是这样做的,能有效防止出纳和会计勾结到一起。
王大娘不懂这些,人家说了她就信了。
每个月有十块钱的工资,只是坐在门口收收钱,动动嘴皮子,傻子才不干呢!
王造福苦劝无果,又拉不下面子跟她在工人面前拉扯,只好沉着脸,一个人先行回家了。
赵卫红独自在家带孩子,见他进门,就关心地问:“你在医院吃早饭了吗?”
“吃了,”王造福皱眉问,“你怎么让咱妈去服务站上班了?你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忙得过来吗?”
“厂后勤科长亲自上门来请的,工作清闲又有工资拿,为什么不去?服务站离家不远,我有事就去服务站找咱妈。”
赵卫红觉得这样挺好,婆婆有个正经工作,能赚工资,偶尔也能给她搭把手看孩子。
而且以后她家洗衣服就可以用免费的洗衣机了。
瞥见男人脸上的晦暗神色,她顿了顿又劝道:“我找人打听了一下,那个苗素芬是贫农出身的烈属,还是曙光厂唯一的七级女工,在工人间的威望和口碑都很高,前几年受到雷万元倚重,提拔进了革委会。你在她身上吃亏,就当长个教训。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先在厂里站稳脚跟再说……”
王造福握着她的手说:“这次有点没面子,我都不想在曙光厂干了。”
赵卫红让儿子自己玩,拉着他低声道:“我爸最近正给卫东想出路呢,你来曙光厂还不到三个月,不可能调你去其他单位了,而且现在也没合适的岗位给你。既然要在曙光厂扎根,那你就安心工作,先在厂里树立威信。曙光厂的底子好,叶满枝也不像是难相处的人,她已经在曙光厂待了五年了,兴许要不了多久也会被调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先别意气用事……”
王造福暗道,叶满枝瞧着不难相处,整天笑眯眯的,一副热诚贴心的样子。
可是这种人比脾气强硬、刚正不阿的人,更难应付。
只看这次的洗衣服务站,还有给他妈安排的工作,就能看出一二了。
他还对前几天的围殴心有芥蒂,面无表情地琢磨着厂里的事,没再开口说话。
*
便民洗衣服务站的受欢迎程度远超大家的预期。
开张第一天,卖出去一百多张洗衣票,六台洗衣机一直不停工,持续工作到夜里十点多才终于断了电。
大院里到处晾着花花绿绿的床单和被面。
连曙光厂以外的人都听到风声,跑来门口打听,外厂人能否过来洗衣服。
吴玉琢见过洗衣机以后,提议在自家也安装一台,解放三人的双手。
她爸妈都忙,她现在已经开始自己洗一些小衣服了。
家里要是能有一台洗衣机,也能解放她的双手。
吴峥嵘说:“市面上没有洗衣机售卖,想用洗衣机,你自己想办法吧。”
“爸爸,咱俩一起设计一个洗衣机咋样?”吴玉琢趴到桌上与他商量。
“没空。”
吴玉琢不气馁,拿起电话拨给太爷爷。
她太爷肯定有空!
果然,她只在电话里提了提洗衣机,太爷就让她下午过去玩,他们可以一起商量一下。
吴玉琢放暑假没什么事,放下电话就跑去找太爷爷了。
曙光厂只有那六台洗衣机,叶满枝在这件事上帮不上什么忙。
她昨天刚接到赵副主任秘书的电话,让她周五去市革委会一趟。
针对四机部要拨给滨江的那条黑白电视生产线,市里要开一个商讨会。
曙光厂和无线电二厂都要派人出席。
叶满枝猜测,这应该是赵副主任帮曙光厂争取到的机会,所以,这两天她便将班子成员聚到一起,为周五的会议做准备。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叶满枝被周如意喊住了。
两人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叶满枝问:“最近怎么样?孩子感冒好了吗?”
“前几天刚好,哎,没结婚之前,哪能想到养个孩子这么麻烦呀!”周如意简单聊了聊孩子的情况,便言归正传道,“厂长,陆鹏跟我说,王主任往他们招待所塞了一个临时工!”
陆鹏是周如意的爱人,在滨江钢厂的招待所工作。
钢厂是曙光厂的关系单位,点对点为曙光厂供应钢材,所以当初组织联谊会的时候,也邀请了钢厂的未婚青年参加。
周如意和陆鹏就是在联谊会上认识的。
两人前年结婚,陆鹏今年就升任钢厂招待所的副主任了。
小夫妻在婚后双双升职,双方家长都说他俩是天作之合,彼此找对了人。
“王造福往钢厂安排人?”叶满枝疑惑道,“他怎么往那边安排人?什么职位啊?”
“就是女服务员,”周如意压低音量说,“咱们跟钢厂不是有业务往来嘛,王主任可能是在工作中跟那边搭上话的。我跟陆鹏都觉得有点奇怪,咱们厂也有招待所,他想安排临时工,把人安排在咱们厂不是更方便嘛。”
“有可能是想避嫌,当副主任了嘛,要注意影响。”
一番话说完,连叶满枝自己都不太相信,王造福能注意什么影响啊?
“有可能,他介绍的那位女同志也姓王,也许是他家里的姐妹。”周如意感叹道,“王主任的家人都挺会长的,王主任的模样就已经很周正了,听说他那个姐妹也长得挺漂亮的。”
“这位同志已经去钢厂招待所上班了吗?”
“还没呢,只是去钢厂露个脸,算是走个进厂流程。”周如意笑道,“招待所的主任知道王主任是市领导的女婿,亲自帮着督办的这件事。陆鹏说,从没见他们主任办事这么利索过。”
叶满枝回忆了一下王造福的家庭关系,好像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而且都是有工作的,不至于转去钢厂招待所当临时工吧?
“王主任介绍过去的那位女同志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