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
房间里全是她的东西,包括他。
火光乏力,火折子不声不响地阵亡了。
洛雪烟在黑暗中注视着江寒栖,为厚重而纯粹的爱意震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从未在血缘之外感受到如此浓烈的爱意,那感觉如同火焰缠身一般,爱意滚烫,轰轰烈烈地遍布全身,每一寸骨肉都被烧化了。
爱源源不断地注入心口,使其鼓胀,空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柔软。
百般滋味从眼眶里漫了出来,鼻子被堵住,洛雪烟急促地换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原来我不是在暗恋啊。”
在洛晏清面前藏得好好的脆弱就这样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滴了下来,灵魂上残留的伤痛一股脑发作起来。洛雪烟突然感到一阵委屈,丢掉火折子,搂住江寒栖的脖子,埋进他怀里哭了起来。他瘦得只剩一张皮和一把骨,抱起来有些硌,还冷得像冰窟窿,但她不知为何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江寒栖觉得她的眼泪好烫,烫得他心窝疼,着急道:“……不……哭,不哭。”
他近一年没开口说过话,一个音节要在舌尖搅好几下才能脱口。
洛雪烟控制不住眼泪,紧紧抓着单衣,感觉她以前在某个瞬间也这样用力地抓过江寒栖的衣服,无意识地唤了声:“观南。”
江寒栖此时仍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只是觉得她在叫他,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艰难地吐字:“我,在。不哭。”
那双血眸也在发涩,只不过眼泪早已流干,仅有一点水光掠了过去。
就在这时,迟迟没有等到洛雪烟出来的两人破门而入,见到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江羡年错愕,今安在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很快回神,拉着她往屋外走,说道:“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屋内重归静默,哭声逐渐变得微弱。
洛雪烟慢慢松开手,与江寒栖分开,红着脸清了下嗓子,羞于看他。江寒栖抚上她的脸,摸索着擦掉眼泪,温暖的柔软灼烧着肌肤相接之处,僵掉的关节像烧起来一般。突然,他听到一句小声的告白:“我爱你。”
我与爱之间短促地顿了一下,但爱却咬得比其他字更为坚定。
洛雪烟本来想说喜欢的,毕竟暗恋者初次表白用爱这般沉重的字眼有些逾越,可她对江寒栖的感情深邃而热烈,根本无法单单用一个“喜欢”来概括。晦暗阻隔目光,她看不清江寒栖的神情,只听到了一声短促的笑,随之而来的是一句意外的回应:
“我,好想,你。”
不是喜欢,也不是爱,而是绵长到跨越了四季轮回的想念,那是犹如呼吸一样的本能。
想起她,雪就落了满身。他的世界一年四季都在下雪。
“想,你。”
江寒栖将垂落的发丝挂到耳后,不小心碰到了洛雪烟的耳廓,有温度的、切实的触感。他开心地笑了。
洛雪烟牵着穿戴整齐的江寒栖走进屋里时,江羡年喜极而泣,此时才有种一切正在步入正轨的踏实感。洛雪烟的死也给她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她总在想自己那天要是跟上去就好了,这样因因也许不会中箭,哥哥也不会变成疯子。
今安在抽出圆凳,招呼道:“江兄坐这里吧。”
江寒栖置若罔闻,扭头看看洛雪烟,被她推了下:“快坐呀,准备吃饭了。”
江寒栖落座,但依旧在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洛雪烟哭笑不得:“你这样让我怎么用筷子?”
江寒栖不情不愿地放下手,看着她坐到旁边,又把凳子往那边挪了挪,把手搭在腿上。
洛雪烟看看那一双手。江寒栖自己没有棉衣,又不肯穿今安在的,她只好从自己的衣服里扒拉了一套穿到他身上。江寒栖虽瘦,但骨架很大,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小了一截,纤细的手腕露在外面,骨骼突出,好像轻轻一折就要断掉,其中一只有一道伤疤,从手背贯穿手心。
她心想也许是因为他太想她了,所以她才会梦到他。所谓日有所思,夜里做梦的也有可能是被思念着的那个人。
分给江寒栖的饭只比之前多一点点。三个人担心他吃多了胃受不了,一致认为养胖要循序渐进。他吃饭很慢,看着没什么食欲,吃一口米饭看看洛雪烟,再往嘴里送一口,一口菜也不夹。
洛雪烟感觉自己变成了某种可口的下饭菜,觉得好笑,自己吃两口再给江寒栖夹点菜。
按照原计划,江羡年想留洛雪烟到冬至后,给江寒栖过完生辰再和今安在一起随她去八重海,不过目前看没这个必要了。她坦白了今安在是无根花的事。
洛雪烟惊讶道:“我还以为无根花是花来着。”
今安在回道:“我的本体确实是花,这么说也没错。”
洛雪烟担心道:“那你消灭妖王会不会……”
她可以把花当工具,即使消耗也不会难受,但今安在是活生生的人,而且他已经和江羡年在一起了。
“会沉睡三年,”江羡年对她笑了笑,“你不要有负担,这是今安在的职责所在,他已经提前告诉过我了。”
知晓洛雪烟来江家的意图当天,今安在就对江羡年全盘托出了无根花的职责和相应的后果。闻人家没落后,他清楚自己的使命没有完成,一直在等候着机缘。
洛雪烟欲言又止。江寒栖等了她一年她都觉得漫长,三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啊。
江羡年宽慰道:“我还要为爹爹守两年孝,三年不算漫长。”
今安在不想气氛过于沉重,笑呵呵道:“我和阿年约好等我醒了以后就成亲,到时洛姑娘和江兄来喝喜酒吧。”
“好,”洛雪烟离席,面朝两人行了鲛人一族里的最高礼节,“作为鲛人族的公主,我代表我的子民在此谢过两位。”
“哎,洛姑娘——”
“因因……”
“作为朋友,我也要谢谢你们照顾江寒栖……你怎么还站起来了?”洛雪烟把不明所以的江寒栖摁了回去,看回到两人身上,“对了,我想把江寒栖带到八重海,要和江家交涉一下吗?”
江羡年回道:“不用,我说一声就行。”
吃完饭,几人定下三天后前往八重海,又讨论了一会儿带江寒栖上路的事,各自回屋。
洛雪烟送江寒栖回去,被他缠了许久,哈欠连天,好容易才脱身。她回到自己房间,临睡前还在思考送江寒栖什么生辰礼物好,她知道得太晚了,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揣着心事,头脑愈发清醒,她想到粘人精可怜兮兮的眼神,又开始后悔回来得太早。
突然,洛雪烟觉察到熟悉的妖气,怔了下。江寒栖去八重海必须要伪装成人类,她嘱咐他控制妖气,明明被催眠时还没有漏出妖气来着……妖气离得很近,似乎就在门口。
洛雪烟套上衣服,推开门,看到江寒栖抱膝坐在门口,蜷在一起,只穿了单衣。她吓了一跳,把江寒栖拉进屋子,拍掉他身上的雪,问道:“怎么不敲门?”
江寒栖脸冻得苍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感受着手拍在身上的实感,不安道:“你,不见。”
江寒栖思念成疾,梦里梦外都都她的幻影。那些幻影一碰到就消失,他被希望与失望捉弄了无数次,心力交瘁,难以彻底相信她的存在,只能时时刻刻靠感官确认,所以洛雪烟离开后没多久他就惊醒了。他走出门,外面在下雪,于是他更害怕了,恍惚地来到门前,直到感受到她的气息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洛雪烟使劲捏了下他的手,反问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江寒栖像吓掉魂了一样,一个劲地重复道:“不要,丢下我。”
洛雪烟看着江寒栖,分不清他的颤抖是出于寒冷还是害怕。她今晚大概弄清了一件事,江寒栖的心病是她。她叹了口气,不知该怎样让他相信自己不会消失。她掀开被窝,引诱江寒栖钻了进去,放下手时发现袖子被他牢牢攥在手里。
洛雪烟不忍看到哀求的眼神,躺了下去,被江寒栖身上的寒气激得抖了下。
江寒栖撤回手,正要往里边缩,感到暖意缠了上来。
洛雪烟伸直手臂将他揽进怀里,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说道:“过来,嘶,过来点。”
江寒栖感觉洛雪烟软成了一匹布,暖洋洋的,热乎乎的布。他一动也不敢动,由着她捂住双手,感到了云朵一般轻柔的触感,很快,温热喷洒到肌肤上。他觉得自己化掉了,忽然变得很柔软。
他说道:“走,带我,一起。”
他想,如果她是幻影或者鬼魂的话,那这次回来就把他一起带走吧。他一个人在这里太寂寞了。
“好,我带你走。”
第272章 生辰 迷迷糊糊地,洛雪烟……
迷迷糊糊地,洛雪烟醒了。被窝的味道有点陌生,她闻了下,感觉手有点不太自在,睁开眼,看到江寒栖拢着她的一只手,还是入睡时的姿势,面朝她蜷缩在一起,呼吸缓慢而均匀。许是因为沾染上她的体温,那张脸有了血色,像骨瓷里晕了若有若无的浅红,透出一点明艳的光彩。
扣在脖子上的止戈形似项圈,他简直就像一只正在熟睡的大猫。
鼻梁上的小痣如同钩子,扯住了昏沉的目光。
洛雪烟头脑空空地盯着那处,突然瞥见一线血红,挪了下眼,撞进银睫半掩的眼眸里。那双眸子湿漉漉的,氤氲着水汽,她想自己见到了世间最小的湖,不由得笑弯了眼:“生辰快乐!”
江寒栖把脸贴到她的手上,也笑了起来,慢吞吞道:“快,乐。”
天亮了,她还在,不是幽魂。
洛雪烟揉了揉他的脸,叹了口气:“对不起啊,我先前不知道你生辰,没时间准备礼物。”
三天前的她还惋惜过江家长公子连生辰没过就战死了,压根没想到他们不久后会见面,还是以如此特殊的身份。
江寒栖回道:“有。”
洛雪烟疑惑道:“有什么?”
江寒栖又道:“礼物,你,有。”
过了会儿,洛雪烟站在江寒栖的衣柜前,看着他找出一个小匣子,递了过来。他着急带她过来,不愿意穿衣服,她无奈之下只能让他披着被子出来。她掂了下匣子的重量,询问道:“是让我打开吗?”
江寒栖兴冲冲地点头。
洛雪烟打开匣子,里面装着一把长命锁。长命锁不是一般给小孩子带的吗?她拿起长命锁,端详串着长命锁的绳结,感觉编绳的人手艺不太好,绳结打得歪歪扭扭的。她攥着长命锁,取出下面的信封。
观南亲启。
怎么那么像她的字迹?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他伸手接过匣子,似乎想让她读信。她扯出了信纸,还没展开,就看到了那一大块血迹,颜色暗沉,像风干的花瓣糊在上面一样,镌刻着某段凄惨的光阴。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发脆的信纸,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留给恋人的信。
绳结竟然是她编的?怪不得……
嗯?她给观南改过命?
等一下,来到这个世界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把穿越的事告诉观南?
目光扫过最下面的落款,尽管最后一个字被糊住了,洛雪烟还是补全了那个对这个世界来说相当违和的称呼——女朋友。她目瞪口呆,想要探究遗失在记忆中的那次回溯的冲动达到了顶峰。
她和洛晏清是胎穿,虽保留着现代人的思想,但言行举止早就被这个世界同化了,无异于原住民。除了彼此,他们从没对其他人提过穿越的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礼物,”视野中突然冒出来一根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了下长命锁,“你送。”
洛雪烟回神,看到江寒栖指了下自己,朝她微微弯下腰。银发被肩膀拱起柔和的弧度,漂亮的人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像一只讨人欢心的猫咪。她收起信纸,把信封放到一边,郑重其事地把长命锁套到他的脖子上。
长命锁脱手,绳结绷紧,迟到的礼物从诅咒里脱胎而出,蜕变为最纯洁无瑕的祝福。
洛雪烟在那个瞬间共情了买下长命锁的自己。她情不自禁地吻了下他的眉心,冰凉传递到唇瓣上,犹如吻了一片雪花。她注视着有些惊讶地血眸,温柔地笑了,说道:“观南,生辰快乐。”
这一日的早饭是洛雪烟亲手做的长寿面。
江寒栖大快朵颐,吃了一大碗还想要,却被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幽怨地望着着洛雪烟给其他人续碗,想把麻花辫拆了宣泄不满,但转念想到头发是洛雪烟编的,又舍不得,只好捧起碗喝所剩无几的面汤。
洛雪烟安抚道:“乖啦,等胃养好了再给你做。”
今安在忍俊不禁:“江兄好像小孩子。”
江羡年看了眼明晃晃的长命锁,欣慰道:“毕竟因因在嘛。”
天难得放晴,江羡年和今安在回本家申请带走江寒栖的事。
洛雪烟有点在意那封信的内容,跑到江寒栖的卧房翻看自己的遗物,在抽屉里翻出了一堆话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她坐在床边,江寒栖时不时从背后探个头出来,贴贴她的脸,在肩膀上靠一会儿,又去玩她的头发,编个发髻,拆开再贴一会儿,然后换新的编发。
不知不觉间,洛雪烟换了十几个发髻。她沉浸在一女多男的狗血剧情里,偶尔抬手拍拍冒出来的脑袋,一目十行地往下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