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栖随她一起去的,也跟着耽误了一下午,到后面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她想,他也许更想陪在洛雪烟身边。
洛雪烟沉睡的那三天,江寒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除了换衣服,他几乎没让旁人照顾过她,晚上也睡在她屋子里。洛雪烟说他在床边搬了张椅子,困了也只会趴在边上睡,为的是让她清醒后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交涉完,两人结伴离开闻人微澜的居所,同去今安在的居所。洛雪烟说她在那里等江寒栖。
天完全黑了,別苑处处亮起了灯笼,火光被夜雪映衬得虚幻飘渺,宛如荧荧鬼火。午后又下了一层雪,雪花被冻硬了,踩上去嘎吱嘎吱的。江寒栖走在江羡年前面,一身黑,看上去比积雪还冷硬。
江羡年觉得江寒栖进山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生死结,心里过意不去,犹豫许久,说道:“对不起,拖累你了。”
江寒栖回道:“我只是想帮今安在,和你无关。”
江寒栖提出上山其实不光是因为生死结。昨晚夜聊,洛雪烟提了嘴今安在得知他是无生之后的反应,他那时才知道今安在隐瞒了自己差点被他杀死的事,洛雪烟至今还以为他脖子上的掐痕是单进的手笔。
他没什么朋友,仔细想想,今安在勉强够格。
江寒栖回去后收拾完行囊,自觉坐在卧榻上烤火,驱走衣服上沾染的寒气。洛雪烟在书桌前画风符,他朝那边张望,只能看到一点认真的侧脸。
风符不算高级符咒,他闭眼都能画,也很少用;但风符对洛雪烟而言却是顶好的符咒,她执意要画几张给他带着,以备不时之需。他打算把风符当护身符带着。
洛雪烟画完风符,留了几张给江羡年,将余下的放进江寒栖的行囊里,回身正对一双凤眸。那双眼睛一见她就亮了起来,就像暗中窥视的猫被主人发现一样。她走向卧榻,那双眼睛随她移动,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江寒栖伸出揣在袖子里的手,像是邀功一般,说道:“我把手烤暖了一点。”
洛雪烟握住一只手,江寒栖随即敞开了怀抱,抬着头,眨了下眼,犹如在发出无声的邀约。她和他对视,见他一脸期盼莫名想笑,又觉得笑意来得莫名其妙,咬了下嘴唇,弯下腰,陷入冰凉的怀抱,靠到他身上。青木香略微覆盖掉无所不在的香兰槐香,淡淡的,有些别样的清新,她忍不住多闻了两下,顺势坐到他腿上。
江寒栖嫌棉衣笨重,一进屋就脱掉了外袍,穿着那件怒面貔貅的黑锦袍。隔着薄薄的衣服,洛雪烟感到心脏的鼓动,既柔软,又蓬勃,她的心慢慢定了下来。
江寒栖挑起一缕头发,在指尖绕了下,笃定道:“有心事。”
洛雪烟坐起来,头发脱离了江寒栖的指尖,像一缕清风绕指而过。她怅然道:“我心里有点不踏实。”
江寒栖问道:“你不放心我上山?”
洛雪烟不作应答。她早上和江羡年去今安在那边,走着走着感觉周遭的景物似曾相识,某个瞬间,心里无端出现一个窟窿,隐秘的不安涌了出来,浅浅的,像轻纱依附在体表一般。她很难将那种没有根据的感觉转化成言语。
江寒栖以为洛雪烟默认了,安慰道:“我只是去采药,遇到大妖肯定跑为上策,不会有事的。”
洛雪烟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你说事情能在你过生日之前结束吗?”
江寒栖笑道:“我生日还早呢。”
洛雪烟回道:“都下雪了。”
江寒栖提醒道:“我们现在在山上。”
洛雪烟怔了下,笑道:“我以为马上就能送礼物了,看来还要等一段时间。”
江寒栖明知故问:“现在就准备好礼物了?”
洛雪烟嗯了声,有些神气地挑起眼。
江寒栖想着戏要做全套,跟了句:“是什么?”
“不告诉你,”洛雪烟故意把头扭到一边,感觉江寒栖读完那封手写信也许会哭,转过眼睛看他,卖起了关子,“搞不好是个会让你两眼泪汪汪的礼物。”
江寒栖想起自己已经哭过的事,微微一笑:“是吗?我很期待。”
第252章 端倪 清晨起了雾,空气清……
清晨起了雾,空气清冷,来不及化冻的雪凝成一挂挂冰,缀在枝头,像雨迹的定型。
方净善骑在马背上,望着不远处的两个人。江寒栖牵着马,和洛雪烟告别。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突然相视一笑,洛雪烟推了他一下,江寒栖翻身上马,加入进山的队伍,而洛雪烟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在他身上。
方净善先前去本家“看病”时听说两人住在一起,特地借口看过内室。枕头和被子都只有一个,看起来只有江寒栖一个人睡,他便以为两人的关系止步在互生好感的阶段,但这几天观察到的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比他想象中更爱江寒栖。
方净善拉扯缰绳,马在原地转了个方向,踏碎琼瑶。
一股风刮到洛雪烟眼前,她扭头躲了下,看到今安在拄着木棍立在旁边。他之前喜欢把头发全部梳起来,盘成板正的发髻,可这两天却只是随便用一根簪子定住,没精力管垂落的发丝。
今安在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不想拖累他们,一直在极力劝阻两人上山,听说昨晚因此和江羡年闹得不太愉快。两人临行前还有些别扭。
队伍整装待发,江寒栖回头看了一眼,洛雪烟对他招招手,转眼看江羡年。她走在江寒栖前面,没有回头,毅然决然地走了。她默默叹了口气,看着队伍的最后一个人缩成蚂蚁大小,转头对今安在道:“今安在,她走远了。”
“我听到了,”今安在露出苍白的笑,“我们也回去吧。”
洛雪烟搀住今安在的胳膊,听到后面传来一串咳嗽声,转头看到闻人微澜捂着嘴,呼出的白气从指缝间逸出,看着比今安在还要虚弱。闻人微澜抬起眼,她感觉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微微颔首,飞快把头转了回去。她和闻人微澜接触不多,算上这次统共见了三面,每一次都不太舒服,简直跟八字不合一样。
闻人微澜盯着洛雪烟的背影,缓缓拿开手,那张病容上现出了宛如捕食者一般的浅笑。
走出去没多远,江羡年就后悔自己没跟今安在好好道别了。她想,晚上不应该同他吵架的。
江羡年昨天过得可谓大起大落。她争取到闻人微澜的应允后高兴了一小会儿,和今安在分享喜悦,可他一个劲地劝她放弃进山,说解毒无望,他想魂归故里了。她那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特别生气,不由自主地说了很多气话。她知道那是不对的,但控制不住情绪,只好扭头走了。
她没睡好,今安在似乎也没睡好,肉眼可见的憔悴。
江羡年觉得自己伤了今安在的心,早上见到他也不知该说点什么,今安在也一句话没说。于是两人便这么潦草地分别了。
江羡年猛地松开紧握缰绳的手,感觉关节已经僵了,手指钝钝的。山风如刀锋,割下了纷杂的苦思,她提了下衣领,想起关清知快要被无罪释放了,唯一的线索只剩下来历不明的情报了。
睫毛上突然落了片凉凉的东西。
江羡年怔了下,发现天空开始飘雪花了,在海边嬉戏的日子久远到好似前世的记忆。
凛冽的空气冲淡了令人厌烦的香兰槐香,江寒栖迎着山风,看着雪花簌簌落下,感觉自己似乎没那么讨厌雪了。他与她在幻境里度过了十二个冬天,看到雪,想到的尽是温馨的画面。
热乎的饭菜,暖和的棉衣,粘人的小猫,笑意盈盈的她。
江寒栖忽然感觉自己有点想洛雪烟了,明明才分别没多久。不经意间,他在风中捕捉到一丝令人不悦的味道,翘起的嘴角立即绷成一条直线。他看向前方,目光越过江羡年,到达了更前面的地方。那股气味很淡,并不纯净,混在其他味道里,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如同恍惚的错觉。
那之后没多久,队伍进入翠屏山,陈腐的死气侵占了江寒栖的鼻腔。莲心针有一段时间没发作过了,他担心死气勾起妖性,用手捂住口鼻,观察周围的地形。
翠屏山结界依河而设,可随意进入,但出去只能依靠闻人微澜特制的梅花令。以防走散,江寒栖身上就带着一枚,山上用不了通讯符。
河水似乎干涸已久,河床上堆了一层厚厚的雪,河边并无尸体。据说病疫并非随处都有,闻人微澜早先带人深入过,做了地形图,标出了安全区域和危险区域。出于谨慎,他要了一份,和莫玉手里的仔细对比过,没什么参差。
突然,江寒栖又闻到那股淡淡的气息。他露出口鼻,凝神分辨了一会儿,夹了下马镫,去到江羡年身侧。
江羡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江寒栖看向她,轻轻摇了下头,继续向前。她看着他混入闻人家的人里,有些不解地皱起眉。
江寒栖悄无声息在莫玉身后跟了会儿,冷不丁喊道:“单进。”
方净善心一紧,庆幸自己在外行走用的都是假名,等了片刻才回头道:“江公子在喊——”
缚魂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狐狸围脖。
方净善不知道自己惊慌那一瞬泄露出来的微弱妖气对无生而言相当于写在纸上的答案。
求生欲促使方净善爬上莫玉的头顶,转眼间,受人敬仰的神医被贯穿喉咙,坠下马匹,缚魂索也被玉骨扇切断了。现出人身的方净善猛拽缰绳,马蹄踏在气息全无的莫玉身上,雪上染了红。
而江羡年那时已经解决掉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人,她直直看向方净善,联想到五色失时而稳定时而发作,气得火冒三丈。两次!她被这个人诓了整整两次!他杀了爹爹还不够,现在又要害今安在的命。
她御马冲到前面,举起霜华剑,恨恨道:“杂碎,拿命来——!”
方净善俯身躲过缚魂索的绞杀,朝江寒栖甩出一记风刃,扭头挑衅道:“江姑娘还是这么迟钝。”
他咧嘴一笑,转动玉骨扇破开扑到面前的剑气,策马躲到自己人后面。
江寒栖见闻人家的人对方净善现身毫不惊奇,干脆现出原身追杀,上山的队伍演化成一人一妖和一群人的追逐战。渐渐地,两人发现分给他们的马有问题,越跑越慢,还有点不听使唤。
江寒栖目测和断后的人之间的距离,想起洛雪烟准备的风符,一边掏一边提醒道:“用风符,抢他们的马。”
江羡年找出风符,心想,原来他看到了。
两人借风符突进到奔逃队伍之后,在马倒下前抢到了新马。
方净善时不时回头确认距离,发现一半的人都死了,一甩马鞭,闯进了枯树林中。
江羡年吹着寒风,被怒火冲昏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她环视枯树,提醒道:“哥,你看下地图。”
江羡年说完自己晃了下神。太着急了,她完全是下意识叫的。她看了看江寒栖,他脸上没什么波澜,翻出地形图比对。地图上,枯树林被标记为第一处危险区。踏入危险区并不会第一时间触发受病疫污染的怪异,问题是,他们为了追单进已经在里面逗留了不少时间。
江寒栖急忙调转方向,说道:“快从那边出去!”
晚了。
方净善堪堪卡着怪异出现的前一刻离开危险区。平平无奇的枯树抽条拔高,扭曲成高大的篱笆,困住了刚反应过来的两人。地底传出轰隆隆的翻土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缝隙里冒出了诡异的红光。
方净善看向山顶。
翠屏山异变是他们干的。有一枚碎片受损严重,无法自己找寻灵脉修补,他们便找到翠屏山,把它放进山顶的灵脉修补。谁料后来山中频发异变,碎片没有寄生妖物脱离灵脉,他们也无法回收。
他们掉包了江羡年身上的万象,目前还在破解,那里面的碎片加上他们手里的,刚好有十四枚。只要江寒栖杀掉山顶的大妖,得到最后一枚碎片,他们就能用他的身体复活妖王了。
方净善冷笑一声。江寒栖一定想不到他这一走就和洛雪烟永别了,她本来也不属于他。
一个喷嚏没能打出来。
洛雪烟难受地揉了揉鼻子,感觉眼泪都被顶出来了。她闭眼缓了一下,接着和今安在顺没捋完的线索。为了防止遗漏,她把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列到一张纸上,一边写一边让今安在补充。她问道:“刚刚捋到哪了?”
今安在回道:“浮岛捋完了。”
“下一个是,”洛雪烟顺着箭头往后看,“画怖。”
她介绍道:“画怖有两个信息。第一,那只画怖听命于单进;第二,闻人家之前养过画怖,不过当年就公开处死了。”
今安在惊讶道:“闻人家养过画怖?”
洛雪烟问道:“阿年没和你说过吗?”
今安在说道:“我第一次听说,闻人家养的画怖有什么代号吗?”
洛雪烟回忆了一下,说道:“好像叫……叁月?”
今安在疑惑道:“叁月是养它的月份?”
洛雪烟说道:“对。然后叁还有另一层意思,画怖身上好像有什么标志,闻人家养的这只正好有三个。”
那个瞬间,三颗粉珠子在今安在脑海里闪了一下,如同平地惊雷一般,他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第253章 逃亡 今安在突然露出了难……
今安在突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洛雪烟正等着他开口,忽然感觉腕上一紧,紧接着一条红线贯穿视野,延伸到门外的世界。她怔怔地抬起手。江寒栖以前召唤红线都是为了确定她的位置,可他刚从她身边离开……
她急切道:“今安在,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画怖圆环上有粉珠子,数量随机,”今安在顿了下,眼皮稍稍抬起,“我们那次遇到的画怖身上恰好有三颗粉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