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栖捏了下胳膊。江善林的意识被画怖吞噬,而画怖死在他手里,被他碎尸万段,这何尝不是一种因果报应?他沉默良久,又问:“单进有消息了吗?”
江羡年摇头,回道:“伴荧城的千机阁也查不出问题,线索中断了。”
江寒栖问道:“内鬼排除了吗?”
江羡年应道:“排除了。”
江寒栖思索疑点。千机阁不仅提供浮岛的位置情报,还积极参与了支援。若千机阁无辜,被人当做借来的刀,那问题就出在它得来的请报上。他问道:“浮岛情报的源头查了吗?”
江羡年微微一怔,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回道:“我问下大伯。”
通讯符迟迟没回应。
江羡年估计江良钰在忙着和慎明司的掌事周旋。关清知官职不低,江家在没有明确证据的前提下提请调查,中间还申请延期,肯定要给上面一个交代。江寒栖忽然看向门口,她跟着转头,只辨认出柱子的形状。
“我累了,回去休息了。”
门猝不及防地开了。
今安在正要往柱子后面躲,慌乱地用棍子试探障碍,感觉一阵风拂过身侧。
江寒栖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今安在?”江羡年扶住今安在,见他无人陪同,诧异道,“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我让侍女把我带到院前,自己走过来了,”今安在的声音低了一个度,“对不起,我没想偷听你们的谈话,只是有些担心……”
江羡年苦笑道:“他说不想再追究了。”
坦白前,江羡年每天都会设想江寒栖的反应,他也许会暴怒,也许会畅快,也许会念着往昔的一点情谊赐予宽恕,唯独没想到他会选择放下,于是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了。
洛雪烟被幻境消磨了太多的精力,出来后沦为困意的奴隶,叫也叫不醒,江寒栖自觉揽过了喂饭灌药的担子。
吃饭倒好说,江寒栖把她圈在怀里,叫一声喂两口,等她彻底失去意识时能喂完大半碗饭。不过喝药可就棘手了,她知道难喝,喂多少吐多少,他要掰开嘴把药送到嗓子眼,喂到一半她便会挣扎着翻身脸朝下,然后不耐烦地捣他两拳。江寒栖每次都乐呵呵地受着。
“昏迷”三天,洛雪烟在一个黑灯瞎火的晚上醒来,脑子迟钝,无意识地翻了下身。
黑暗中冷不丁传来一声:“因因。”
洛雪烟还没缓过来,隐约感觉床边有个轮廓,应道:“嗯?”
很快,烛火燃了起来。
江寒栖担心晃到洛雪烟的眼睛,只点了一支蜡烛。他回到床边,喂了点水。洛雪烟一直在打量他,眼睛迟缓地眨了两下,好像不认识他一样。他将挡着眼睛的碎发别到耳后,笑着打趣道:“睡了一觉不认识男朋友了?”
洛雪烟已经理不清自己和江寒栖认识多长时间了,现实一年,幻境十二年,从陌生人到女友到姐姐,太复杂了。她捉住他的手腕,捏了捏,从冰凉的触感里找到回到现实的安定感,她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
江寒栖回道:“三天,睡过来了吗?”
“嗯,”洛雪烟想要坐起来,感觉四肢软成了面条,只好懒洋洋地躺回到被窝里,“好像没有。”
掌心的伤还没愈合,她感到胀痛,嘶了一声,翻过手来看。
江寒栖拉过缠着绷带的手,朝掌心上吹了口气,揉了揉指尖,就像她在幻境中曾对他做过的那样。
洛雪烟注视着江寒栖,感觉他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以前的他像摔碎的琉璃盏,碎片的尖利角不由分说地一致对外,如今琉璃盏被粘了起来,虽有裂痕,可拿在手里不会被割伤了。她忽然想起江羡年,试探道:“阿年她……”
江寒栖平静道:“已经说开了。我不打算复仇了,以后跟她井水不犯河水。”
洛雪烟愣住。
江寒栖说道:“等事情结束,我们找个地方隐居吧,还养一只名叫十五的白猫。”
洛雪烟眼里逐渐迸出欣喜的光,握住他的手,笑眯眯道:“好。”
她稍稍清醒了一些,关切道:“对了,今安在好点了吗?”
江寒栖摇头:“毒还没解,已经丧失三感了。”
洛雪烟忧心道:“怎么还没解……”
一阵头晕袭来,她难受地扶住额头,蹙了下眉。
江寒栖紧张道:“怎么了?”
洛雪烟放下手,回道:“没事,睡懵了,有点头晕。反派有下落了吗?”
“没有,我觉得他背后的势力不像千机阁……”江寒栖见洛雪烟一脸严肃地听他讲话,不想让她一醒就忧虑,轻轻点了下她的眉心,“怎么净关心别人?”
洛雪烟闭了下眼,睁开一只眼看江寒栖,感觉他似乎有点恼怒,笑着反问:“吃醋了?”
江寒栖顺着误会演了下去,故意耷拉下嘴角:“嗯。”
“我说怎么坐那么远,”洛雪烟拍拍床边,“过来点,我关心下亲爱的男朋友。”
江寒栖拖了下椅子,洛雪烟还说远,又让他把脸凑过来。江寒栖弯下腰,看到洛雪烟撑起了上半身,他只觉得一点温热贴上脸颊,就像是被春风扑了一下,风中的鸟羽轻飘飘地擦过。
暖香淡去,洛雪烟笑盈盈道:“还醋吗?”
“醋,”江寒栖托住她的后背,又把脸凑了过去,“ 再来一下。”
第251章 帮忙 山上的雪下得比别处……
山上的雪下得比别处早一些。白露未至,夜里偷偷飘了点雪花,每棵树上都顶着白色,像戴棉帽一样。
江羡年听说洛雪烟醒了,前去探望,没想到开门的是江寒栖。
两人对视一眼,江寒栖要往外走,江羡年侧身让路,只听洛雪烟在后面招呼道:“阿年,快进来。”
江羡年感觉手被拽了下,随洛雪烟进到屋里。方净善在暗处盯着离去的江寒栖,下压嘴角,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他想起即将执行的计划,喘了口粗气,走进落叶堆里,接连不断的断裂声犹如冰裂。
江羡年看到桌上的早饭,两个碗里都有粥,江寒栖显然还没吃完。她难为情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不知道你们在吃早饭……”
“不要紧,他吃饱了,”洛雪烟拉了个凳子出来,“吃饭了吗?”
江寒栖确实没有吃完。江羡年敲门,她怕两人共处一室不舒服,只好把他哄走了。
江羡年回道:“我等下和今安在一起吃。”
今安在一向早起,洛雪烟意外道:“今安在还没起来吗?”
江羡年解释道:“他早上要药浴,吃饭会晚一些。”
洛雪烟端详江羡年的脸,感觉她憔悴了不少,下巴都尖了。她担忧道:“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江羡年笑笑:“没事。今安在每天都在开导我,我已经看开了。”
洛雪烟又问:“今安在怎么样了?”
江羡年乐观道:“莫玉换了好几种药,已经把毒素控制住了。她虽然性子差了些,但医术确实没得挑。”
意识到触觉正在消失时,今安在开始感到惶恐。那太难受了,用手摸脸好像在摸一块别的生物身上的肉,手指和脸颊都是麻的,手不是手,脸不是脸,好像融成了混沌。
里衣刚套在身上,还没穿好,他羞于喊人,在一片空茫中无措地摸索。可是手指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不确定衣服是否合上,只听到自己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今安在凭记忆去捞架子上的外衣,心想披个外衣总归不会太难。很快,他听到架子倒地的声音,膝盖隐隐作痛。他好像摔倒了。
“今安在!”
江羡年看到今安在时,他正抱膝坐在床上,食指用力抠另一只手的虎口,发髻半垂,眼看就要散了。听到她来,失明的双眼努力追寻她的方位,转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对上。他望着江羡年身侧,表情平静,但声音有点发抖:“阿年,我好像没触觉了……”
江羡年握住今安在的手,发现手冰得吓人,他身上也在抖。她安抚道:“别害怕,莫医师已经在路上了。”
今安在不安道:“要是……”
江羡年斩钉截铁道:“不会的。”
今安在不说话了。
莫玉姗姗来迟。她从江寒栖身边经过,掀起一阵混香,那其中,香兰槐香尤为突出。
江寒栖的目光在她背影停留片刻,错开了眼。下雪后,香兰槐香愈加浓郁,別苑里的每个人身上都是那股味道,他感觉自己也快被腌入味了。
莫玉号脉用了很长时间。她脸上扣着面具,江羡年无从得知她的表情,也不敢轻易开口打搅。她看着搭在腕上的手指,暗自埋怨屋里炭火过旺。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炉子,热量锁在体内,口干舌燥,不知不觉闷出了一额头汗。
时间慢得不能再慢了。
江羡年忍不住要过问,那只手终于拿开了。她正要开口,莫玉说话了:“毒素扩散了。”
凉水浇了下来,江羡年突然觉得好冷。
莫玉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道:“我这两天研究出一个新药方——”
江羡年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追问道:“莫医师还有别的法子?”
“嗯,不过那个方子还缺一味药,只有翠屏山顶才有。可那上面有妖,根本采不到,”莫玉沉沉一叹,看向今安在,摇头,“抱歉,我对公子无能为力了,江姑娘尽早准备后事吧。”
江羡年急忙道:“药我去采!”
莫玉说道:“翠屏山危机四伏,连家主都上不去。他不会让你冒险的……”
江羡年又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上不去呢?我去跟家主说。”
“阿年,”今安在拽住江羡年的袖子,又是那副神情淡淡的样子,“别去了,都不一定能治好。”
他问莫玉:“莫医师,我还剩多少寿命?”
莫玉回道:“最多半个月。”
“半个月……应该够了。”
今安在换上温和的笑,抬起灰蒙蒙的眼睛,阴差阳错和江羡年对上了视线。他感觉自己坐在驶向地府的小舟上,隔着冥河和她遥遥相望,离得越来越远。他很快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游魂了,不能给她留太多的念想。
他说道:“阿年,我带你回我长大的那座山吧。正好师父也在那里,我……”
没说完的话被一只手堵在唇后。
江羡年看到他的笑容时就哭了,只是没有声音。这时她一说话,哭腔把一切都暴露了:“我们当时约好了等我游历完。我还在游历呢,你说的不作数。”
今安在感觉嘴角抽搐了两下,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一般,有些难受,不得已低下了头。
江寒栖忽然开口了:“倘若我们拿到那味药,莫医师有解毒的把握吗?”
今安在愣住,江羡年错愕地转过头。
“有,”莫玉看向江寒栖,目光在洛雪烟身上晃了下,盯回江寒栖,目光阴冷,“前提是你们要拿到药。”
江寒栖对上江羡年的目光,沉声道:“我跟你一起上山。”
两人找闻人微澜交涉了一下午。
翠屏山险象环生,闻人微澜难以保证两人安危,起初一直强调山上有多危险,长时间不松口。江羡年再三保证风险自负,后来又找江良钰谈了一段时间,好容易征得他的同意,又让他游说闻人微澜,这才拿到了进山许可。
几人商定翌日一早进山,莫玉带一队护卫陪同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