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羡年感觉自己死后会化身厉鬼,失了神智,徘徊在白云村里,日日找害她的村民索命。不,最好是赶在山鬼害洛雪烟和今安在之前变成鬼,这样她还能阻止山鬼残害她的朋友们。
也许真的能在黄泉路遇到哥哥,她心想。
“啊!”
脖子上的束缚突然松开,新鲜空气迅速涌进肺里,江羡年猛吸一口气,跌坐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喉咙火辣辣的疼。她抬头看向发出惨叫的山鬼,发现她的肩膀被一只血红的箭射中。
今安在站在山鬼身后不远处,拉弓搭箭对着她。
他没走!
江羡年说不上看到身穿红嫁衣的少年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滋味,就好像是悬在半空中的心一下有了定处。
今安在还在那里,他在和她一起面对山鬼。
不过若水弓射出的箭怎么是红色的?
江羡年注意到搭在弦上的箭不是往常见到的那种澄明透亮的水箭,而是鲜红得像是用血凝出的箭一般。
山鬼疼得小脸扭曲在一起,捂着肩膀大颗大颗掉眼泪:“好疼呜呜呜,好疼。”
她气急败坏地转头看向今安在,脸上还挂着泪,放出的狠话也因为带着哭腔变得黏黏糊糊的:“我要杀了你!”
今安在又放出一箭,这次山鬼躲开了。她冲向今安在,今安在持弓边往后退边朝她射箭。射出的箭越来越短,到后面只有不到半支的长度。箭头不再锋利,射中东西就会散成一滩血水,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还不够远。
今安在目测山鬼到江羡年的距离,咬牙抓起小刀又给手臂上来了一刀。流出的血汇集到残破不堪的若水弓上,他瞄准山鬼,放开了弓弦。
一般情况下,若水弓放出的箭都是由他灵力所化,灵力充足,弓箭也不会有所短缺,但保不齐也会遇到妖邪难对付灵力枯竭的时候。所以他一直备着一把小刀,为的就是在没有灵力时放血造箭。
拉弓的手止不住在抖。
光是召出尚且能射出箭矢的若水弓的部分就达到了今安在的极限,更别提手臂上还有两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他强忍灵力压制的不适,尽力维持着若水弓的形态,将山鬼往他这边引。
要让江姑娘逃走。他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山鬼的攻击过于密集,今安在顾不上准头,控制着每支箭的大小,想尽可能在数量上拖延一些时间。
终于,山鬼一个猛冲冲到了今安在面前,一爪子打散了溃不成形的若水弓。若水弓和血箭破裂,碎成一个个血和水造就的珠子,洒了一草地。
“去死吧!”
山鬼正要将手捅进了今安在的胸口,感到后背有危险来临,反身接住了霜华剑的剑身。
今安在看到江羡年提剑和山鬼交上了手,重新凝出若水弓,连发三箭。可他实在是撑到了极限,箭刚发出去若水弓就散了形,他呕出一大口血,半跪在地上。
“今安在!”江羡年回头喊他。
“江姑娘,别管我了,你快往山下跑,我来拦山鬼。”今安在对江羡年说。
他已经没了和对打妖物的能力,保他就是带了个累赘。与其双死,还不如舍他拖住山鬼。
“要跑一起跑,要死一起死。”江羡年挡在他身前,眼神坚毅地看着冲上前的山鬼。
要么两个人一起活,要么两个人一起死。这么想着,她迎上了山鬼新一轮的袭击。
长长的一条血线自羊肠小路延伸至树林,喉管被缚魂索割断的杨根顺朝洛雪烟爬去,向她伸出手求救:“洛姑娘……求你……救…救我……”
洛雪烟冷漠地看着吊着一口气的活死人,摸出一张血符,甩到空中,血线交错,将伸向她的那只手切成了碎块。
杨根顺的血溅到裙摆上。她看了眼裙摆,嫌脏,睥睨地上的尸体,冷冷道:“这么死真是便宜你了。”
她杀人了。
虽然是快要咽气的人,但她确确实实地剥夺了一个人的生命,然而她并没有初次杀人的畏惧,她唯一能感到的只有愤怒,无穷无尽的愤怒。
把他们往火坑里推的人有什么脸求救?
草丛被拨开。黑猴子看到洛雪烟,猴脸扭曲变形,像是在笑:“找到了。”
黑猴子不紧不慢地走向洛雪烟,准备扭断她的脖子给她来个痛快。视线突然碑血线覆盖,它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倒在地上咽了气。
洛雪烟跨过黑猴子的尸体跑出树林,看了看上山的路,又看了看下山的路,没想好是上山找江羡年他们还是跑出去找人求救。
现在的处境比小说里的还要糟糕。小说里至少江羡年还有灵力跟精怪抗衡,现如今三个人都没了灵力,她不确定他们能不能撑到救援来的那一刻。她手里还有一包血符,如果能和他们会合还能多少帮他们扛一扛。
还有江寒栖。她不清楚他遭遇了什么,但通讯符里江羡年的语气听起来实在是不太好。他这段时间离不开鲛歌,如果他们两个分开的时间太长,无生妖性搞不好会再次失控。可山上的情势尚不明朗,上去会不会只是送个人头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洛雪烟正权衡利弊,忽然看到四五只黑猴子从山上走来,见到她激动地大喊大叫:“她在那里!她在那里!”
她扔出血符杀死一只,看到更多的精怪从山上下来。血符一张张被消耗,储物袋渐渐瘪下去,但冲上来的精怪却仍不见少。
不行,上不去!
洛雪烟连甩三张符,转身朝山下跑去。她现在上山就是去送死的。
“姑娘。”
洛雪烟听到有人小声喊她,转头一看是素素娘站在上山的岔路口。她抓着衣服下摆,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给她指了另一条路。
“你若信我的话就顺着那条路跑,那条路草密,好藏。”
洛雪烟看了她一眼。
素素娘紧张地抓紧了下摆,转身要躲进草丛里,回到村里。
“我信你,谢谢。”
素素娘回过头,看到洛雪烟朝她指的那条路跑去。
喊疼
招展的枝叶挡住了阳光,林间小路光线昏暗,零星的血散布在枯叶堆上。
“江姑娘,我跑不动了,你丢下我自己逃吧。”今安在失血过多,加上强用灵力,脑袋发昏,站都站不住,整个人几乎靠倒在江羡年身上。
“今安在,你再说这话我真要骂你了!”江羡年的语气强硬起来。
“我现在只会拖累你。”今安在实诚道。抛下他,江羡年可以逃得更快。
“今安在,我还是那句话,要死一起死。我已经没有哥哥了,不能再看着你送死。”江羡年想起江寒栖坠崖鼻子一酸。白云山那么高,她都不敢去想江寒栖的尸骨是什么样子。不,也许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江姑娘……”听到哭声,今安在有些无措。
“总之我不会丢下你的,你不要再说这话了。”江羡年抹去眼泪,架着今安在闷头往前跑。
今安在也不好在说什么,默默调整了步伐,想尽可能减少压在她身上的重量。
“我们一定会逃出去的。”江羡年笃定。
方才打斗的时候山鬼不知为何捂住被血箭射中的肩膀哭着直喊疼,她见状拉起今安在就跑。逃到现在,山鬼还没有追上来。
“他们两个在那里!大家快来!”一只长臂猿荡着挂在树上的藤蔓追上了两人。
江羡年回头看了长臂猿一眼,加快步伐往另一个方向跑。
随着长臂猿播报两人的方位,他们身后跟上了各种各样的精怪。江羡年火冒三丈,恨不得一剑劈了那只聒噪的长臂猿。
“江姑娘,我头好晕……”
“你再忍忍,等我们跑过这段路”话说还没说完,江羡年感觉脚下一空,她下意识把今安在推到坡上,眼看就要滚下山坡,今安在却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护在怀里。
“今安在……”
“要死就一起死。”但最好你能活下来。
今安在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高过人的杂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草叶被拨开,露出洛雪烟的脸。她探头看了看身后,确定没有精怪追上后走出了杂草丛。
素素娘没有骗她,另一条下山的路虽然难走了一些,但藏身的地方也多。她靠草丛躲过了好几波精怪的追击。
洛雪烟抬头看了看慢慢落下的太阳。她逃了将近大半天才甩开精怪,左躲一躲,右躲一躲,躲得迷失了方向。她给三个人的通讯符都传过音,没有一个人回她。
落日西沉,群山合抱,山风凛冽,洛雪烟站在辨不出方向的山间,内心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怀梦山像只巨兽,交叠的山路是它的食道,葱郁的树林是它的血管,奔流的溪水是它的血液。她在怀梦山的体内,在被它慢慢消化。
洛雪烟拍了拍脸,深呼吸,清除掉消极的念头。她拿出路线图对照周围的景象仔细看了看,找到了所在的地方,又找了找出山的路。
官府在进山的地方设了重兵把守,她要走出怀梦山求救。
洛雪烟顺着山路往山下走,走了会儿,听到水流的声音,跑去一看,发现是河流。小河不深,堪堪能没过脚踝。
要是水深点就好了。
洛雪烟遗憾地叹了口气,沿着水流继续往下走。走出去没多远,她看到一抹红化在水里。她看了看上游,转身朝山下走,走了没两步又折了回去,在原地等了会儿,看到又有淡淡的红色从上面流了下来。
血?
洛雪烟莫名其妙想起第一次撞上江寒栖莲心针发作的那个晚上。他那时就倒在河边,放出的血染红了河水。联想到江羡年切断通讯符时喊的最后一句话,她犹豫片刻,握着一把血符往上走。
说不定是精怪呢?但是精怪的血怎么会平白无故流到河里呢?又或者不是血?是其他东西?
洛雪烟浮想联翩。理智告诉她上去查看的风险太大了,她的当务之急是逃下山;但直觉却说:你应该去看一眼。
水里的红由浅变深,越到上面,红色越明显。
洛雪烟辨认着河里的红,向前看去,还是只有乱石和野草。她停下了脚步,可河水里若隐若现的鲜红着实勾得她心痒痒的。
万一真的是他呢……
洛雪烟想了会儿,决定再走最后二十步。她一边数着步子一边继续往上走,到第十九步的时候,她远远看到河边躺了个身着红衣的人。
心脏砰砰直跳,她飞快跑过去,那人离她越来越近,她看清了他的脸。
“江寒栖!”
柴火噼里啪啦燃烧。
洛雪烟在洞口布置好血符,回头看到靠在墙上昏迷不醒的江寒栖,火光映在他脸上,给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添了一丝生气。她走到他身旁坐下,让他靠到自己身上,往火里又扔了块柴火。
她是在逃跑的过程中无意发现这处山洞的。山洞可能是下山人过宿留下的,里面堆了一堆柴火,正好离发现江寒栖的地方也不远,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河边拖到山洞里。
洛雪烟摸了摸他的手臂,断骨已经愈合了。她又检查了其他伤口,大部分伤口都长好了,只有肩胛骨的伤还在流血。
她找到江寒栖时,他全身是伤,骨头也没几块好的,一摸几乎全是断骨。
无生妖性使然,身体想要修复,但莲心针被触发一直压制,结果就是他活活疼死身上的伤却迟迟不愈合。她唱了会儿鲛歌安抚妖性,中和掉莲心针的压制,待太阳彻底落山才等到江寒栖伤好得七七八八,她这才拖着他进了山洞。
洛雪烟试了试江寒栖的鼻息。没有呼吸,他的意识还处在死亡的状态。
这才过去几天啊,又死了一次。
洛雪烟看到他的手,习惯性地捞起来放手里捂着,看着柴火,思考起她存在对江寒栖而言意味着什么。
没有她的话,他不会在蕴灵镇暴死,后面也不会有三个人统统失去灵力的剧情,他也不会掉下山崖又死一次。